老家有句话,叫:干啥指望啥,卖啥吆喝啥。现在写一写卖啥吆喝啥。
其实这句话讲的,是乡下的事情,跟城里和集上都没有搭界,因为在集市和会上,大伙都知道卖东西的人在哪里,用不着吆喝的。只有下乡里卖东西的人,才吆喝,意思是要把那买主,从家里给叫出来。
这吆喝,也是一门学问,吆喝的好,就有人出来买,如果货也不赖,生意做得和馈,下一次再进村吆喝,就形成条件反射。否则,吆喝的不好,没有人出来,东西就卖不动。
在城里的时候,有早起进城卖豆浆的农民,记得吹的是哨子,在农村就行不通,因为打钟和吹哨子,是生产队队长喊社员们上工和收工时专用的。而磨剪子镪菜刀,则是《红灯记》里的创造。
1、打豆腐的
听到一声长长的“打…豆腐!”就知道是卖豆腐的人来了。担个挑子,一头是盖了白抹布的豆腐案子,放在一个箩筐里,有薄薄的干豆腐,也有白白的湿豆腐,还有一把薄薄的切豆腐的刀。挑子的另外一头,是一个麻袋,是装红薯片子用的,豆子也成,但主要是收红薯片子,物物交换,很少收钱。另外做生意的,都还有一杆秤,加一个秤砣,是必不可少的家当,割资本主义那阵儿,如果干部说要踢你的挑子,撅你的秤,就是不准你做生意的意思。
记得开始时的秤还是十六两一斤,看起来很费劲,尺子也是十二寸一尺那种老制。半斤是八两,所以半斤八两这个成语,没有上学时俺就知道。再后来,到了国外,知道老美那英制,宝贝似的,老也不舍得丢,原来是跟俺老家人学的。
来卖豆腐的人,是邻村的一个老头,进村时喊几嗓子,就在街上等了,身边围了一群小孩子,手指头塞在嘴巴里,眼巴巴地看着豆腐。最喜欢的是那卖豆腐的老头儿心情好时,会切一小块豆腐塞在你的嘴里,你觉得好吃,就回家瓦了粮食,来换豆腐。这时候谁家的大人,就会瓦粮食出来,换一点豆腐回家里,改善生活,但不是每家都这样。
有一年,来村子里卖豆腐的人,是个年青小伙子,大概是那卖豆腐老头的儿子,老头病了,他出来代卖。记得他特别的热情,很麻利地切了豆腐,用纸给包好,脸上堆满了笑,一家一家的送,不管主家愿不愿意收,就径直望主家厨房里的案板上放。主人家收了豆腐,知道是老豆腐的儿子,也就不好意思不给粮食,所以,一顿饭的功夫,他的一挑子豆腐,就都给卖了出去,很快就满载而去。
当然,这是老皇历,如果现在再这么吆喝了进村子,多半是要被人给打出来,因为打工回来的人都知道,在南边儿,这样吆喝,是卖淫的代名词.
2、卖醋的
一声“谁买醋…”,重音要放在最后一个字,就是醋挑子来啦。和卖豆腐的相似,只是卖醋的一头挑的是一个醋坛子,上面挂了一个浇醋的句勾,另外一头,也是一条装粮食的麻袋。由于醋不太好喝,围得孩子就很少。
好多人家自己会做醋,拿了曲,也就是发酵的引子,用高粱什么的放在一个大盆里,被子来围了,再厨房里保温发酵,盆的中间,好像是有一个孔,倒时间,就把孔打开,拿一根秫秸茅子插进孔里来淋醋。小时候看见淋醋,就忍不住想笑,因为那样子,特像公牛在撒尿。
有一年冬天,大概没有掌握好火候,我们家做出来的醋,有一点烧酒的味道。爷爷很高兴,后来就不舍得喝,像宝贝一样,放在一个干葫芦里面,拿来活血,当螟蛉子酒用。
3、敲梆子的
卖香油的下乡,有一点很特别,就是嘴里不吆喝,而是在手里,拿一个梆子,挑着香油挑子,一路的敲了过来。这个梆子,不是唱戏的用的那种,有点像和尚的木鱼,中间是空的,体积要大许多,敲起来也听得很远。大家听到梆子响,又闻到香味儿,知道是卖香油的来了,就拿了芝麻去换香油,也叫灌香油。不知道是本地的规矩,或许天底下都一样,反正灌香油的,是不收红薯干,而是收芝麻。
当时农村生活普遍困难,香油很金贵,东北香油凭票供应,有人因此,就被称为“陈三两”。我们老家,每次吃饭时,拿一根竹筷,深到油瓶子底儿,蘸那么一点点,放在饭锅里,就算是加了油。如果是好面条子,又加香油,那是客人来了,才有的待遇。说起来可笑,一家新婚夫妻,就是因为吃饭时香油多放了几滴,小两口,经常干架。一边打,一边嚷:我要吃好面条子浇香油!
生产队里,有时也自己磨香油,就是把芝麻炒熟了,这是个功夫活,决定出油的多少。炒好了的芝麻,放在一个小石头磨子里磨,石头磨架在一口大锅上,几个娘们儿,一边的磨,一边不断地荡锅,香油漂在锅的上面,撇了出来,放在香油桶里,按人口和工分的多少,分给队里每一家。锅底下剩的,就是芝麻酱,生产队的芝麻酱,一般不分,记得是埋在地下挖的一个土窖里,第二年做肥料,上在地里。小朋友们一起去偷挖过几次,因为芝麻酱掺辣椒,还有香椿叶子,攉在一起,就窝窝头,是奇香无比的一种享受。
4、打扑浪鼓的
摇着扑浪鼓进村的,一般是卖针卖线头卖扣子卖糖豆儿和收购东西的,等货郎摊儿打开他的百宝箱,就会有很多的小朋友妇女和老年人围过来,拿了鸡蛋破铁烂铜或老人梳头时攒了得头发来换糖豆儿吃。女孩儿们爱美,就换一根花头绳或橡皮筋,女人们换点针线顶簪或头发卡子,老奶奶要一个木梳篦子来刮虱子之类,老爷爷换点烟袋锅人丹酵母片什么的。
有一段时间,没有扑浪鼓,来村里卖针头线脑的是一个叫刘喇叭的残废军人,吹了洋号骑着洋车子进的村子。洋车子的后座上,是一个货郎箱,左右两边,时装载杂物的两个布口袋。刘喇叭一来,孩子们就都围了他,盯了他的洋号和袖管看。刘喇叭只有一只左手,右边的袖管永远是空的,所以他卖东西时,就得先把洋车子扎好了,把洋号挂在洋车子的把上。我们就有机会去摸一摸那洋号,胆大一点的,就偷偷捞一下他的那个空袖管,刘喇叭倒也不介意。
看着刘喇叭用一只手麻利地骑上洋车子,又吹了洋号轻快的离开去,孩子们就会在后面追一阵。一边追,还一边喊:刘喇叭,刘喇叭,娶个媳妇再来吧!
5、说鸟语的
开始农村的缸破了,碗破了,就有那外地卖盆的进村,要拿粮食去换新,也有那锔锅的进村,帮你来补。喊什么已经不记得啦,反正是蛮语,听不大懂得,大概是:“锔锅呀”、“买盆呀”之类。
林秃子上了温都尔汗时,就有浙江来的蛮子,拿了铁皮和锡焊的工具进村,一边走,一边喊:“轱辘咕噜锅呀”!讲的很快,重音放在辽“锅”字上。什么意思,不知道,看起来是与锅有关,就有那锅破了的,脸盆儿茶缸儿破了的,就拿出来请他们给补,焊的还很结实。
接下来到的,是温州来的弹棉花的,和打网套的,像老日一样,三五成群的,手里拿一个弹棉花的弓,已经不喊什么,但活是干的,说话很少,因为村子里,没有人能听得懂,他们讲的那鸟语。看到烂棉花给织成了棉被套,村民们就很满意,一留好多天,等活干完才放人走。
这时候,已经是七十年代中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