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怀人

“六四”怀人

十五年的时光是足以使记忆淡漠的，那怕我们自以为那记忆已经镌刻在我们心上。十五年后，想起六四，我都懒得去挖掘心灵深处的轰轰烈烈。

今天坐在办公室没什么事，突然六四时几个人物的形像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

石君

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戴眼镜，个子不高，马尾辫子。

六四之前的一天，大游行。

可能是在西单的路口，武警几排人手挽手，挡住学生游行的队伍。

学生队伍开始往前冲。我挤在学生队伍里照相。双手举着相机，被人流推着，两只脚根本踩不着地。

轰的一下武警的防线被冲开。我也落在地上，脚上的鞋却没了。

石君就是这时候来的。她可能一直站在路边看热闹，走过来对我说，你的鞋怎么没了？

我说挤的。

她就在马路上给我找了两只不配对的鞋给我，我现在还记得有一只鞋特大，穿在我脚上象条船。

站在她身边和他一起的男孩子看着她的举动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给他们照了张像，她给我留了白石桥附近的地址。现在我还能想起她的模样，因为我想起了那张照片。

接着就是六四，照片我就没有寄。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写了张明信片谢谢她。有一天突然接到她的电话，问我是谁，怎么会给她写明信片。

我说，你在西单给我拣过两只破鞋呀。

武鸣，王琦

武鸣，清华化工系学生，长发，面目清衢。
王琦，北师大中文或者历史系学生，高个，瓜子脸，沉默文静。

绝食第一天，我正在广场。

学生的队伍从人民大会堂前走进来，王丹，柴玲，吾尔开西几个人带头，人数不多。

我至今保留着柴玲穿着TSHIRT，上书柴玲绝食，走进广场那一瞬间的照片。柴玲当演员比当学生领袖合格得多。我当时并不知道柴玲何许人，只是觉得那悲壮形像非常好。

我就是在第一批绝食的学生中认识武鸣与王琦的。

绝食刚开始，没多少人，没有后来的乱轰轰，人也不饿不累，大家坐在地上聊天。 北师大一个来自河南驻马店的姑娘话很多，大骂地方官员腐败无能，后来听说她当天晚上就离开了。

武鸣有时插一两句单纯的话。王琦听力弱，可能听不清我们在讲什么，但仍然微笑着专注地听着。她沉默的形像非常好。

吾尔开西带领众人宣誓的时候，我给武鸣照了像。王琦的是一张戴着白色遮阳帽的头像，我觉得她的脸上相，就照了张面部的特写。

后来我饿得受不了，回家。第二天人就多了，绝食团被围起来，我再也没有进去。

六四后给王琦写了封信，说我很担心她。我那时心情极差，觉得国家一点点的希望也没有了，个人的前途更别提。想起广场上她沉静微笑的脸，仿佛是一种心灵的安慰。

她给我回信，说她，武鸣及其他人都安全。她在广场上绝食了两天，实在受不住，就回到通县的家。头痛难忍，身体虚弱，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似乎对整个学生运动很迷茫，觉得自己渺小，不知道发生的一切是为什么。

几年后我在美国办六四摄影展，大厅的中央是武鸣举拳宣誓的照片。我在照片下写到：武鸣，你现在在哪？

我现在仍在想，那一代人，那一代人的理想现在在哪？

2004年6月2日午于华盛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