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大年 --- 回家随感(一) 小玲 出国至今十五年了。今年二月回国探亲,虽是我出国后第四次回去,可回家过大年却是第一次。心里那份期盼与激动竟和小时候盼过年那样别无二致。 记忆中,家家户户在大年三十之前的十天半月就开始办年货了。那些年无论买什么都得排队。十三,四岁的我,便像所有脖子上挂着钥匙的小女孩儿一样,一大早便帮着妈妈来到菜场,在鱼摊,肉摊和蛋柜前各放上一个小竹篮或小凳子什么的,标示着在队伍里占了个位置,同时和排在我前面的阿公阿婆们打好招呼,然后在那儿待上差不多一天,将凭票供应的鱼,肉,蛋等一一买齐。第二天,我再带着票证去南货店排队购买长生果(即带壳儿的花生),香瓜子,南瓜子,红豆,红枣和蜜枣等南北杂货。在街上,行人们提着办好了的年货,熙攘往来,忙得不亦乐乎。他们碰到了熟人还互致问候,互通买东西的心得。大街小巷由此便显得热闹异常,一派节日欢乐气氛。 到了小年夜,我则会守在炉子边,看着妈妈把我买回来的长生果和各种瓜子一样样地炒熟,待它们冷却后,再分别装进不同的罐子里储存起来待客儿。我比弟弟多了一项权利,那就是借着看它们是否炒熟了,而将每样东西抓一把先尝尝,这项“优先权”是作为妈妈的小帮手换来的。 除夕夜,妈妈要将烧好了的饭菜放在桌上先祭祖。那上面有水笋烧肉,糖醋小黄鱼,黄豆芽炒油豆腐,蛋饺肉圆粉丝白菜汤。这些菜都是有隐喻的。盼我们的好日子节节高(笋),要年年有余(鱼),金元宝(蛋饺)滚滚(肉圆)儿来,万事如意(黄豆芽)。爸爸摆好碗筷,上了香,随后把事先悄悄折好的纸钱放在铁皮脸盆里,点燃烧着后,跪在地上,对着老祖宗的牌位,一边儿嗑着头,一边儿嘴里喃喃自语。我们则随后一一依葫芦画瓢般的跟在后面。一直等香点完,菜也都基本凉了,我们才能开始吃年夜饭。 大年初一早上醒来,我和弟弟的枕边准会有一个红包和一只鼓鼓囊囊的口袋,里面装着瓜子,长生果和各种平时很少能吃到的糖果。这些便是我们“法定”的配额。等到客人来了,我们是不准再伸手去拿桌上那些吃的了。当然我们还会有很多额外的东西是从去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家拜年得来的。比如,从初一到初四一大圈跑下来,我会收到二十多元钱的红包,而我可以留下五元。在当时,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其余的当然都得上交作为新学年的学杂费。那时,每次刚过了元宵节,我就开始盼着明年的大年,既不用去学校上课,又可以吃到希罕的东西,还可以拿到钱,多美啊! 这次为了帮我找回小时候过年的感觉,爸妈放弃了原来打算外出吃年夜饭的计划。我2月6日晚回到上海,已经是小年夜了。一到家便问:“年夜饭吃什么?” 妈答道:“不用急,明天你自己去菜场慢慢地挑吧。”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带着我来到家里附近的一个超市。进去一看,“吓“了我一跳。各种各样的菜多得简直令我无从下手。挑了半天,总算选了几种我最喜欢的菜。三十晚上,妈为我做了水笋烤肉,香葱麻油拌海蜇头,鲫鱼汤和清炒河虾仁等等。这些菜比我小时候要精致多了,但是我却全然没有了当年的兴奋感。用我妈的话说:“现在的生活天天像过年,你从哪儿再去找小时候的感觉呢?”吃饭之前,他们也省去了以前只能偷偷地祭祖,烧纸钱的仪式了。 现在,人们再也不用去排队购买年货了。物质已丰富到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程度,自然就少了那份来之不易的兴奋感。而人是要生活在希望中的,追求希望的过程往往比希望的实现更有意义。什么是现在的孩子所期盼的呢?或许他们已有了更高的追求了吧! 2005-3-10 团圆日 --- 回家随感(二) 多少次在梦中回到了家。在阔别了四年之后,我终于暂时把先生思进搁下,回到了父母身边,回到了那个让我魂牵梦萦了多年的家。爸妈对我由远距离的思念变成了近距离的关注。小到吃饭穿衣,大到出门应酬,我无不在他们的“管辖”之内。 整个新年期间,我像个木偶一样由他们牵着,分批与亲友们在饭店餐厅相聚。每当亲友们夸他们有个“乖”女儿时,爸妈便打心底里发出舒心的欢笑。岂不知那可苦了我了。那餐厅包房里的烟雾,薰得我睁不开眼;而“美味佳肴”里的味精,也使我食不知味。甚至连大年初三公爹派了他的司机开车接我去杭州住两天,爸妈都不放心地跟随左右。我没有了privacy, 任由他们摆布着。 直到正月十五,那是个阖家团聚的日子,我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摆脱束缚”的籍口。我对爸妈说:“中午我陪你们吃团圆饭,晚上我要再去杭州公爹家吃团圆饭。我已嫁出去了,不是吗?”妈想了想,对爸说道:“是呀,小玲现在已不是我们的‘私有财产’了,按理是该让她去的。”下午,爸妈只能“高高兴兴”地送我到车站,我也“好不得意”地庆幸这出自导自演的好戏。坐在车上,我的心早已飞到了杭州。我想像着住进了西湖边上的宾馆,充分享受自由吃穿的喜乐。夜深时,我不用顾忌他人,可以开着灯,喝着醇香的咖啡,坐在床头看看书;还可以兴致所至去西湖边赏夜色;再不然,我还可以叫个车去看十五的花灯展。我越想越觉得这次“大逃亡”行动实在是妙不可言!我憧憬着,规划者,连时间都跟着我飞快地转了起来,不知不觉中杭州汽车站到了。 正当我快走出车站时,突然公爹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总算等到你了。一接到你爸的电话,我就立刻赶来接你了,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好让小车再去上海接你呀。”接着他让司机将车直接开到了杭州娃哈哈大酒店。全家人已在那儿等我了。面对亲人们的张张笑脸,我意图挣脱“束缚”的勇气一下全泄了。打从钻进那辆小车起,我就知道我的“如意算盘”算是落空了。我不可能住进宾馆了,对他们来说那意味着将我弃之于门外;我的行囊里又会装进他们特地从温州老家带来的鱼干,虾干和各种杭州特产;而我的心里更会装进亲人们对我这个离家久远的游子的一片真情。想到此,我内心充满了幸福,不由得对我那个“精心制作”产生了一丝犯罪感。 在国内期间,我无时无刻地享受着亲情,在接受的同时,失去那点小小的privacy又有何妨呢?记得几天前读到一个心理学家多年研究的成果,说一个人最大的快乐既不是来自金钱,事业,也不是爱情,而是亲情。真是如此。我崇尚爱情,但我明白,爱情的激情犹如气势磅礴的尼亚加拉大瀑布,虽迷人,却只有短短的一段;而亲情则像那激流过后的涓涓溪水,长长远远地流淌着,直到汇入江河大海。我这次离家十五年来的第一个团圆日,正像一股溪流慢慢地流进了我的心怀,清澈而甜蜜。还有什么比她更珍贵呢?! 2005-3-12 ================================================= 做中国人 --- 回家随感(三) 几年前,我护照的颜色由浅咖啡色换成了深蓝色。我从来也没有往深里去想这里面的真正变化。虽然在北美生活,我平日吃的还是中国菜,说最多的还是中国话,最喜欢看的还是中文节目,倾心聊天儿的还是和中国人。然而这一切却在潜移默化中渐渐地起了变化。这变化是我这次回国探亲时才感觉出来的。 首先,我回中国要去中国领馆签证。好在签证手续简便就像办一件例行公事,没太在意。当我和童年好友小莺在经历了近20小时的飞行之后,懵懵懂懂的踏进中国海关时,竟意想不到的被海关警察拦在大门外。理由还是用英文说的:“You are not Chinese. Would you please fill this form in English?”(你们不是中国人,请用英文填写这份表格。)我马上想起我俩一起填表时的情形,空姐发下表格时,小莺问我:“你看表格是中英对照的,我们用中文还是英文?”我说:“我们是中国人,当然用中文啦!”。表格上有一栏是:“你到中国后的地址”。我填了家里的地址。而小莺却叫了起来:“糟了!我家刚搬进了新房,我不记得新地址。”我还笑着对她说了句上海人常说的:“你真是开心地连‘屋里厢阿勿宁的了’(连家都不认识了)”她结果用了我家的地址。而此时却因为写中文而被“拒绝”入关,这一锤顿时把我敲醒。我俩只能乖乖地躲到一边去重新填写进关表格。我感慨地对小莺说:“这中国人我们是做不成了,连写中文的权利都被剥夺。好像再发展下去,我们回家探亲时连中国话都不能说了。”她默默地看着我,无言以对。 什么东西都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珍贵。由浅咖啡色到深蓝色,这事物的性质已起了本质的变化。在官方的场合,我将永远不可以使用中文。我无意中丢弃了中国悠久的文化和中国国籍。难怪我的一个亲戚在听到上面的故事后开玩笑的说我是“叛徒卖国贼”。我想想也是,我“背叛”了我的祖先,成了“外国人”。但转过来又一想,我“投靠”的是中国人民的友好国家---加拿大。在历史上,中加两国从未敌对过。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国际共产主义战士白求恩还和我是一国的呢。这顶“叛徒”的帽子好像并不合适。“卖国贼”这顶帽子更是太大,太沉了,戴在我这小小的头上更不合适。我又不是慈禧太后,有什么能耐卖国呢? 我不禁想到,在北美,乃至全球倒是住着一帮从中国出来的“叛徒卖国贼”。这帮靠吸了老百姓鲜血养肥的吸血鬼,席卷了无数国家财产,背叛国家,背叛人民。在纽约,他们能在长岛买下数百万美元的豪宅;在曼哈顿买下上千万美元的豪华公寓,“脸不变色心不跳”,一笔付清。正像丰子恺先生六十年前在他的一篇散文“口中剿匪记”中写道:“官是政府任命的,人民推戴的。但他们竟不尽责任,而贪赃枉法,作恶为非,以危害国家,蹂躏人民。”可见这贪官污吏不只今日有,历朝历代,杜绝不止。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惩治贪官最为严厉。凡查出贪污六十两银子以上的一律处死,还要剥下人皮,填上草,做成人皮袋,挂在下一任官吏的官位边上,以示警戒。我在想,要是按朱元璋的这个标准,如今中国的人皮袋会有多少呢?而我可以自豪地说:无论做中国人,做加拿大人,还是现在客居纽约做纽约客,我都是个奉公守法的人,是个对所在国有所贡献的人。 由此可见,一颗正直的中国心不会因为护照颜色的改变而改变;有权利使用中文的贪官污吏也一样可以戴上叛徒卖国贼的帽子。而我将永远会心安理得的做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2005-3-15 我们的弟弟家华 --- 写在清明之际 --- 回家随感 (四) 小玲 我先生思进的弟弟家华留给我的印象永远是那样的斯文,腼腆和憨厚。初次见到他还是我随着思进第一次从上海去他老家温州龙港探亲。那年家华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相之于思进的小弟家叠,家华显得特别稳重,话不多,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是公爹的最爱,因为他最听话,从来也不会违拗父母的意愿,并且相当懂得关爱他人。 记得那年家里买了各种各样的水果,其中我的最爱当属上海少见的甘蔗。那甘蔗又粗又长又甜又多汁,我简直爱疯了。当我吃到不好意思再取的时候,细心的家华递过来他手中的甘蔗,又冲着我腼腆的一笑。那带着童稚的笑脸我至今难以忘怀。每当调皮的家叠爬到公爹的头顶上嬉笑玩耍时,家华也会站在一边儿憨厚的笑着。 在以后聚少离多的日子里,书信便成了家华和我们互通信息的桥梁。从他的来信中得知他上了高中;去北京读了北大;后来回到老家结了婚;再随公爹搬到杭州定了居。尽管思进和他从来没在一起生活过,可他的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一片手足之情。 二OO一年初,全家汇集在老家给公爹庆祝七十大寿。我们从多伦多回到了阔别15年的老家;家叠刚从爱尔兰留学“海归”;大哥斯鸣和大嫂东丽也从西安赶来;和家叠的女朋友一家,加上老家大大小小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好不喜气洋洋,热闹异常。而那时的家华也俨然地由“小大人”而成了真正的大人。每天毫无怨言地安排着全家二十多人的一日三餐。我每天起床后,便随着大伙儿跟在家华的身后去吃早餐,然后是午餐和晚餐。自自然然,心安理得地被他关照着,直到我们离开老家返回加拿大。 当思进的9/11历险记被杭州《都市快报》采访报道发表后,又是家华一大早奔向报亭,几乎买下了那个报亭的所有《都市快报》,近两百份。他把报纸一一分发给了所有的亲朋好友,让大家分享他二哥死里逃生的庆幸,让我俩接受大家的祝福。可谁能想到,几天后,他去上海时竟然查出已身染不治之症!那天我突然接到家叠的电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家叠带着哭腔的求救声撕裂了我的心:“嫂子,你可不可以在美国想想办法救救家华啊?!” 我打电话,上网四处寻找良医妙方。不过家华最终选择了留在杭州,留在父母和妻子身边,用中西医结合治疗。在治疗期间,他乐观豁达,顽强地和疾病斗争。开刀移植大腿骨,电疗和化疗,他不哼不哈,表现出了惊人的意志力。被上海几大名医宣判只能再活三到六个月的他,硬是撑了两年多。其间思进还一直在网上和他聊天,到后来我们竟产生了他可能会康复的感觉。他是不是意识到突然地离去会对爱他的人打击太大,毕竟他那时还不到三十岁,太年轻了! 最后,当噩耗传来的时候,我没有回去参加葬礼。我选择了逃避,我不愿意相信他已真的离开了我们;不愿去和他做最后的告别。上个月回到杭州,家华的房子还在,可已人去楼空。一直陪在我左右的家叠更使我对家华的身影挥之不去。要是家华还在的话,对我呵护关爱的一定会是他。在将要离开杭州的那天早上,我躲在家叠的卧房里哭了整整四个小时,郁抑已久的思念之情像火山爆发一般,无法控制地喷射出来。无法逃避的事实告诉我:再也见不到他了,那个永远令我难以忘怀的“小大人”一样的弟弟—家华! —————————————————————————————————— 乞讨的小女孩儿 --- 回家随感 (五) 年初五上午十点,我和爸妈坐在杭州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小弟家叠为我们买了从杭州直达上海的豪华客车票,大约五十元一张。离开车的时间还早,我便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我在加拿大坐过火车。比起多伦多的候车室来,这儿就显得非常地拥挤和脏乱不堪了。首先,这儿的旅客的行李散乱不齐。那些行李袋大小不等,杂乱无章地随意摆放在一排排橘黄色的硬塑料椅上。一个穿着颇为时髦的年轻少妇,目中无人的嗑着瓜子,并将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而我几年前带着国内刚出国的一个亲戚到多伦多的候车室时,他还以为走进了一家高级购物商店,空旷而干净。大多数旅客像是事先都商量好似的,只背着一件行囊。这件行李可以大到将一个人压没了影儿,也可以小到只能装个钱包。 就在我对加中的候车室作对比时,一个小女孩儿的头冷不丁地突然闯进了我的视线。她五官端正,梳着两条小羊角辫儿,大约六,七岁的模样。那双无神的,失去欢乐的眸子里已全无天真烂漫,却显出了与年龄决不相符的诡异和警觉。正当我想同她说几句什么的时候,她的头又窜到了我邻座的旅客面前。她不说话,也没有表情,但她的眼睛告诉了你她需要什么。我愣在那儿,揪心地看着她机械地,重复地,顺着座位挨个儿地乞讨。 她让我想起在上海南京路上的小南国饭店门口,坐着乞讨的老人和孩子们;还让我想起了我仅坐过一次的上海地铁里的一张宣传广告,那意思是禁止在车厢里给行乞人钱。这倒和纽约地铁里写的标语不谋而合。说实在的,我很少对纽约的街头流浪汉动恻隐之心,因为北美有完善的福利制度,政府给流浪汉提供了住所和食物,在街头流浪只是他们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已。我们刚到北美的头几年,所面临的经济和精神上的压力是一般常人所无法体会的,但我们从来没设想过到街上乞讨。思进拉得一手好二胡,原本准备在万不得已时到街头卖艺,可最终也没有“卖”过一次。我们在北美十五年了,甚至没见过一个中国人坐在街上伸出乞讨之手!只要肯付出劳动,总会换回面包的。而面对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儿,我却动了恻隐之心。这个年龄的她,本应该是无忧无虑坐在课堂里聆听老师讲课的;这双小手本应该是举起来回答老师提问的,而绝不是用来接收施舍的。这样的经历会对她的一生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 我正要掏钱给这个小女孩儿时,爸爸阻止了我,“你现在给她钱,马上会引来一大群和她一样的小孩儿。”爸爸说,利用小孩出来乞讨是有组织,有计划的“专业团体”活动。有时好心会招来麻烦的。难怪我没有看见有人给她钱,她也非常有经验似的,例行公事般地,在每个旅客前停留一瞬间。 我最终也没有掏出钱来给她,但它和我在国内一个月来所见的无数新起的高楼大厦,举世无双的磁悬浮铁路,每餐进出的豪华酒店,整天乘坐的奔驰,宝马一起,像电影里的一个场景深深地印入了我的记忆,挥之不去。。。。。。 2005-3-20 “两岸”咖啡馆 --- 回家随感(六) 小玲 那天下午和小弟家叠到临西湖不远的商店购买影碟和礼品。在店里我们按思进发来的一份购买单按图索骥,买了“功夫”,“天下无贼”,“无间道”等一大堆。走出店门,一路闲聊中我们又进了一家名为“两岸”的咖啡馆。店面很大,装修得富丽堂皇,咖啡要三十三元一杯,比纽约的高档咖啡馆还贵。因为走累了,我俩的雅座又可以望到西湖,我也不嫌贵了。四年前四月的春天,我也来过杭州。那时西湖周围茶馆居多,记得一壶茶只要十元,可以供两个人喝上几个小时。现在茶馆大都另迁他地,而咖啡馆却多了起来,套用现在国内很流行的一个词儿,也可谓“与时俱进”吧。 坐定后,透过窗外那垂柳的缝隙一直望去,雾茫茫一片。天阴冷得厉害。从大年卅起,一连两个星期,杭州不是雨便是雪,这中间我来了二次,正好都赶上了。最初因这天气而觉得扫兴,到哪儿都有一种寂廖与无奈。不过这会儿坐在这温馨的咖啡馆里,看着窗外,反觉得比晴天趣味更好,别有一番诗意。家叠则完全没有理会到我情绪的转换,一味地和我说谈他目前事业上的瓶颈与将来的打算。 就在我们谈兴正浓时,和家叠约好的两位好朋友走了进来。一个长得跟体操明星田亮几乎一模一样,我管他叫“大田亮”,一脸的朝气;另一个叫何烈阳,书生气十足,白皙的皮肤,整齐的穿着,正好和身高一米八二,帅气十足而穿着“嬉皮”,浑身透着桀骜不驯的家叠形成鲜明的反差。何烈阳是杭州一家著名夜总会的总经理,我很难想象他是怎样管理那好几百人的。三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坐到一处,我则退到一边儿当了听众。听他们评价着周围的女孩儿:清纯的,美艳的,独立的,小鸟依人的;听他们谈房地产投资:住宅的,商业的,什么价位进,什么价位出;听他们谈度假的准备:游香港还是新马泰,玩儿海南还是云南。他们年青,热情高涨,敢想敢干;他们都才二十多岁,尚未成家,但却已小有成就,早些年就开上了私家车,每个人都至少自置了一处或两处的房产。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儿打着招呼向我们走来。因为从未见过我,对着我打量了一番。家叠指着我向她们介绍道:“别看了。这是我嫂子,纽约来的。快,叫人!” 其中一个立刻前来向我敬了个礼:“你好!大姐!”谈笑中得知她们都是杭州美术学院的学生,专业是服装设计。她们所学的正是她们的所爱,梦想着做Calvin Klein, Versace, Giorgio Armani那样的服装设计大师。 他们这群年轻人都生长在八十年代,和我们生长的年代有着天壤之别。我看着他们,突然想起几天前在上海家里整理思进过去写的日记,其中的一段顺口溜,将我带回到那个怪异的年代: “革命加拼命, 拼命干革命, 活着干, 死了算! 学习先进最光荣, 甘当落后最可耻! 在荣誉上不伸手, 在待遇上不伸手, 在物质上不伸手, 做一个人民的老黄牛!” 记得思进在《闯荡北美》里曾提到,我们这一代一直做着和年龄不相符的事:“长身体需要营养时物质极度匮乏;该坐在课堂里好好儿读书时,是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一会儿学工,一会儿学农;该创业时,反倒回到了学校;而立之年开始在北美闯荡,一切又得从零开始。” 我们在北美的好些朋友都是“老来得子”,我们每次见到他们和小孩儿一起时,都会产生爷爷奶奶跟在孙子身后的感觉。我们有个女博士朋友,去年四十九岁时生了个儿子。当我得知这个喜讯时给她去了个祝贺的电话,她竟在电话那头兴奋得泣不成声。我们这一代人是可悲的,但又是“幸运”的,因为我们仿佛跨越时空般的见证了中国变化最大的这几十年。 这时外面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们还在海阔天空的聊着。又过了会儿,家叠看了看手表,对大家说道:“不早了!该吃晚饭了。烈阳。走,今晚我做东,到你那儿给我们安排个包厢。咱们玩儿个痛快。。。” 2005/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