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小说]《堕落ING》第四十四章 礼 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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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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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见到黄鲲的背影也许真的是个错觉,否则怎么会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她每天中午都不带饭,每天中午都去那家中餐馆,都从医院门前那条石子路上走,却再没见到那个背影?而且,如果真的是黄鲲,他又怎么会大老远地来到这里而不去找她?她终于把整件事归咎于自己对黄鲲一直不能忘情,以至于在大白天里出现了幻觉,决定不再去想它。也许又是“强迫症”,她对自己说,这批药已经吃完了,症状没见好也没见坏,锁门关火什么的每天还是要检查七八次,已经习惯了,不知这药还应不应该继续吃下去。

 

圣诞节前她接到了Jimmy的电话,说他父母年底要回台湾,他只好自己留在东部过节,问她要不要过去玩。她的确没地方可去,但自从旅馆那夜之后,她和Jimmy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似乎稍有不慎就会稀里糊涂地变成情人——她并不愿意那样。Jimmy听出她有些犹豫,安慰她道,“没事的啦,现在这边只有雪,不会下雨的啦……我们到处转转而已,我同学都回父母家了,就剩我一个人……对了!这里Christmas有个灯展,很漂亮的!”。“那——我可不可以带别人一起来?”,她盘算着多个人就不会那么尴尬。“没问题啊,我的客厅够大,可以睡好几个人呢”,Jimmy回答得很痛快,看来她真是枉做小人了。“你朋友?”,Jimmy随口问道。

 

“得带上‘儿子’……”,她盘算着留“太难”在家实在放心不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带上它一起去,反正“太难”已经有长途旅行的经验了。而且,Jimmy提过他家也有只猫,所以应该不会介意。“什么什么?你儿子?”,Jimmy大叫起来,随后恍然大悟道,“噢——难怪那天在motel你不想,原来你那时候怀孕了……”。

 

“才不是呢!”,她叫的分贝更高,“我儿子是只猫——会不会不方便?”。“不会不会,欢迎欢迎,我好喜欢猫的”,Jimmy连忙说。“我可能还会再带一个女孩,怎么样?”,她想到了同班的潘妮,圣诞节应该也是一个人没地方去。“是美女就欢迎!”,Jimmy爽快地说。

 

潘妮来自中国南方的大城市,皮肤白嫩细腻,称得上吹弹欲破,穿着打扮时髦讲究,挑染成栗色的长穗发向外微微翻翘,一副日韩女星的派头。潘妮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就在她楼上的实验室,也是她到这边后最好的朋友。潘妮不喜欢人家叫她的中文名字,因为那听起来象penny,跟钱有关就显得很俗气,而且还那么cheap,所以大家就叫她的英文名字——Peggy

 

Peggy比她大四岁,但是目前没有男朋友,可能是因为眼光实在太高。同事们帮Peggy介绍过好几位,甚至还包括日本人和韩国人,她都看不上人家。不过Peggy自身的条件确实也不错,国内的父母刚刚退休,但从前都有令人羡慕的职业和收入,姐夫又是当地排得上号的企业家。Peggy自小生长环境优越,处处高人一等,很讲究生活情调和品位,估计要不是因为到了美国,她和Peggy两个品种截然不同的女孩是不大可能成为好朋友的。俩人开始时一起坐在break room里吃午饭,渐渐就聊得熟了起来,等再趁换季打折时结伴逛了两次商场后,简直就是无话不谈了,尽管Peggy总是流连在50% OFF的高档女装部,而她就喜欢去那家让Peggy捏着鼻子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呆的pet shop

 

那天她开车带着Peggy和“儿子”,整整五个小时才到Jimmy所在的那个城市。一路上一直在听Peggy妈妈寄来的CD,那些最新的中文流行歌曲她自然都没听过,连很多正红得发紫的歌手名字都不知道,居然傻呵呵地问“阿杜是不是就是杜德伟”,笑得Peggy差点背过气去。幸亏有Peggy这样一个时尚前卫的女友从旁时不时熏陶一下,否则以后回国真成刘姥姥进大观园了。

 

快到Jimmy家时给他打了龅缁埃?蹈展战?瞧?∏?涂醇?/SPAN>Jimmy已经站在楼下迎她们了。她给PeggyJimmy互相做了介绍,Peggy很大方地微笑着和Jimmy握了握手,害得Jimmy脸又红了,大概他第一次见到每个女孩时都会这样。她把“人来疯”的“太难”抱进Jimmy屋里,Jimmy的大黄花猫早就吓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哪有“儿子”见过世面。她在卫生间帮“太难”摆上食盆和litter box,听到客厅里PeggyJimmy俩人聊得挺热乎,还时不时传来阵阵笑声,很有些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的意思

 

晚上Jimmy发扬护花风格,让两位女士睡卧室里的大床,他自己睡客厅的沙发床。躺在别人的床上,一时半会儿倒还真睡不着。“Jimmy这人还蛮不错的”,Peggy在枕边轻声说,“他不象张智霖,倒有点象‘仔仔’”。“仔——?!”,她一受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了好几声才哑着嗓子问道,“什么动物的‘仔’啊?”。“哎哟拜托!阿姨!‘仔仔’是人!周渝民!可帅了!”,Peggy夸张地叫起来,一脸不满地看着她。“周渝民是谁啊?嗐——算了,你说了我也不认识”,她随口说,“Jimmy确实很好啊,就是有时有点天真,象个小孩子”。“天真有什么不好?多可爱啊……我就喜欢‘仔仔’那种类型的”,Peggy扭过头去仰面望着天花板,甜丝丝地说。

 

她暗自觉得好笑,看来终于有让这位公主拿正眼相看的男生了。她尽量忍住笑意,轻声试探道,“哎,我看你们俩其实挺合适的”。她本以为Peggy会不好意思地大声反驳,没想到Peggy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犹豫道,“Jimmy很小吧?”。“那怕什么?”,她连忙鼓励,Peggy这位在任何方面都带领新潮流的大姐大现在居然传统起来了,“现在不是流行姐弟恋吗?连我这个‘阿姨’都知道!我明天帮你问问他”。“哎呀哎呀,还是不要啦,瓦好意思,瓦好意思”,Peggy一激动连家乡调都出来了,忽然发觉自己声音太大,外面的Jimmy可能会听到,连忙掩住了嘴巴。她轻轻笑了一声,没再忍心糗她,扭过身去睡觉。

 

安静了半天,Peggy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哎,你说,教会里那么多台湾人,Jimmy为什么不找一个台湾美眉呢?”。她本来一大半人都快睡进去了,听到这话好象又被人揪着脖领子拎了出来,顿时一个激棱。“啊——”,她醒了两秒钟的盹儿,复苏一下语言功能,“因为他一直在等你这位美眉呗!有缘千里来相会嘛——我可以‘捆羔’了吧?”。Peggy娇羞地“切”了一声,终于不再说话了。明天一定要撮合他们俩,一定一定,否则以后别想睡觉了,她迷迷乎乎地想。旁观者清,缘分就象自动导航跟踪的导弹,要是瞄上了你一出膛就别想躲得掉。只是这枚导弹的发射按钮好象是她无意间按下去的,成人之美的感觉其实挺兴奋——只要自己没有身陷其中,好象对程乐和燕子那样。

 

JimmyPeggy还真是天生一对儿,俩人都特别能睡,第二天等他俩起床时一上午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中午仨人找了家中餐馆吃早茶,喝到了久违的小米粥。她在中国呆了二十年,却从来也不爱喝小米粥,到美国后才惊觉这东西原来这么香。Peggy则是很有档次地专吃凤爪,这东西既美容又不会发胖,虽说外观不太好看,可Peggy吃相好,显得还挺优雅。Peggy边翘着兰花指很有技巧地啃着凤爪,边和Jimmy聊天,很快了解到他爸爸是牙医,开了个诊所,他妈妈就给他爸爸做秘书,这些第一手情报连她从前都不知道。

 

下午逛了逛城市,尽管前两天才下了场大雪,可街道已然恢复整洁,真是名不虚传。难怪Natalie每次提起这里都要夸句“very neat city”,铁了心毕业后一定要来这个城市工作。可就是房租太贵,住不起,Jimmy那个一室一厅的公寓每个月都要一千二,赶上她小半个月的奖学金了,真是天价。天色暗下来后他们到了这家举办灯展的大宾馆,门口那成排的树上都挂满了各色的彩灯,天再黑也能无比清晰地为游人指明宽敞的道路。她想起从前跟程乐说过自己喜欢彩灯,还说彩灯会说话,这里这么多的彩灯,倘若真的都说起话来,还不变成中国的农贸市场了?宾馆的规模很大,和北京友谊宾馆差不多。中间是一个模仿热带丛林的室内植物园,里面据说有几百种植物,还全是真的,一年四季生长在那里,虽说匠心独具,这工本可实在不小。植物园里装点了各色灯具和雕塑,高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无数各式各样的吊灯,造型别致,金碧辉煌,美不胜收。

 

Peggy一直跟在她旁边,害得她始终找不到机会私下里询问Jimmy的意思,看来这红线只好暗牵了。她假意到处拍照,把那俩人远远甩在身后,他们倒是没有辜负她的一片苦心,抓紧时间在一起聊得挺腻乎。Jimmy说中文本来就很慢很嗲,有时还哼哼叽叽的。Peggy平时说话其实挺爽快,可被Jimmy这么一带,不知怎么着也冒出了点台湾腔,乍一听还挺正宗,尽管家里几代人可能也没有一个去过台湾的。过了一会儿等她再回头看时,Peggy的外套不知什么时候脱了下来,已经在Jimmy手里拿着了。

 

她正一个人瞎遛,忽然耳边有人“啊——”地叫了一声。“哎——Vivian!”,那人紧跟着大声叫到,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猛一回头,居然看到了一脸惊喜的弈鸣,身边还站着笑眯眯的谢雨豪。“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她惊讶地问道,“真没想到!太好了!我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从前的朋友!”。“我这儿有个大学同学,圣诞节我们俩就说飞过来玩儿玩儿吧”,弈鸣拉起她的手高兴地说,“你走时也没跟我们说一声儿,真不够意思!”。“对不起啊,我那时候焦头烂额的,狼狈得要命。再说,我和程乐搞成那样……我也不好意思见你们啊”,她抱歉地说,抬头看了看谢雨豪,接着对弈鸣说,“你们——都挺好的吧?”。

 

“嗐,我们有什么好不好的,你是问程乐吧?他……他挺好,有个新来的女孩儿,也是北京的……”,这时谢雨豪在一旁拉拉弈鸣的衣服,示意她别再说下去了。“没事儿,我知道燕子”,她笑笑说,“她——她和程乐都快结婚了吧?”。“那倒还没听说,不过现在住在他那儿……”,弈鸣嘟囔着说,随后又补上一句,“可能也是刚来没找好房子吧”。

 

她只觉得心越跳越慢,最后干脆变成了化石一动不动的,嘴里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赶紧找个话题掩饰一下情绪,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心里暗骂自己笨得可以。谢雨豪见她低着头不说话,连忙打岔道,“你给我们留个你新家的电话,以后我们也好找你”。“对对对”,她感激地接道,连忙翻出纸笔写下号码,“你们这趟有没有时间去我那儿?要不我们找地儿吃个饭?”。“恐怕不行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得飞回去”,谢雨豪说,“下次有机会吧——哎,那边的朋友叫我们呢!”。“哦,你们快过去吧,以后再打电话联系”,她说。“嗯,你自己保重!”,谢雨豪说,随后拉上弈鸣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她原地目送着两个昔日朋友的背影,谢雨豪扭头在跟弈鸣低声说着什么,也许在埋怨她刚才不该提程乐和燕子的事。弈鸣立刻大声辩解,她隐隐约约听到弈鸣在说“……你怎么就知道人家过得不快乐?我看挺好的,都那么久了……不过也不知道程乐是怎么想的,这么快就……”,他俩越走越远,剩下的话被周围嘈杂的人群声盖住,再也听不见了。

 

两天后离开Jimmy家时PeggyJimmy俩人已经有点难舍难分,让她觉得自己好象是多余的,人家那根红线自己长着眼睛,根本就不用她来系。回来的路上Peggy话不多,她也就不去打扰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的Peggy。本来说要先送Peggy回家,可Peggy小脸红扑扑的,还在浮想连翩、意犹未尽,非说要一起出去吃饭。她知道Peggy是还想聊Jimmy的事,笑着同意了,准备先把“太难”放回家。

 

车子一开进那片楼就觉得不太对劲,地上脏兮兮的,仔细看是大片大片黑黑的好象灰烬一样的痕迹。等再拐近些,发现她住的整栋楼被黄色的塑料条围了起来,不让进了。难道又死人啦?她想,这里的治安也太差了,赶上电影里那么悬了。她忙打手机给房东,电话占线,好在管理员办公室就在附近,她便开车直奔那里。进门时老太婆刚刚挂上电话,一看她的表情也不等她开口,拉她在沙发上坐下就开始讲事情的经过。老太婆喋喋不休地说了五分钟,她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一直到最后,老太婆深吸了口气,喝了口水,总结性地告诉她,公司很同情这栋楼居民的遭遇,所以将免费为他们提供空房暂住一周,希望她在本周内赶紧找到新公寓。她这才终于醒过味儿来,老太婆所说的那骇人听闻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自己的新家已经没了。

 

回到车里,Peggy见她一脸的晦气,把怀里抱着的“太难”放到后座上,盯着她问道,“怎么啦?天塌下来啦?还是哪户又家破人亡啦?”。她愣愣地看着Peggy,缓缓说道,“人没亡,家破了……我住的那栋楼前天失火了,整个三楼和大部分二楼都烧了”。“啊——”,Peggy捂着嘴巴叫了出来,杏眼睁得圆圆的,“你家不就在三楼吗?那——”。“烧了,全烧了……”,她喃喃地说,一屁股瘫在座位上,“这辆车,还有我身上穿的所有衣服,就是我现在全部的财产了……”。

 

“至少银行户头里的钱还在”,Peggy的头脑还冷静些,“损失的只是家具和电器……怎么会失火呢?”。“还在调查,听说是隔壁那家先烧起来的,然后马上蹿到了我家和二楼”,她魂不守舍地重复着老太婆刚才的话,自己的大脑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保险呢?应该有保险公司啊?”,Peggy的思路真是敏锐清晰。“保险公司才不管呢!房东只给这楼本身上了保险,我们这样租公寓住的,谁会自己花钱买私人财产保险啊?”,她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说话已经带着哭腔,“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烧谁不好偏烧我家……”。

 

Peggy叹了口气,陪她默哀了半天,“那总得先回家里看看吧,难道就烧得精光?说不定还能捡出点东西来……”。“过一会儿,老太婆说她一会儿带我去”,她说,眼泪退了下去,开始忿忿不平,“据说那天消防队来了以后,本来以为火已经灭了,那些黑人消防员都跑一边抽烟去了,这时候火苗‘腾’地又冒出来,等他们七手八脚地再去救就来不及了……中间有几分钟居然连消防水龙头里的水都停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气人!可那又有什么用?在消防局的正式报告出来之前,没有人会站出来承担责任,更不可能对住户的损失有任何形式的赔偿。她刚搬来没多久,又是一个人,家当少损失也少,和其他住户相比算是最幸运的一个了。

 

家里烧过之后的废墟惨不忍睹,让人想起那些黑白的抗日战争老照片。万幸的是她所有的重要文件和物品都锁在了那个小保险箱里,毫发无伤——包括那盘夏威夷的录像带。专业书也都在实验室,损失的主要是她全部的衣物、那台小电视,还有几件不值钱的破家具。正好Peggy原先的室友毕业回国了,现在在找新室友,她便决定搬去和Peggy一起住。Peggy还一直在发愁将来的新室友和自己合不来,她想搬来自然是热烈欢迎。至于“太难”嘛,Peggy没那么喜欢它可也不怎么讨厌,注意个人卫生、别乱闯Peggy的闺房,再由它“妈妈”负担宠物管理费和清洁工作就行了。

 

搬家很容易,十几分钟内就搞定了,因为根本没有东西可搬。晚上终于躺在Peggy的沙发床上松了口气,仔细想想噩梦般的火灾。Peggy穿着印着小熊图案的宽松睡衣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别太难受了,还好你没有什么贵重东西,想想那些比你惨的……唉,真是的,还偏偏赶上圣诞节,让人怎么过啊!”。

 

她摇了摇头,“Peggy,我没在难受”,她扭过头来望着Peggy,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光彩,脸上居然露出一个淡得难以察觉的微笑,“我在想,上帝真是帮我,他让我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都事先锁进了保险箱,就象我有先见之明一样,又让我这次带着‘太难’一起出去玩儿——否则的话你想想,‘太难’它根本就逃不出来啊……这其实是份奇妙的圣诞礼物,你不觉得吗?”。

 

还有一件事她没对Peggy说,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大半年来她一直不轻不重地受着“强迫症”的困扰,最主要的担心就是家里失火什么的。这下倒好,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了,因为担心也没有用,一切都在上帝的掌握和安排中,一切也迟早都要交到他的手中,何苦再杞人忧天呢?那让人无法测度的上帝啊,他竟用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医治了她的病——不是把她放进玻璃罩里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而是在生活中彻彻底底地击碎她的忧虑和软弱,然后,重建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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