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爸妈不知道的故事》(一)

 

                        第 一 章

 

                        ( 一 )

 

   美國的火車,誤點是家常便飯,而準點則成了意外。這話

並不誇張。原因在於,航空的發達、 州際巴士的暢通、集裝箱

型大卡車運輸業的興起,使得鐵路運輸一年比一年萎縮,簡直

到了被淘汰的邊緣。

    美國人對此習以為常。乘火車的人本不在乎時間,加上他

們耐心又好, 所以美國北部Michigan (密歇根州) 小城市 Ann

Arbor (安娜堡) 火車站候車大廳寥寥無幾的旅客有的凝神看

報,有的埋頭瞌睡,只等擴音機裡的通知。 他們對那不足為憑

的時刻表不屑一顧。

    但是,這種枯坐久等,對於私下潛逃的羅倩來說,滋味就

 不太好受了。

     她是第一次在美國單獨出門,也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她

 覺得恐懼孤苦,內心彷徨。剛進來時,還懷疑走錯了地方。在

 她心目中,火車站應該燈火輝煌、人如湧潮,又擁擠又嘈雜。這

 是國內的火車站留給她的統一印象。她不能想象,這樣一個冷落

、荒涼、大而不當的地方居然也是一個火車站。

    她很長時間不敢離開座位。二十幾個鍍鎳鋼管靠背椅子被鐵

架聯結, 固定在大廳中央,只有四個人散坐其間﹕一個是臃腫肥

胖的中年婦女,一個是又矮又小的老頭,還有一個倒很年輕,狹臉

黃須,頭發往腦後攏紮成一個短辮,衣著馬虎,樣子撩倒。他的腳

邊除了兩個背包,還有一個又大又長的琴盒。

    羅倩不停地打量這 "孤島" 上的另外三個幸存者,盼望有

人走來跟她攀談一番。中年婦女一頭濃密的黑發,穿得厚

厚的,看上去很邋遢,甚至從遠處也能感覺到她的身上有臭味

散發出來。老頭子把帽子套在膝蓋上,他的頭髮和胡子猶

如森林與草叢似的聯成一片,正在全神貫注閱讀一份報紙,兩

只手幾十分鐘沒有動過。羅倩想,他一定已把這一整版的文

章讀得倒背如流了。唯一的年輕人也並無可取之處。一張長

馬臉歪在一邊,睡得很熟,涎水從嘴角滴落在稀松的黃胡子上。

    羅倩如坐針氈似的在椅子上坐了整整三個小時,不敢輕舉

妄動。

    當天下午,黑人婦女麗莎神不知鬼不覺地派人把羅

倩接回自己家,讓她飽餐一頓Spaghetti,在她的背包裡裝進兩

Sandwich  以及五個蘋果、幾罐飲料; 晚上九點多鐘,親自

駕車把她送到這裡。

     照時刻表,從芝加哥開來的火車應該十一點進站,十一點

零六分開出。但是,此時已是午夜一點五十分。 問訊處玻璃

窗裡一個黑人男職員,戴著耳機, 閉著雙眼,沉醉在搖滾樂曲

裡。行李房的門大敞著,一個穿制服的男人仰天伸腿躺在郵袋

上呼呼大睡。

    大廳一角有個小賣部,出售香煙、糖果、明信片、畫報、鑰

匙圈、手套、獎券和熱咖啡。一側,有兩架亮著彩燈的電子游

戲機,另一側,是一個一人多高的可口可樂投幣售貨機。一個

抹著紅紅唇膏的年輕女營業員吸著香煙,兩腳肆無忌憚地高擱

在櫃台上,手擎無線電話機在作無窮無盡的長聊,不時縱聲大

笑,刺破大廳令人窒息的靜寂。      

    這就是美國內地小城火車站的夜景。一切都是那樣從容不

迫,死氣沉沉。 只有羅倩這個旅客,獨自忍受著焦急的煎熬。

    從麗莎跟她吻別的那一刻起,她的心既沉了下去,又懸了

上來。她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惶恐和惆悵,因為這個唯一精神靠

山倏地就從她的生活裡消失了,好像一個闖入客地的盲人突然

失去時不離手的拐杖。她獨自拖著兩個大箱子,背著一個沉重

行囊,踽踽地走進這個沒有一點火車站樣子的火車站,仿佛一

個不辨方向而又精疲力盡的人走上了一條令人毛骨悚然的夜

路。而況,羅倩還杞人憂天地為追蹤者有可能突然露面而緊張

害怕。

    最初那一小時內,她不時朝大門那邊張望。準備萬一最糟

的事發生,該有一番怎樣的回對和決定。幸虧三個小時過去了,

火車站大門口始終沒有進來過任何人。

    羅倩頻頻向男職員看去,希望他摘去耳機,把嘴伸向話筒,

向四個群眾發出 "準備上車" 的洪亮召喚。她想去廁所,又怕

錯過稍縱即逝的登車時機。

    又一個小時熬過去了。她的腿開始發麻。她站起來,一邊

跺腳,一邊東張西望。

    接著,她把裝有護照、文件、車票‧少量金錢的背囊甩上

肩膀,毅然朝小賣部走去。

    

    女營業員見到羅倩走來,飛快地收腿站起,向著電話機說,

"HeyI'll call you later (喂, 過會兒我再打給你。)" 然後, 含

笑面向羅倩說, "May I help you?  (我能為你做點什麼?)"

      "No thanks I am just looking  (不用, 謝謝。 我只是看

看。) I am so bored  (我太孤寂了。) I've been waiting for my

train for five hours! (我等火車等了五個小時)!"七個月來跟麗

莎天天對談與苦學,羅倩的英語已很流暢。

      "Wow……Where are you going?  (啊……你去哪兒?)"

      New York  (紐約。)"

      "Oh really?  (喔, 是嗎?)  hat's great!  (太棒了 ! ) I was

over there three years ago  (三年前我去過那兒。) It's realIy a

great city  (它是個了不起的城市。)"

       "Is it? (是嗎?) I've never been there before  (我以前從來

沒有去過。)"

      "Where are you from?  (你從哪兒來?)"

       "China  (中國。)"

       "Have you been over here long?  (你在這兒多久?)"

       "Seven monthes  (七個月。)"

      "Why are you leaving?  (你為什麼離開呢?)"

    羅倩臉紅了,訥訥地說不上來。

     "I'm sorry  (對不起。)" 女營業員立刻道歉。

       "It's Okay…… (沒關係。) Anywayit's been nice talking to

you. (跟您聊聊太好了。)"

     "Me too (我也有同感。)"女營業員和氣地笑笑。接著,他

仔細地看著羅倩, "You know you are really beaumful  (你真

漂亮。)"

    "Really?  (真的嗎?)" 羅倩難為情了。

    …… 

   有了這樣的對話,羅倩得以把背包寄存在櫃台上,去了一

趟廁所。

     正在洗手,女營業員提著羅倩的背包衝進廁所,"Its

coming!  (車來了!) Hurry uP!  (!)" 她把背包掛上羅倩肩頭,

"Good luck!  Take care!  (好運!  保重! )"

    這句美國人常掛口頭的告別祝語,此時此地,卻使羅倩心

頭一熱,鼻子酸酸地一邊回頭揮手一邊匆匆進站。

    座位大半空著,羅倩隨便找個靠窗的地方坐下。車廂裡熱

得像夏天。她脫剩一件單衫,然後把座椅的高靠背放低,舒舒

服服地半躺下來。

    火車微震一下,無聲無息地開動了。站台、小房子、工人,

在慘白的聚光燈下漸漸後退。紛紛揚揚的雪屑在燈火裡閃著熒

亮的銀光。 羅倩長長吁出一口郁悶已久的胸氣。

    別了,安娜堡! 如此美麗寧謐而又如此陌生的城市! 這個

度過一生中最難忘的七個月的地方!

    別了,豪華的巨宅! 在裡面生活了二百多個晝夜的所謂的

家, 留下了多少復雜難言的記憶,如今終於和你永別了!

    別了,麗莎! 多麼醜陋而又多麼美好的黑人婦女,此生何

時再能與你相見,重報這相助之恩? 別了,火車站的姑娘,短

短的幾分鐘接觸,卻感受了你內心的溫熱,多麼想和你結為摯

友,但是,別了,這輩子也許從此緣慳一面了!

     別了,Captain! (狗名) 從小怕狗的羅倩,卻跟這頭善解人

意而又溫柔多情的大狼犬產生了難舍難分的情意!

    別了,這一段不堪回首的生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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