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忙了一天,带着丫头侍剑从铺子里出来时,时候已经不早了,赶车的老家仆颜忠却不见了踪影。罗敷皱了一下眉,四下里张望,见颜忠满头大汗的跑回来。
“忠叔去哪儿了?一个下人怎么让夫人等你!”不等罗敷发话,侍剑已不高兴的开了口。
颜忠白了侍剑一眼,心道,一个小丫头,偏偏一张嘴生得尖利,名字里有个‘剑’字倒真不冤枉她。说起来,别人家的丫头都叫什么‘香’什么‘秀’的,少夫人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偏学江湖人给贴身丫头起这么古怪的名字,照颜忠看来,还不如叫‘侍胭脂’ 来得好,就是‘侍算盘’也贴切些。
颜忠叹了口气,他紧赶慢赶还是没赶在少夫人出铺子前回来,见罗敷眉毛轻皱,心里不免先害了怕。这少夫人治家极严,赏得重,罚得更重,治得颜府上下无不服帖。去年京城闹地龙,大地摇得象要翻个儿似的,别人家里都乱得如动物狂奔,唯独颜家静悄悄,众仆搬了两把椅子放在远离房屋的花院里,将家主团团护在中央,大气都没人敢出一下。颜忠今天却擅离职守,回去后还不知要挨多少板子呢!颜忠虽说在颜家已几十年,老爷夫人手里使出来的老人儿,但老夫人是个执中性子,既已把家业交给了儿媳,家中事便从不干涉,以免令出有二。
颜忠是个机灵人,他知这少夫人虽千好万好,却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好奇心重得要命,极爱凑热闹,什么秘密事都想知道,于是连忙上前躬身道:“少夫人今儿早上只看了一眼就断了豆子巷命案,真神了!奴才怕少夫人惦记着,就跑到长安府衙看刘大人审案,您猜案情细里如何?”
颜忠这么一说,这少夫人的耳朵立刻竖起来,两眼放光,“如何?”
颜忠心说,今儿这顿板子算是省下了,立即赔笑道:“果然如夫人所说,丝毫不差。那死人叫李破山,原来是全十道镖局的老镖师,有个虎豹似的儿子叫李嗣业,常年走镖在外。这李破山因为撞见了儿媳妇与全十道镖局的少当家通奸,被二人合伙在茶里下了一把砒霜……”
“不对!”
颜忠的话忽然被打断,他瞧了一眼少夫人的脸色,见她眉毛拧得紧如一把刀,“少夫人,哪里不对?”
砒霜?李破山既然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镖师,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茶里被下了如此简单的毒药?中砒霜而死的人多半七窍流血,十指指甲发黑,早上我虽只扫了尸体一眼,却可以肯定李破山指甲泛白,而且服食砒霜的人死前,脸孔会因痛苦而扭曲,李破山的脸上却未见痛苦之色,他中的绝对是一种罕见的毒药,入血毙命。如果说他脸上真有什么表情的话——是惊恐!如同亲眼见到阎王的惊恐!
“回家吧。”罗敷轻描淡写的说着上了马车。
马车沿着长长的街道慢慢行去。颜忠赶着车,听得车中侍剑叽叽喳喳的说话和少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不时夹着少夫人呵呵两声空洞的笑,颜忠立刻留了心。杨罗敷嫁入颜家那天,颜忠被这位少夫人从上百号家仆中挑出来,不是因为颜忠比别人更忠心,而是因为他是个精细人,聪明,主人交代的事情能百分之百领会。颜忠跟了这位少夫人几年,自认对夫人的脾气略摸到一二,这夫人待人一向热络,与人讲话时无论对方身份高低都会热情的笑着做出一副悉心对答的样子,象今天这样心不在焉非常罕见。颜忠第一次见到少夫人心不在焉后,老夫人将一本《论语》和一根家法铁尺当着全家人的面郑重交给了她,从此诺大家业归入这位少夫人手中;颜忠第二次见到少夫人心不在焉后,长安西市一整条街的买卖一夜之间全姓了‘颜’。几年来这位夫人在商场上翻云覆雨手,颜忠每次见她心不在焉,必然颜家要发大财,也必然有人要遭殃,顺着她你就生意亨通,逆着她你就等着倾家荡产,于是长安行会里盛传一句话——‘宁可甘露殿里刮地皮,不可颜家铺子里讨杯茶’。总之,只要少夫人心不在焉,她心里必定在盘算着什么大事。
果然,颜忠听到夫人叫自己的名字。
“颜忠,还记得今天上午豆子巷外见到的那个美少年吗?你立刻去打听一下他住在哪儿。”罗敷说完,顿了一下,又叮嘱道,口气异常严厉,“手脚利落些,不可让人知道你在打听这个人,打听到后什么都不要做,立刻回来报我。”
“夫人,打听那人做什么?”侍剑好奇的问。
罗敷呵呵笑了笑,“当然是因为想给我们家丫头做媒。”
“当真?”侍剑立刻红了脸。
回到府中,罗敷立即将金政贤请过来,“这次会试,请金先生打听一下是否有一位叫段秀实的人中榜,此人有些本事,先生可替老爷将他招揽过来。”
“记下了。”
罗敷又问:“老爷写完字后,还心烦吗?”
金政贤笑道:“老爷听了少夫人的一番书法见解,立刻入宫面圣去了。”
“什么?”罗敷惊道,“我随口几句话只不过想开解一下老爷。当今皇上好大喜功,老爷若认真跑到皇上面前要求与吐蕃休战,撤藩裁军,不是在打皇上的耳光吗?金先生怎么也不拦着老爷?”
金政贤轻蔑的笑了一声,“夫人既然如此本事,不如替老爷当官好啦!”
罗敷一女子,自然当不得官,金政贤这么说显然是不满罗敷妇道人家却缕缕干政。罗敷似乎没听出金政贤话里的蔑视,反认真的说:“我自然没有曹操镇世之才,所学不过郭嘉之术,讲的是得人而辅,因此位不在庙堂,而在幕府,有朝一日定然辅佐老爷登上相位,安邦定国。”
金政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罗敷的话听起来堂皇,实际却打了金政贤一巴掌,意思是我忠心耿耿为老爷着想,一心为公,你却拿性别来挤兑我,岂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罗敷也不理金政贤此时心里怎么想,又问:“老爷回来心情如何?”
“还好,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想事情。”
“喔——这么看来定然无事了。”罗敷立刻高兴的笑起来,“咱家老爷毕竟不是一般人!晓得在皇上面前如何拿捏分寸。”
金政贤狠狠哼了一声,“老爷官任御使大夫,心中装的是国家社稷,非个人安危,本该言他人不敢言。自少夫人嫁入后,老爷不修士大夫正气,反倒研究起韬晦之术,夫人到底把老爷看成什么人了?”金政贤怒道。
罗敷却反问道:“先生看老爷是什么人?”
“人如其名,颜氏之‘真卿’!”
罗敷脸色立刻肃下来,慨然叹道:“不错!老爷若当不得‘真卿’二字,我亦不会辅之。但是,若不能安己身,还谈什么安邦定国?先生若真为老爷着想,就别整天怂恿老爷搞什么‘死谏’。”她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我不管先生是以什么心态流连在老爷身边,但你须记住,老爷待我视如亲生女儿,若老爷有朝一日上谏身死,我必取你项上人头!”
晚霞中轻风吹起了她散下的发丝,飘在彩云里,她的脸在霞光映衬下显得格外艳丽温柔,金政贤却觉得夜已降下了,夜风格外冷。
*******
颜忠办事利落,第二天就带回了美少年的消息,而且还附带一条震惊京师的新闻。
“全十道镖局斐老镖头昨夜忽然暴毙家中,少夫人您猜怎样?斐镖头浑身上下连伤口都见不着,他家里仆人都说一定是被鬼吓死的……”颜忠颇为得意自己一大早就从斐家仆人口中得到第一手大消息,特别是少夫人听到后还呆了一呆,似乎是被吓住了,到底是个妇道人家。
“你打听那少年时可有引起人注意?”罗敷问。
“绝对没有!”颜忠发誓说。
“很好。此事到此为止,今后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颜忠本以为还有下文,自己也有点好奇这位夫人今次又想做什么,不料就这么没了,照这位夫人以往的性子,好奇心一上来绝对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少夫人只管放心。”颜忠不以为然的说,却立刻换来罗敷的逼视。
“此事非同小可,你若不小心,搞不好比李破山和斐远死得更惨。”
颜忠吓了一跳,他这时也隐隐感觉李破山的死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很可能与那少年有什么关系,他望着少夫人冷冽的眼睛,愈发感到此事凶险。“夫人放心,这事儿我让它烂在肚子里,天下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您没听外面说吗?杨侍郎府上招了几个歌姬,李相爷立马能知道,但他就是堆出万两黄金,也别想打听出咱府上老母鸡下了几个蛋,这还不是少夫人治家有方?”
罗敷笑起来。
颜忠又观察了一眼罗敷,见她嘴上虽然说不让人碰这件事,自己的一双眼睛却更亮了。
罗敷岔开话题,“少爷去兰伶坊会友了吗?到帐房多提点银子给少爷送去,别让他在朋友面前显得寒酸了。还有——”
颜忠立刻机灵的接话道:“还有,再叮嘱少爷身边的人一遍,若有人向少爷讨老爷的墨宝,变着法儿的让少爷回绝掉。咱家老爷的字只送忠肝义胆之士,只卖权奸豪门。”颜忠退出门去,想了想又拐了回来,犹犹豫豫的劝道:“少夫人最好还是管着点少爷,万一在外面被狐狸勾上生出个一男半女,到时夫人就是再能干,怕也守不住这玉堂春。”
罗敷入门三年多,连只小耗子也没生出来,老夫人早急得上火,若真有个续香火的少奶奶出现,颜忠这些跟着罗敷的下人们今后的日子恐怕再难有今日风光。
罗敷却只一笑置之,拿起炕桌上的鞋底,一针针缝纫起来。颜忠心知天底下这少夫人最讨厌的事就是纳鞋底,自己这番话比纳鞋底更惹她讨厌,连忙闭上嘴,静静退出去。
日照玉楼花似锦,楼上醉和春色寝。
绿杨风送小莺声,残梦不成离玉枕。
堪爱晚来韶景甚,宝柱秦筝方再品。
青娥红脸笑来迎,又向海棠花下饮。
颜正之爱极了罗敷!在颜正之眼中,妻子就象春日海棠一样美、娇、贵,入得厅堂、下得厨房,似乎有千张面孔,怎么瞧也瞧不完。自打罗敷嫁入颜家,全家上下没有不喜欢的,母亲很快就把产业交给她管理,从那以后,颜家的钱一年堆得比一年高,家里的仆人们更是被治得服服帖帖,唯她马首是瞻,甚至连家父也会时不时的跟她说些朝廷上的事,但这样一个厉害女人在自己怀里时却乖得象只小母猫一样。呵呵!唯一遗憾的就是,结婚已经三年多了,罗敷却没给颜正之生出个一男半女,为这个,颜正之在外面没少得了朋友的嘲笑。
颜正之在屋外兜了半天圈儿,一直没敢进门,透过开着的窗户,能看见罗敷此时正坐在床沿上纳着一双鞋。即使是在自己家床上作针线活儿,罗敷依旧规规矩矩的端正坐着,罗裙的下摆平整得一个褶也找不出来,非常完美的官家太太。颜正之远远瞧着,罗敷哪怕是在做纳鞋底的活儿,那姿势也优美得可以入仕女画,这让颜正之对自己将要说出的话更觉得理亏了。
为什么穿自己老婆缝的鞋才叫作爱的表现?哪儿来的歪道理!一双鞋在西市上随便花二十贯钱就能买到,却苦了我三年来把自己的宝贵时间搭在这种无聊事上面,不知少瞧了世上多少热闹。
罗敷心里埋怨不停,现在,她每天早上只要一看见正之穿鞋的样子,就恨不得把他的脑袋和鞋底儿缝到一块去!
他到底还要在外面兜多少圈?要是再不进来,我就要撑不住这老古板的太太姿势冲出去了!
“夫君回来了!”罗敷一抬头,乍见丈夫早归,眼中满是欣喜,急忙开了房门,将颜正之迎进来。
颜正之没进门,盯着罗敷的脸瞧了半天,终究还是说不出口,“随我来。”他说,“我——有事想请父亲作主。”
“嗯。”罗敷温顺的答应了一声,碎步跟在后面,朝颜真卿的书房走去,对丈夫欲言又止的事只作不知。
颜真卿闷在书房里,对高仙芝这个人左右思量,听了高仙芝对王朝颠峰和衰落的一席话,又引起他一番更深的联想,他自认对大唐方方面面的内政无一不晓,如今却觉得自己的眼界未达海外,终究不够宽广。是不是我也成了只知内事的‘张昭’,要找一个能决外事的‘周瑜’呢?
这时,他看到儿子和媳妇两人联决朝自己走来。
颜真卿望着莲步袅袅的罗敷,忽然间觉得她象极了一个人——甘露殿中的贵妃杨玉环。其实,两人完全不同,一个是国色天香的牡丹,而另一个是艳丽娇媚的海棠。牡丹之美惊世华国,海棠之美却美得俗。罗敷就是这样一支俗媚的海棠,她的眼中没有贵妃眼中的那份难以捕捉的缥缈神韵,她那双眼睛总在不停的转着眼珠四处张望,哪儿有热闹就往哪儿凑,她也没有贵妃艳丽中透出的绝世冷傲,她太世故了,太早贪婪上名与利。然而,颜真卿却仍然觉得两人出奇的相似,是她不经意中嘴角露出的对人世的冷嘲热讽?还是因为一个雪夜里偶然听到她怀抱琵琶奏着的一首哀曲,与飞雪纷纷落下!那一刻的罗敷,如同贵妃从牡丹到秋菊将自己的美丽一瞬间作了季节的反转,似冬日里的一支梅——
遇雪尤清,经霜更艳!
于是颜真卿终于明白了,这两个美丽的女人,她们的共同之处就是,她们都站在世界之外,愤世嫉俗的看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人间。而她们的这种奇异的特质,使得一个让世人包括天子也拼命追随,可以倾倒一个国家,而另一个,颜真卿那一瞬间荒谬的想到,只要她愿意,甚至可以造就一个辉煌的帝国!
颜真卿再看向自己的儿子颜正之,相貌平平,脾性木讷,三次科举未中,只得凭着朝廷的门荫制度(按大唐选官制,父亲是三品以上官员,可以荫及子孙)在礼部作了员小吏。两人走在一起,就象一朵国花被插在了酱醋瓶子里。
这偌大一个天朝,竟仿佛找不出哪个人能般配这样奇特的女人。颜真卿心里唏嘘。
“父亲,”颜正之磨蹭了半天,双膝跪倒在地上,“不肖有三,无后为大,儿子想纳二房。”
罗敷身子一颤,也扑通跪在地上,委屈的泪水已流下来,“爹爹!”
太好啦!终于给我找了个纳鞋底儿的继承人。呵呵!
罗敷偷偷抬了一下眼梢,却见颜真卿此刻正专注的望着自己,那眼神就像他一贯欣赏书法时的模样。书法家的眼睛啊,她心里笑了笑,多了那么点审美,当真观人入微!她知道自己这番做作骗得了别人,绝对骗不了自己这位目光如炬的公公,但她也不会因为戏法被人看穿就心里不踏实从此坦诚起来,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人生就是一场闹剧,演戏的永远是别人,我不过照着大家期望的剧本帮着敲了几下锣,永远是场外的看客。
对,一个看客。
想到这点,罗敷就觉得这么个世界,哪怕明天就毁灭了,也没什么可惜。
“既然这样,”颜真卿说,“不如就休了她吧。”
罗敷闻言一惊,闹不清这位公公心里在盘算什么,公公一向待自己极好,比待儿子正之还要偏宠,今儿是怎么了?
“父亲!”颜正之没想到一向维护罗敷的父亲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罗敷入门三年并无过失,我二人一向恩爱,儿子不想休妻。”
“无后就是过。此事我说了算,写休书吧。”颜真卿厉声说。
颜正之反复申诉,无奈严父一张铁面今日完全不留半点余地,为人子就是这么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写下休书,掩泪而去。
“罗敷,你留下,我有话说。”颜真卿道。
罗敷不想离开颜家,母亲已去世多年,对父亲和洛阳那个黑漆漆的大家族,她心里只有不堪回首的恨,除了颜家,现在的她其实无家可归。
颜真卿仰头审视着墙上一幅幅字画,罗敷也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罗敷打心眼里喜欢颜真卿的字,上次颜真卿写了幅‘一心’,结果被罗敷卖了一千贯,让她心里嘀咕了老半天,干嘛才‘一’心呀,要是写个‘千心’‘万心’,我不是赚到大发了!是的,罗敷是真喜欢颜真卿的字!她看着颜真卿写字的时候,有时也会模模糊糊觉得人生里似乎还剩点什么,这世界如果明天毁灭了,还是有点可惜的。
“人只有在能打开心胸面对人生的地方生活,才能真正获得幸福和快乐。很抱歉,颜家没能提供你这样一个地方。”他回过头来,这时,他再次见到了冬日寒梅,冰雪般冷肃的惊诧之美!
“世上真有这样的地方吗?”罗敷苦笑摇头。
“只要你愿意去追求。”颜真卿叹息说,“正之配不上你,我也不该为了一己仕途之利囚禁你的人生,自由的去吧!”
“爹——爹——,”罗敷磕了头,含泪道,“书法家的眼睛太亮了,您这双眼睛能让您洞悉天下事,成就您史书上的名,却也能断了您为天下的身,有些事还是不要瞧得太清楚,糊涂点好。这是我最后能为您说的话。我去了,千万请保重!”
她眷恋的站了一会儿,然后蓦地一扭身,就这么干脆的走了。
那份干脆让颜真卿不禁涌起欲留不住的惋惜,他又再次想起第一次看见罗敷时的情景:“这官帽上还是落些灰尘的好,但不可太多,世伯帽子上的灰现在刚刚好。”他长长叹息一声,“笔划太直便失了从容之美,君子太正则难以八方贯通,但,成书法之道,不能糊涂,字决不能失了风骨啊!”
颜真卿只是单纯的以字论人,此时的他绝对没有想到,正是他这笔书法中的风骨,在不久后救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