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属于自己

(ZT)
在生活中,怀着希望取得成功的人并不多,大多数普通人将终身一无所成,因此,加谬无情地拒绝了希望。一个没有希望的人就是一个局外人。当然,也有人声称永不放弃希望,实际上却早已放弃。鲁迅说,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鲁迅离局外人只有一步之遥。
                 
  当相信幻想的人最终受到创伤,他们会很快尽力地,放弃这种寄希望于未来的奢望。加谬认为,希望就是逃避荒诞,假如赋予生活一种虚假的意义,则这种意义是对生活的背叛;绝望者确信,对一个不相信永生的人来说,人的存在是一种完全的荒诞;自杀是解决荒诞的一个手段。
                 
  自杀是招供被生活超越或无法理解生活,承认习惯的可笑,活着没有任何理由,只有每日骚动之无理和痛苦之无益。自杀是尽其可能地接受,使一切至善至美。尽管自杀以自己的方式解决了荒诞,但荒诞是无法解决的,因为它拒绝死亡。于是,加谬说,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天空下,生活要求人们或是走出去,或是留下来,问题在于如何走出去和为什么留下来?
                 
  加谬对荒诞的结论是,把荒诞的逻辑推到底,斗争意味着完全没有希望(与绝望无关),不断的拒绝(但不是放弃),意识到不满足(并非青春的骚动);一个没有希望并意识到没有希望的人就不再属于未来;存在的态度是一种哲学上的自杀,但它并不能取消荒诞;荒诞的后果是人的反抗,自由和激情,人应该在与困难的较量中显出自己的本色。
                 
  加谬说,我对人从不悲观,我悲观的是他的命运,荒诞只是个起点;若没有对生之绝望,就不会有生之爱;为了改变自然的冷漠,我置身于苦难的阳光中,苦难阻止我把历史想象成美好,阳光让我懂得历史并非一切;局外人并非麻木不仁,他怀着一种执著而深沉的激情,对于绝对和真实的激情。
                 
  荒诞者用一种怀疑主义的玄学,和一种弃世的道德结成联盟,挑战是他的唯一真理。荒诞取消了人的永恒自由,却激发了他的行动自由。在成为荒诞者之前,他是死亡的奴隶,带着目的,运气,将希望寄托未来,他的行动似乎自由,却充满了矛盾。但死亡有一双贵族的手,既镇压,也解放。这种解放不对永恒开支票,却代替了会在死亡时全部停止的自由幻想。
                 
  荒诞者承认斗争,并不绝对地蔑视理性,接受非理性。人生越没有意义就越值得过,体验一种经验,一种命运。在一个灼热而冰冷的,透明而有限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可能的,但是一切又应有尽有,荒诞者拒绝希望,固执地见证一种没有慰藉的生活。加谬说,对一个目光开阔的人来说,最美的景象莫过于智力和一种超越他的现实之间的搏斗。
                 
  荒诞的人并不否认永恒,但也不为永恒做任何事情。他喜欢勇气和推理,前者让他义无返顾地生活,和满足于现有的东西,后者让他知道自己的局限。他对未来冷漠,只求穷尽现存的一切激情,重要的不是生活得最好,而是生活得最多,他喜欢过一种真正诚实的生活。存在是一个现实的地狱,荒诞使他成为无国之君,他是自己王国的国王。他是自己的目的,而且是他的唯一目的,他固执不妥协,追求一种真实的生活,至死不悔。
                 
  人无法消除荒诞,但可以享受拥有的一切。荒诞者活在一个思想和生活被剥夺了未来的世界里,他拒绝圣人的质量观,而坚持数量观,他不相信事物的深层意义。在历史和永恒之中,他选择历史,因为更可靠。他是一个愿意和任何美女做爱的堂璜,一个既愿意扮演处女又愿意扮演妓女的演员,一个怀疑一切“真理”的苏格拉底,一个反抗命运,反抗神的人道主义英雄普罗米修斯。
                 
  西绪福斯是反抗荒诞的英雄,因他的激情和痛苦,因他对神和死亡的轻蔑和仇恨,因他的用尽全部心力而一事无成。这是他热爱生活而必须付出的代价。西绪福斯就是人的生存,每天重复劳动的工人无一例外,但是只有当他们意识到此点时,他们才会知道这种荒诞的悲壮。加谬说,幸福和荒诞是同一块土地的两个儿子,应该设想,西绪福斯是幸福的。加谬的“应该设想”让人欲哭无泪,唯觉一种激情洋溢的悲壮。
                 
  类似的悲壮还有很多。吕狄亚国王被罚永世站在坦塔罗斯河里,只要他想喝水,水就退下,只要他想吃果子,树枝就升高;吴刚被罚在月宫里伐桂,只要他砍掉一段数枝,立刻长出一段新的;夸父日日夜夜追着太阳跑;精卫年年月月衔木石填东海;不管生活如何改变,人们总是白天醒着,夜里睡觉,日复一日地等待死亡降临的那天到来。
                 
  我以为,荒诞产生于生活的断裂,断裂将人变成了局外人。尼采将上帝杀死后,自己升上天空成了上帝,他用一种蔑视一切的自信俯视断裂。加谬对断裂的态度是,先跳出去成为局外人,再跳进来成为反抗者。加谬认为,生活最终取决于死亡,人的意义在于反抗荒诞。但是,局外人对断裂始终有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尼采主张做自己生活的上帝,加谬在早期的思想中接受了这一主张。在《鼠疫》中,加谬完成了从局外人到反抗者的转变,强调面对世界的丑陋,人类应该团结友爱。这标志着加谬将人的意义从自身转移向他人。《鼠疫》的主人公里厄说,我是一个对世界感到厌倦的人,喜爱我的同类,决不接受不公正的事物,也决不迁就;人的身上,值得赞赏的东西总是多于应该蔑视的东西。另一个主人公朗贝尔则说,只顾一个人自己的幸福,就会感到羞耻。
                 
  在《反抗者》中,加谬认为,反抗有超验的和历史的两种,前者如尼采,陀斯妥耶夫斯基,萨德,因个人反抗命运和世界,将导致杀戮和恶,从而迷失方向,后者则提出杀戮作为政治手段的合法性。但加谬反对大开杀戒的“不合理恐怖”,也反对将杀戮作为临时性必要的“合理恐怖”,即使这种合理是为了人类的幸福。
                 
  对于反抗,加谬认为,人道主义者应放弃走向极端的思想,接受一种有节制的哲学,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应该用一种讲究平衡和相对性的“地中海思想”,尽量减少这个世界的痛苦和非正义,应该“明知世界冰冷,也要尽力地燃烧,为了美和爱去忍受苦难”。因为这种“地中海思想”,加谬在《堕落》和《第一个人》中,完全否定了将自己当作上帝的个人意义。
                 
  我以为,个人意义从不属于自己,正如没有交换价值的物品再有价值,也不会变成商品,将劳动,价值或人生意义赋予无用之物是一种愚蠢的行为。一片美丽的风景,只有在被人欣赏时,她才获得意义。当然,假如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那么,将生活的意义赋予自己或许并非无意义,但彻底的个体孤独,永远不应当属于人类社会,因此,我对它毫无兴趣。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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