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占旺相(1)小姐钓游鱼 奉严词(2)麒麟拜塾掌

开篇不谈《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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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占旺相(1)小姐钓游鱼 奉严词(2)麒麟拜塾掌

且说欣萍归去之后,韩夫人象没有这事,倒是董夫人抚养了一场,却甚实伤感,在房中自己叹息了一回。只见麒麟走来请安,看见董夫人脸上似有泪痕,也不敢坐,只在旁边站着。董夫人叫他坐下,麒麟才捱上炕来,就在董夫人身旁坐了。董夫人见他呆呆的瞅着,似有欲言不言的光景,便道:“你又为什么这样呆呆的?”麒麟道:“并不为什么,只是昨儿听见大姐姐这种光景,我实在替他受不得。虽不敢告诉老太太,却这两夜只是睡不着。我想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那里受得这样的委屈。况且大姐姐是个最懦弱的人,向来不会和人拌嘴,偏偏儿的遇见这样没人心的东西,竟一点儿不知道女人的苦处。”说着,几乎滴下泪来。董夫人道:“这也是没法儿的事。俗语说的,‘嫁出去的女孩儿泼出去的水’,叫我怎么样呢。”麒麟道:“我昨儿夜里倒想了一个主意:咱们索性回明了老太太,把大姐姐接回来,还叫他翠竹轩住着,仍旧我们姐妹弟兄们一块儿吃,一块儿顽,省得受铁家那混帐行子的气。等他来接,咱们硬不叫他去。由他接一百回,咱们留一百回,只说是老太太的主意。这个岂不好呢!”董夫人听了,又好笑,又好恼,说道:“你又发了呆气了,混说的是什么!大凡做了女孩儿,终久是要出门子的,嫁到人家去,娘家那里顾得,也只好看他自己的命运,碰得好就好,碰得不好也就没法儿。你难道没听见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里个个都象你姑母做娘娘呢。况且你大姐姐是新媳妇,铁姑爷也还是年轻人,各人有各人的脾气,新来乍到,自然要有些扭别的。过几年大家摸着脾气儿,生儿长女以后,那就好了。你断断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说起半个字,我知道了是不依你的。快去干你的去罢,不要在这里混说。”说得麒麟也不敢作声,坐了一回,无精打采的出来了。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可泄,走到园中,一径往燕子坳来。
刚进了门,便放声大哭起来。茗筠梳洗才毕,见麒麟这个光景,倒吓了一跳,问:“是怎么了?和谁怄了气(3)了?”连问几声。麒麟低着头,伏在桌子上,呜呜咽咽,哭的说不出话来。茗筠便在椅子上怔怔的瞅着他,一会子问道:“到底是别人和你怄了气了,还是我得罪了你呢?”麒麟摇手道:“都不是,都不是。”茗筠道:“那么着为什么这么伤起心来?”麒麟道:“我只想着咱们大家越早些死的越好,活着真真没有趣儿!”茗筠听了这话,更觉惊讶,道:“这是什么话,你真正发了疯了不成!”麒麟道:“也并不是我发疯,我告诉你,你也不能不伤心。前儿大姐姐回来的样子和那些话,你也都听见看见了。我想人到了大的时候,为什么要嫁?嫁出去受人家这般苦楚!还记得咱们幼时在一起顽耍,大家那时候何等热闹。如今金姐姐家去了,连春莲也不能过来,大姐姐又出了门子了,几个知心知意的人都不在一处,弄得这样光景。我原打算去告诉老太太接大姐姐回来,谁知太太不依,倒说我呆、混说,我又不敢言语。这不多几时,你瞧瞧,园中光景,已经大变了。若再过几年,又不知怎么样了。故此越想不由人不心难受起来。”茗筠听了这番言语,把头渐渐的低了下去,身子渐渐的退至炕上,一言不发,叹了口气,便向里躺下去了。
玲珑刚拿进茶来,见他两个这样,正在纳闷。只见贺燕来了,进来看见麒麟,便道:“三爷在这里呢么,老太太那里叫呢。我估量着三爷就是在这里。”茗筠听见是贺燕,便欠身起来让坐。茗筠的两个眼圈儿已经哭的通红了。麒麟看见道:“妹妹,我刚才说的不过是些呆话,你也不用伤心。你要想我的话时,身子更要保重才好。你歇歇儿罢,老太太那边叫我,我看看去就来。”说着,往外走了。贺燕悄问茗筠道:“你两个人又为什么?”茗筠道:“他为他大姐姐伤心;我是刚才眼睛发痒揉的,并不为什么。”贺燕也不言语,忙跟了麒麟出来,各自散了。麒麟来到权太君那边,权太君却已经歇晌,只得回到万花坊。
到了午后,麒麟睡了中觉起来,甚觉无聊,随手拿了一本书看。贺燕见他看书,忙去沏茶伺候。谁知麒麟拿的那本书却是《古乐府》(4),随手翻来,正看见曹孟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5)一首,不觉刺心。因放下这一本,又拿一本看时,却是晋文(6),翻了几页,忽然把书掩上,托着腮,只管痴痴的坐着。贺燕倒了茶来,见他这般光景便道:“你为什么又不看了?”麒麟也不答言,接过茶来喝了一口,便放下了。贺燕一时摸不着头脑,也只管站在旁边呆呆的看着他。忽见麒麟站起来,嘴里咕咕哝哝的说道:“好一个‘放浪形骸之外’(7)!”贺燕听了,又好笑,又不敢问他,只得劝道:“你若不爱看这些书,不如还到园里逛逛,也省得闷出毛病来。”那麒麟只管口中答应,只管出着神往外走了。
一时走到怡然亭,但见萧疏景象,人去房空。又来至金屋,更是金色依然,门窗掩闭。转过翠竹轩来,远远的只见几个人在翠溪一带栏杆上靠着,有几个小丫头蹲在地下找东西。麒麟轻轻的走在假山背后听着。只听一个说道:“看他浮上来不浮上来。”好似韩玖丽的语音。一个笑道:“好,下去了。我知道他不上来的。”这个却是曼萍的声音。一个又道:“是了,姐姐你别动,只管等着,他横竖上来——哎,上来了!”这个是权仙蓉的声儿。麒麟忍不住,拾了一块小砖头儿,往那水里一撂,咕咚一声,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惊讶道:“这是谁这么促狭(8)?唬了我们一跳。”麒麟笑着从山子石后直跳出来,笑道:“你们好乐啊,怎么不叫我一声儿?”曼萍道:“我就知道再不是别人,必是三哥哥这样淘气。没什么说的,你好好儿的赔我们的鱼罢。刚才一个鱼上来,刚刚儿的要钓着,叫你唬跑了。”麒麟笑道:“你们在这里顽竟不找我,我还要罚你们呢。”大家笑了一回。麒麟道:“咱们大家今儿钓鱼占占谁的运气好。看谁钓得着就是他今年的运气好,钓不着就是他今年运气不好。咱们谁先钓?” 曼萍便让韩玖丽,韩玖丽不肯。曼萍笑道:“这样就是我先钓。”回头向麒麟说道:“三哥哥,你再赶走了我的鱼,我可不依了。”麒麟道:“头里原是我要唬你们顽,这会子你只管钓罢。” 曼萍把丝绳抛下,没十来句话的工夫,就有一个杨叶窜儿(9)吞着钩子把漂儿坠下去,曼萍把竿一挑,往地下一撩,却活迸的。雅敏在满地上乱抓,两手捧着,搁在小磁坛内清水养着。曼萍把钓竿递与韩玖丽。韩玖丽也把钓竿垂下,但觉丝儿一动,忙挑起来,却是空钩子。又垂下去,半晌钩丝一动,又挑起来,还是空钩子。韩玖丽把那钩子拿上来一瞧,原来往里钩了。韩玖丽道:“怪不得钓不着。”忙叫冰儿把钩子敲好了,换上新虫子,上边贴好了苇片(10)儿。垂下去一会儿,见苇片直沉下去,急忙提起来,倒是一个二寸长的鲫瓜儿(11)。韩玖丽笑道:“该谁了?”只见权仙蓉道:“麟哥哥先钓罢。”麒麟道:“索性等蓉妹妹钓了我再钓。”说着水面上起了一个泡儿。曼萍道:“不必尽着让了。你看那鱼都在蓉妹妹那边呢,还是蓉妹妹快着钓罢。”权仙蓉笑着接了钓竿儿,果然沉下去就钓了一个。然后将竿子递与麒麟。麒麟道:“我是要做姜太公(12)的。”便走下石矶,坐在池边钓起来,岂知那水里的鱼看见人影儿,都躲到别处去了。麒麟抡着钓竿等了半天,那钓丝儿动也不动。刚有一个鱼儿在水边吐沫,麒麟把竿子一幌,又唬走了。急的麒麟道:“我最是个性儿急的人,他偏性儿慢,这可怎么样呢。好鱼儿,快来罢!你也成全成全我呢。”说得三人都笑了。一言未了,只见钓丝微微一动。麒麟喜得满怀,用力往上一兜,把钓竿往石上一碰,折作两段,丝也振断了,钩子也不知往那里去了。众人越发笑起来。曼萍道:“再没见象你这样卤人(13)。”
正说着,只见贞镜慌慌张张的跑来说:“三爷,老太太醒了,叫你快去呢。”四个人都唬了一跳。曼萍便问贞镜道:“老太太叫三爷什么事?”贞镜道:“我也不知道。就只听见说是什么闹破了,叫麒麟来问,还要叫奎大奶奶一块儿查问呢。”吓得麒麟发了一回呆,说道:“不知又是那个丫头遭了瘟了。” 曼萍道:“不知什么事,三哥哥你快去,看什么信儿,先叫贞镜来告诉我们一声儿。”说着,便同权仙蓉韩玖丽走了。

麒麟走到权太君房中,只见董夫人陪着权太君摸牌(14)。麒麟看见无事,才把心放下了一半。权太君见他进来,便问道:“你前年那一次大病的时候,后来亏了一个赤脚道人治好了的。那会子病里,你觉得是怎么样?”麒麟想了一回,道:“我记得得病的时候儿,好好的站着,倒象背地里有人把我拦头一棍,疼的眼睛前头漆黑,看见满屋子里都是些青面獠牙、拿刀举棒的恶鬼。躺在炕上,觉得脑袋上加了几个脑箍似的。以后便疼的任什么不知道了。到好的时候,又记得堂屋里一片金光直照到我房里来,我的头便不疼了,心上也就清楚了,就跟做了一场大梦似的。”权太君告诉董夫人道:“这个样儿也就差不多了。”
说着慧兰也进来了,见了权太君,又回身见过了董夫人,说道:“老太太要问我什么?”权太君道:“你前年害了邪病,你还记得怎么样?”慧兰笑道:“我也不很记得了。但觉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倒象有些鬼怪拉拉扯扯要我掐人才好,见什么人,掐什么人。自己原觉很乏,只是不能主手。”权太君道:“好的时候还记得么?”慧兰道:“好的时候好象空中有人说了几句话似的,却不记得说什么来着。”权太君道:“这么看起来竟是他了。他姐儿两个病中的光景和才说的一样。这老东西竟这样坏心,回头找个籍口撵了他儿子媳妇。倒是这个赤脚道人,无量寿佛,才是救麟儿、兰儿性命的,只是没有报答他。”慧兰道:“怎么老太太想起我们的病来呢?”权太君道:“你问你太太去,我懒待说。”董夫人道:“才刚老爷进来说起宗来运的娘竟是个混帐东西,邪魔外道的。如今闹破了,被锦衣府拿住送入型部监(15),要问死罪的了,前几天被人告发的。那个人叫做什么潘三保,有一所房子卖与斜对过当铺里。这房子加了几倍价钱,潘三保还要加,当铺里那里还肯。潘三保便买嘱了这老东西,因他常到当铺里去,那当铺里人的内眷都与他好的。他就使了个法儿,叫人家的内人便得了邪病,家翻宅乱起来。他又去说这个病能治,就用些神马(16)纸钱烧献了,果然见效。他又向人家内眷们要了十几两银子。岂知老天爷有眼,应该败露了。这一天急要回去,掉了一个绢包儿。当铺里人捡起来一看,里头有许多纸人,还有四丸子很香的香。正诧异着呢,那老东西倒回来区这绢包儿。这里的人就把他拿住,身边一搜,搜出一个匣子,里面有象牙刻的一男一女,不穿衣服,光着身子的两个魔王,还有七根朱红绣花针。立时送到锦衣府去,问出许多官员家大户太太姑娘们的隐情事来。所以知会了营(17)里,把他家中一抄,抄出好些泥塑的煞神,几匣子闹香(18)。炕背后空屋子里挂着一盏七星灯(19),灯下有几个草人,有头上戴着脑箍的,有胸前穿着钉子的,有项上拴着锁子的。柜子里无数纸人儿,底下几篇小账,上面记着某家验过,应找银若干。得人家油钱香分(20)也不计其数。”慧兰道:“咱们的病,一准是他。我记得咱们病后,那老妖精向韦姨娘处来过几次,要向韦姨娘讨银子,见了我,便脸上变貌变色,两眼黧鸡(21)似的。我当初还猜疑了几遍,总不知什么原故。还有,这几天宗来运和他家的总是无精打采的,象有什么事儿似的。如今说起来,却原来都是有因的。但只我在这里当家,自然惹人恨怨,怪不得人治我。麒麟可和人有什么仇呢,忍得下这样毒手。”权太君道:“焉知不因我疼麒麟不疼才儿,竟给你们种了毒了呢。”董夫人道:“这老货已经问了罪,决不好叫他来对证。没有对证,韦姨娘那里肯认账。事情又大,闹出来,外面也不雅,等他自作自受,少不得要自己败露的。”权太君道:“你这话说的也是,这样事,没有对证,也难作准。只是佛爷菩萨看的真,他们姐儿两个,如今又比谁不济了呢。罢了,过去的事,兰儿也不必提了。今日你和你太太都在我这边吃了晚饭再过去罢。”遂叫如意灵芝等传饭。慧兰赶忙笑道:“怎么老太太倒操起心来!”董夫人也笑了。只见外头几个媳妇伺候。慧兰连忙告诉小丫头子传饭:“我和太太都跟着老太太吃。”正说着,只见小春儿走来对董夫人道:“老爷要找一件什么东西,请太太伺候了老太太的饭完了自己去找一找呢。”权太君道:“你去罢,保不住你老爷有要紧的事。”董夫人答应着,便留下慧兰伺候,自己退了出来。
回至房中,和吴礼说了些闲话,把东西找了出来。吴礼便问道:“欣儿已经回去了,他在铁家怎么样?”董夫人道:“欣丫头一肚子眼泪,说铁姑爷凶横的了不得。”因把欣萍的话述了一遍。吴礼叹道:“我原知不是对头,无奈二老爷已说定了,教我也没法。不过欣丫头受些委屈罢了。”董夫人道:“这还是新媳妇,只指望他以后好了好。”说着,嗤的一笑。吴礼道:“笑什么?”董夫人道:“我笑麒麟,今儿早起特特的到这屋里来,说的都是些孩子话。”吴礼道:“他说什么?”董夫人把麒麟的言语笑述了一遍。吴礼也忍不住的笑,因又说道:“你提麒麟,我正想起一件事来。这小孩子天天放在园里,也不是事。生女儿不得济,还是别人家的人;生儿若不济事,关系非浅。奎儿幼时我疏于管教,大了也是这样,不能指望了。麟儿还小,读书进学还不迟。前日倒有人和我提起一位先生来,学问人品都是极好的,也是南边人。但我想南边先生性情最是和平,咱们城里的孩子,个个踢天弄井(22),鬼聪明倒是有的,可以搪塞就搪塞过去了;胆子又大,先生再要不肯给没脸,一日哄哥儿似的,没的白耽误了。所以老辈子不肯请外头的先生,只在本家择出有年纪再有点学问的请来掌家塾。如今的塾掌(23)是吴修吴大太爷,除了老太太,他原是族里辈分最大的了,虽学问也只中平,但还弹压的住那些小孩子们,不至以颟顸(24)了事。我想麒麟闲着总不好,不如叫他家塾中读书去罢了。”董夫人道:“老爷说的很是。自从麒麟懂事以来,就没有认真叫他读过几天书,他又常病,竟耽搁了这么些年。如今且在家学里温习温习,也是好的。”吴礼点头,又说些闲话,不题。
且说麒麟次日起来,梳洗已毕,早有小厮们传进话来说:“老爷叫三爷说话。”麒麟忙整理了衣服,来至吴礼书房中,请了安站着。吴礼道:“你近来作些什么功课?虽有几篇字,也算不得什么。我看你近来的光景,越发比头几年散荡了,况且每每听见你推病,一应经济世务一概不理,镇日不肯习字看书。如今可大好了,我还听见你天天在园子里和姊妹们顽顽笑笑,甚至和那些丫头们混闹,把自己的正经事,总丢在脑袋后头。就是做得几句诗词,也并不怎么样,有什么稀罕处!比如应试选举,到底以文章为主,你这上头倒没有一点儿工夫。我可嘱咐你:自今日起,抛开那些邪魔外道,单要习学八股(25)文章。限你一年,若毫无长进,你也不用念书了,我也不愿有你这样的儿子了。”遂叫龚成来,说:“明儿一早,传福顺跟了麒麟去收拾应念的书籍,一齐拿过来我看,亲自送他到家学里去。”喝命麒麟:“去罢!明日起早来见我。”麒麟听了,半日竟无一言可答,因回到万花坊。
贺燕正在着急听信,见说取书,倒也欢喜。独是麒麟要人即刻送信与权太君,欲叫拦阻。权太君得信,便命人叫过麒麟来,告诉他说:“只管放心先去,别叫你老子生气。有什么难为你,有我呢。”麒麟没法,只得回来嘱咐了丫头们:“明日早早叫我,老爷要等着送我到学里去呢。”贺燕等答应了,同贞镜两个倒替着醒了一夜。
次日一早,贺燕便叫醒麒麟,梳洗了,换了衣服,打发小丫头子传了福顺在二门上伺候,拿着书籍等物。贺燕又催了两遍,麒麟只得出来过吴礼书房来,先打听“老爷过来了没有?”书房中小厮答应:“方才一位清客相公请老爷回话,里边说梳洗呢,命清客相公出去候着去了。”麒麟听了,心里稍稍安顿(26),连忙到吴礼这边来。恰好吴礼着人来叫,麒麟便跟着进去。吴礼不免又嘱咐几句话,带了麒麟上了车,福顺拿着书籍,一直到家塾中来。
早有人先抢一步回吴修说:“老爷来了。”那吴修站起身来,吴礼早已走入,向吴修请了安。吴修拉着手问了好,又问:“老太太近日安么?”麒麟过来也请了安。吴礼站着,请吴修坐了,然后坐下。吴礼道:“我今日自己送他来,因要求托一番。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到底要学个成人的举业(27),才是终身立身成名之事。如今他在家中只是和些孩子们混闹,虽懂得几句诗词,也是胡诌乱道的;就是好了,也不过是风云月露,与一生的正事毫无关涉。”吴修道:“我看他相貌也还体面,灵性也还去得,为什么不念书,只是心野贪顽。诗词一道,不是学不得的,只要发达了以后,再学还不迟呢。”吴礼道:“原是如此。目今只求叫他读书、讲书、作文章。倘或不听教训,还求太爷认真的管教管教他,才不至有名无实的白耽误了他的一世。”说毕,站起来又作了一个揖,然后说了些闲话,才辞了出去。吴修送至门首,说:“老太太前替我问好请安罢。”吴礼答应着,自己上车去了。
吴修回身进来,看见麒麟在西南角靠窗户摆着一张花梨(28)小桌,右边堆下两套旧书,薄薄儿的一本文章,福顺将纸墨笔砚都搁在抽屉里藏着。吴修道:“麒麟,我听见说你前儿有病,如今可大好了?”麒麟站起来道:“大好了。”吴修道:“如今论起来,你可也该用功了。你父亲望你成人恳切的很。你且把从前念过的书,打头儿理一遍。每日早起理书(29),饭后写字,晌午讲书,念几遍文章就是了。”麒麟答应了个“是”,回身坐下时,不免四面一看。见那些小学生,都是些粗俗异常的。想着从今以后要在这里打磨时日,何等的无趣,再则又没有一个做得伴说句知心话儿的,心上凄然不乐,却不敢作声,只是闷着看书。吴修告诉麒麟道:“今日头一天,早些放你家去罢。明日要讲书了。但是你又不是很愚夯的,明日我倒要你先讲一两章书我听,试试你的悟性,我才晓得你到怎么个分儿上头。”说得麒麟心中乱跳。欲知明日听解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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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占旺相——占:占卜。旺相:亦作王相,这里是指好运气。《论语·命禄篇》:“春夏囚死,秋冬王相”。“囚死”、“旺相”本系阴阳家术语,凡行动得时为“旺相”,失时为“囚死”。
(2) 严词——即严训;父训。严:指父亲。
(3) 怄气——招惹别人生气;斗气。
(4) 《古乐府》——古代乐府诗集名,元代左克明编辑。共十卷。
(5) 曹孟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曹孟德:曹操的字。所引诗是曹操《短歌行》的头两句,意谓人生在世面对有酒有歌的欢乐时光能有多少呢?当:对。
(6) 晋文——或指《西晋文纪》二十卷,明代梅鼎祚辑,通编晋一代之文。
(7) 放浪形骸之外——见晋代王羲之《兰亭序》。放浪:放纵不受拘束。形骸:人的形体。
(8) 促狭——刁钻机灵,爱捉弄人。
(9) 杨叶窜儿——一种淡水小鱼,俗称“鲳条鱼”,形状细长似杨柳叶子。
(10) 苇片——即浮漂。
(11) 鲫瓜儿——即小鲫鱼。
(12) 姜太公——即吕尚,字子牙,本姓姜,因其先世封于吕,故又姓吕。曾隐居渭水之滨,周文王出猎,与他相遇,交谈投机,文王喜曰:“吾太公望子久矣”。因号太公望,俗称姜太公。传说他曾在渭水边用无饵的直钩离水面三尺之上钩鱼,说“负命者上钩来!”故俗谚有“姜太公钩鱼,愿者上钩”之语。
(13) 卤人——粗鲁的人。
(14) 摸牌——即打骨牌。骨牌:又名“牙牌”或“牌九”。一种用兽骨或竹、木、象牙等制的娱乐品,也用作赌具。明代张自烈撰《正字通》说:“牙牌,今戏具。俗传宋宣和二年臣某疏请设,……高宗时诏如式颁行天下,今谓之骨牌。”明代栖筠子著《牌统孚玉》说:“宣和旧制官牌二十四扇,杂牌三十二扇,今增之为大牌四十八扇,全牌六十四扇,共为四牌。”
(15) 锦衣府、型部监——锦衣府:又名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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