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十九岁的那个夏天,回到了家乡的小镇。冗长的暑假,溽热的天气,安安绝大多数时间都留在了家里,和外婆下棋,陪外婆说话,还有,给林写信。家里装了电话,可安从不在家打长途,费用是一个问题,主要还是安更喜欢写信这种形式。安不爱那种花哨的信纸,偏爱简单的白纸,写信的时候,依照自己的心情在上面随便涂鸦,把自己的心情慢慢地都写进信纸里,然后走一段不长不短的路去投递这些信件,安感觉自己是在孕育一种特别的心情,仿佛在委婉地给林讲述身边发生的故事。这种心情让她非常愉快,她甚至可以想象,林接到她的信是如何地开心,是如何地避开他的父母,悄悄地在自己的房间读她的信,她甚至开始想象林的房间是怎么样的,窗是朝什么方向开的,床是怎么摆的,因为她的假想中林是躺在床上读这些信件的,在想象这些细节中,安觉得她可以更加忍受思念林的痛苦,因为这些想象让她觉得林近在咫尺。可是,想象这些细节同时又让安更加思念林,因为她还是不知道林的房间是不是象她所想象的那样,这些不确定折磨着她,让她觉得林还是和她有距离的,还是在离她很远的省城里。 思念让她渐渐消瘦,外婆特意为她做的饭菜似乎也不能让她长胖。爱情是最好的减肥良药,因为它让你心跳加速,让你情绪焦灼,让你吃不好睡不香精神恍惚。所以,有人辩论说,爱情其实对人没有什么好处。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最关键是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份良好的职业,一个稳定的家庭。注意,是稳定的家庭,这里不谈爱情。 正当安为思念所折磨的时候,丹青突然出现了。 自从见到丹青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之后,安就没有去过丹青家了。 安从小一直不太喜欢丹青的父亲。丹青的父亲酷爱作画,是个小学美术教师。照说这份工作也是不错,可以过一个安静的小日子,可是他不,他认定了自己有齐白石,张大千之才,一辈子都在怀才不遇。一个人穷不可怕,可酸就可怕了。丹青的父亲后来就经常借酒浇愁,人一天天邋遢下去,胡子也不刮,总是穿一件脏脏的衬衣,身上散发着酸臭的气味。所以当丹青告诉安,父亲反对她的亲事的时候,安有一些惊讶,但很快就释然了,也许是自己对丹青的父亲成见太深,一个再落魄的父亲,对女儿的爱也是一样的。安也在心里窃窃地高兴,也许因为父亲的压力,丹青就不会嫁给那个男人了。那个男人狼一样的目光,安安一直没有忘记。 可丹青却突然流下泪来,安不知所措。 “安,去帮我说服我的父亲吧。不然,我只有去死了。” 丹青怀孕了,已经三个月了。安脸色苍白地看着丹青。丹青丹青,你怎么这么糊涂。 “你打算要这个孩子吗?” “不。我不想。我害怕得很。可是他不许我去打。说如果我打掉这个孩子,他就杀了我全家。”丹青小声地抽泣着,“我只有嫁给他,那是我的命。” “不!那不是你的命,丹青,如果不想嫁,就别嫁。你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可以躲开他。”安急急地说,试图想挽回点什么,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说得话是多么的无力。 “可我能去哪里?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哪里也没去过。我也没上大学,出去能做什么?还有我的父亲,我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安沉默了。是的,一走了知,小说里都是这么些,可落实到实处,却又那么难,有那么多具体的细节需要操作,可也许,也许还是有希望的,哪怕只有一线。 “我们想想办法,丹青。会有办法的。” “不了。”丹青已经止住了抽泣,看上去非常平静。 “安安,不了。我已经想好了。你去帮我劝劝我的父亲。我不敢告诉他怀孕的事情。安安,每个人的路是不同的,也许,这就是我要走的路吧。”丹青苍白着脸,勉强笑了笑,“也许,没有你想得那么糟。至少,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丹青把手放在小腹山,脸上有了丝甜蜜的笑意。 安看着丹青,什么也没说,心里绝望。 那天夜里,安走进了丹青的家门。 一个小时后,她走了出来。 很久之后,安还觉得,把丹青推入这样的一个婚姻里,自己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那一年的八月八日,丹青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