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过完二OO三年的中秋节后,走了。静静没留下一句话。头一天摔了一跤,之后就再也没醒过来。自从他九七年得病后我也就预感这一天的到来,只不过没想到来的这样快。晚上打去电话,二哥不忍当面向我报告这个噩耗,让嫂子跟我说,嫂子只说爸病的很重。我心里就明白了。后来姐姐哭着说“是我弟弟么?爸爸没了”,我再也止不住泪水了! 大哭一场吧,跟最痛爱我的爸爸永别。每次打越洋电话过去,爸爸都高兴 -“哎呀我老儿子来电话了”,以后再也没有人称我为“老儿子”了。 “老儿子”这个称呼伴我走过这许多年,从小到大,不管在外边受了多大的委屈,只要回家一声“老儿子回来了!”,所有烦恼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小的时候,犯了错误,我也是用“我不是老儿子么”来博得爸爸的同情,该挨的处罚就免了,爸爸就会说“对呀,是老儿子”。每当我考试得了第一名,妈会用满意的口气对爸说,“老儿子这回又拿了个第一,把XX 比下去了”,爸爸就高兴得看着他的这个“老儿子”,内心无比的自豪。在我高考的时候,考了全市的第三名,心里有些郁闷,爸爸又说“老儿子怎不使点劲拿个第一!” 是有些遗憾,没能考到第一名。拿到北大的录取通知书后,爸爸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天。那个时候爸爸的眼睛就有些老花了。 爸爸的大半生,都是很辛苦的。从小没了爹妈,跟奶奶长到十八岁上,奶奶也没了。一个人到我们村上给人做长工,到二十五岁上时跟妈结了婚。婚后住在草房,连碗筷也没几双,真是一贫如洗。我没见过草房,老听他们提起,想想就是草和泥造的房子吧。大哥是在那生的,大姐也是。八岁上大姐得了脑炎,临死时小眼哀求着要打针,眼看着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就这样没了,爸爸心如刀绞,世上许多事都是无可奈何的。 “无可奈何花落去,、、、” 无可奈何岂止是花落去!人生好多的事是欲哭无泪般的无可耐何。大姐的夭折对爸妈的打击,从我小时听的来说非常之大,只不过当时不是理解很深罢了。后来爸很宠二姐,可能就与此有关吧。爸后来在窑业厂(我家的地方叫南窑,可能于当时村子上烧窑有关),跟一个老李师傅学烧砖。爸只念了一年书,可我现在一直纳闷,他写的信竟然那么通畅,没有多少错别字。我来美后,爸来的信我一直保留着。现在的学生,读了六七年也写不出这样的信。他一生都在琢磨着,不断的学习。老李师傅把最好的绝活都教给了他。烧砖这活在当时可不是谁都能做的,最重要的是个火候,火旺了不行,开窑早了不行,烧出的砖成色很重要,颜色金黄的砖,硬度好,价钱就好。在他退休后,山里有一个 窑场就苦于烧不出好砖还把他请去当顾问。 在我的记忆里爸做事从来都一丝不苟,他做什么事都讲究些道道儿,我们家院子里的菜永远长的最齐,给菜浇水永远是我们家最勤,连将院子隔离起来的帐子都是最齐的。小时后最恨的就是压井水,压的手上红红的 (后来终于有了水BENG),还老被爸骂懒。 爸年轻时做事,别人干的活,他很少看过眼的。 到岁数大些了,脾气有所缓和,慢慢的别人做的活他也容忍了。逢年过节,三十晚上他一定要掌勺,糊墙纸,贴年画,贴对联,福字,灌血肠,炸地瓜角,样样都井井有条,不苟一丝。我一直喜欢爸爸营造的节日气氛。温馨的家庭,在那个不太富裕的年代里,过年意味着好衣服,好吃的(家的土话,好嚼物) 和放在炕头我的热乎乎红红的鞭炮。 我最早记事是五岁时,妈给做了个大兜的黄衣服,眼巴巴守在油锅前看着爸炸地瓜角。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难忘,往事历历,晃如昨日。爸爸还是那个喜欢穿蓝色外衣,里边黑色棉袄,黑色或蓝色裤子,头戴中国人民人民解放军帽,脚穿黑皮鞋,个子不高,身材结实,永远有活干的好父亲。爸爸最爱吃的是大豆做的豆腐,年轻时跟人打赌,一口气吃了五斤(没蘸酱油!) 窑业厂后来成了翻沙厂,其实就是将炼好的铁水灌入模具中,生产出一些机械部件。爸很快就成了八级工,当时记得爸每月拿回家九十多块钱,六口家,日子虽不富裕,但也其乐融融。爸的工资我记得还成了我考试的标准,一定要考到九十分以上,对得起爸爸的汗水。 在我的眼里,爸一直是个英雄。他的水性挺好的,那一年村里有个姓花的,排行老三。一时疏忽,没看住孩子花景泉跟别的大孩子去北桥湾里洗澡,花景泉不会水,一脚踩空,溺水了。爸恰巧路过,二话不说,跳下河去,把孩子救了上来。事后也没图什么。倒是有一首当地的民谣把这事刻在人们的记忆中:南窑的花老三,吃饭抽大烟,儿子没看住,掉了北桥湾,不教XXX,小命归西天。 (XXX 就是我爸的名字,略去请谅)。花景泉后来认我爸为干爸,有好些年两家节假日来往串门。后来,花景泉结婚后,日子过的不怎么景气,就逐渐断了来往 、、、我始终无法接受爸爸去世这个事实。为什么没在中秋节当天打个电话?难道是因为心情不好?我的习惯是心情不好时总不愿给家打电话。不想让家人为我担一丝烦恼。可是这一次总觉有遗憾。“老儿子”终没能赶回来看望最最疼爱他的爸爸!爸爸,我真的没法将内心的痛苦说出,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能向你那样疼爱我么?爸爸,你我天各一方竟然有六年没有见面!儿忙于生计,阻隔在异国他乡,终日辛劳。鉴于个中原因,无法返家探视。谁知九七一别,竟成永决!内心痛楚,向谁人述说!爸爸你再熬过半载,我就可以回去的。爸,来生还能见么?世上没有多少人能参透死亡,庄周是笑还是哭?只有他知道。生是为了什么?死又是为了什么?生也痛苦,死更痛苦。又何苦来世上走一遭?只是为了及时行乐?多少帝王将相,达官贵人,任凭费尽心机,最终也不免死亡。如果真如佛家轮回之说的话,来世做牛做马,大家各不相认,说不定你跟父母在抢一块青草?多少个轮回后,你也不记得有那么回事了。造化弄人,残忍得不讲道理。 不管伤口有多深,继续我们剩下的人生旅途,希望冥冥之中给逝去的人以慰籍。 先父xx,一九三一年廿月生,二OO三年九月卒。母xx,林氏长女。一九三七年□月生,一九八九年十一月卒。膝下子女四人,长子xx,次子xx,长女xx,三子xx。先父先母勤垦劳作,清贫立家,广集贤德,教子有方。只叹命薄福鲜,辛劳一生,未能尽享天年,每念及此,子女扼腕欲绝。立此幕碑,以存永念。愿父母九泉之下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