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王之王 第二十五回 夸父追日岂无承 by九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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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二十五回 夸父追日岂无承 by九头鸟 第二十五回 夸父追日岂无承 (本书"万王之王"为九头鸟原创且保留全部权利.信件请发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com.如未能看全贴出的全部回目,请到九头鸟自己的网页http://www.ece.osu.edu/~weim/,然后选"中文版",进去后选"本庄庄文",可以看其汇合版.网页更新可能有延迟,请谅解.) 昭元心头一动:“原来还是老一套。不过白知病单独被分在这里,似乎倒是真正的与众不同。”只听白知病冷冷道:“已经几百次了,你还不肯放弃么?”显然是故意学她腔调,讽刺于她。胭脂公主并不生气,反而柔柔一笑,道:“我总是相信我能感动你的。可是你相信你可能打败我么?你一个人在这里,没有别人教,难道就一辈子这样闷气?” 白知病冷冷道:“不错,我还带着铁链,那是打不过你。”胭脂公主轻轻笑道:“你的武功以力见长,而不是以快见长。即使你没了铁链,也还是一样打不过我的。”白知病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反驳,显然也是默认。 胭脂公主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整个人已完全没了当初面对众追求者时,那种一切在握的神情,反而变得跟一切有心事的少女一样楚楚可怜。只听她慢慢道:“你说的对,这些都是说了几百遍了。可是今天……今天……我不知怎么的,特别想跟你说,盼你能答应我和爹爹。你知道么?自从抓了你来之后,我好久好久都没有……”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言。 白知病见她情形有异,似乎也是颇为奇怪,但还是不说话。胭脂公主似也觉有些失态,立刻又恢复了先前那种微微含笑的神态,道:“当初我把你抓来,本来是……是……为了把你抓来好好给族人治病的。我们北地规矩,从来都是要么你就赢我,要么拿彩礼……彩物来赎。我并没有阻止让人给你传信,可是你们却始终没有回音。” 白知病冷笑道:“是没有回音,还是根本没有去信?我看你是根本就没放我的意思。”胭脂公主见他识破,轻轻一笑,道:“回音也好,去信也好,反正你要离开,就只有打赢我。否则的话,就是把一座金山放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放你走。”说着忽然脸上微微一红。 昭元见她忽然脸红,心头一动:“莫非她是真的喜欢白知病,并不是骗他?”想到这里,不知怎地,心头居然还有些失落,但立刻也暗笑自己无聊。果听胭脂公主又道:“我喜欢你,你也是知道的……”白知病冷笑道:“我只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我不该相信你的话。” 胭脂公主就如没听见一样,依然道:“……我年纪渐渐大了,总是要嫁人的。爹爹本来想我和东胡、楼烦、白羊等国联姻,只是因为我自己一直不喜欢他们,才没有定下来。我曾经跟你说过,我祖先是一百多年前的褒姒,我一直都很想嫁到塞内的。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 她说的虽然平淡,昭元却是着实吃了一大惊:“原来她会是那个导致烽火戏诸侯的褒姒之后代?难怪如此倾倒众生!怪不得!怪不得!……嗯,闻说鬼方富贵者皆从母姓,她既被称为宝公主,很可能其实是源于‘褒’字。这么说来,可能性就更大了。”但又想:“可她这么一说身世,男人不反而会起戒惧心理吗?……嗯,即使明白了这些,被她这般迷惑,也还是难有几人能控制得住。若是什么事都能清醒,那世上又哪有那么多飞蛾扑火之事?” 白知病冷冷道:“你把我绑在这里,就是你喜欢我?”胭脂公主道:“我怕你离开,才特地这样做的。我找了这么多人来伺候你,事事都把你伺候得好好的……”白知病忽然怒道:“你对每一个人都这么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胭脂公主一怔,忽然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笑道:“你不希望我对别人这样说么?”白知病脸上顿时通红,厉声道:“出去!出去!”胭脂公主却不以为意,柔声道:“我虽然也曾说些鼓励他们的话,可是只有对你是真心的。我对谁都没有露过真面目,只有对你不一样。你既然不希望我对别人这么说,我以后就再也不对别人这么说。你说好不好?”白知病怒道:“你要说什么关我什么事?你只要不对我说,哪就谢天谢地!你马上走!” 胭脂公主见他如此暴怒,知他其实还是很介意这件事,反而心头欢喜,忽道:“你始终不答应我,可是我……我终于还是要嫁人的。今天,我碰到了一个小……小孩子。他虽然还嫩了点,可是却眼力非凡,还很会讨好我。” 白知病冷冷道:“那很好啊,你为什么不马上嫁他?”胭脂公主见他全不露嫉妒之意,慢慢道:“他还小了些,我一想起来,就很是犹豫。可是……可是你也知道,他以后会长大会成熟的,我真的很怕将来我会想嫁给他。……你不信么?你想不想亲眼见一见他,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也很不一般?” 白知病哼了一声,根本不理她。胭脂公主望了望他神色,忽然轻轻一笑,道:“现在太晚了,我今天就说这么多了。明天我还要去看他……他们,对了,还要来看你。”说着也不待他回答,便是翩然而出。昭元见自己居然还被她利用来威胁白知病,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但却也莫名其妙的既有些得意,又有些失落。 昭元定了定神,心头那一念又起:“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上白知病了?”他想来想去,一会觉得是,一会又觉得不是,竟然跟那白知病一样,久久都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直到那些仆人又回来的时候,他才忽然醒悟过来:“现在不救白知病走,更待何时?难道还想等到明天,再跟胭脂公主磨一磨、蹭一蹭么?” 昭元一想到这个念头,顿时有些面红耳赤,大骂自己太衰:“胭脂公主明明是利用自己来吓他,甚至都明说过自己太嫩了,自己怎么还这么不要脸?……嗯,我怎么能是她的对手?自己这一次乃是撞上大运,赶着她没注意自己,若是时间长了,肯定会完蛋。还是快跑吧。” 昭元心念已决,顿时观察好里面众仆布局,猛然一下冲入,只略一腾挪,便已将十余名仆人全都点了穴道。白知病吃了一惊,正要本能地喝出声来,昭元猛然一拳直朝他面门击去。白知病顿感这黑衣人武功之强实为平生仅见,这一拳若中,必然有死无生。他慌忙闪避之下,哪里还能喊得出来? 昭元知他武功不弱,才一逼得他收口,便已抓起地上的两人朝他砸去,半点喘息都不留。白知病大惊,正要本能地躲避,昭元却已抛却了那二人躯体,横身冲上,一下制住了白知病的穴道。紧接着,昭元又是身形翻飞,那些地上的仆人顿时全都昏迷了过去。 白知病目光闪动,才要呼喊,便被点了哑穴。昭元慢慢拉开面幕,又抹去面上易容,沉声道:“白公子,在下是曾蒙你相救之人,现在特地救你,望你不要乱叫。”白知病脸上神色果然剧变,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昭元知他确实认出了自己,便点开了他穴道,低声道:“现在时间紧急,来不及详细说。先走再说!”说着便要剥取那些倒地仆人身上的黑衣。 不料白知病根本没有帮他忙,反而慢慢道:“你就是胭脂公主所说的那个小孩子?”昭元一怔,站起身来,道:“正是。不过无论是她对我,还是我对她,都无甚兴趣。”白知病目光闪动,似在猜测他救自己的动机。昭元心中忽然一动:“不至于罢?我先前怀疑的是胭脂公主是不是真心对他,难道应该反过来怀疑?万一他不肯走怎么办?” 昭元正担心自己可能根本就是多管闲事,却忽听白知病道:“好,我们快走。”昭元见他语气坚定,心下一宽,二人三下五除二便勉强凑齐了一身黑衣。昭元登高偷望之际,已看好了寨外最近一处的马群所在。二人在长草中蛇行鼠窜,悄悄潜入了那马群之旁,制伏了看马之人。接下来选了四匹马,将其蹄都包上布,准备小心翼翼地走出七八里,再放马奔驰。 不料他们还没走到二里,营内便突然鼓噪起来:“那小子跑了!那小子跑了!”接着营内迅速灯火大盛,许多人都在奔跑着,显然是备马要追。二人大惊,再也顾不得隐藏,急忙跃马飞驰。此时已近黎明,他们甚是显眼,根本无处可藏。不一会,身后便是千军万马都在追赶;奔腾之际,整个大地都象是在颤抖。 昭元和白知病都是暗暗叫苦,因为自己虽然也备有轮换之马,但到底他们更多,自己是迟早都会被他们追上。那时无处可藏,只能面临万箭齐发的局面,可怎么办?但既已如此,实在也没有办法,只能先拼命飞奔再说。 果然,才奔不到五十里,那先前还有三四里的距离便已被缩到不足半里,几乎都快是弓箭所及了。昭元心下一叹,知那也许还能为自己提供一点隐蔽的沙漠,看来是无论如何到不了了。再看白知病,只见他也是一样叫苦不迭。 忽然昭元之马似是擦着了一丛隐藏在草中的蘑菇,一滑之下,虽然并未摔倒,但毕竟还是一个长嘶。二人心头绝望,忽然同时停下,掉马面对追兵。那些人见他们停下,迅速将他们团团围住,全都举弓相向。忽然,众人中分出一队,好几名中原打扮的骑者,拥簇着一位骑着白马的绝色少女过来,正是胭脂公主。 整个场中鸦雀无声。胭脂公主轻轻拍马靠近了二人,那曾经柔情无限的美目中已满是寒棱。昭元和白知病互望一眼,都有些不敢面对她。 胭脂公主忽然微微一笑,道:“好弟弟,你可真是不简单哪,居然敢在姐姐我面前掉花枪。姐姐我阅人无数,可真没想到,居然会被你给耍了。”昭元硬起头皮道:“公主殿下,这位白公子是在下故旧,可说是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实是不得不救。他之所逃,乃是为我所胁迫,不干他事。” 胭脂公主忽然笑道:“你为什么要胁迫他逃?他又为什么要被你胁迫才肯逃?”昭元一怔,觉她话中大有讽刺之意,一时答不上来,窘得脸红脖子粗。四面将士都是哈哈大笑。 胭脂公主的一名近身侍卫忽然策马出列,扬鞭指向二人厉声道:“昭元,你太没风度了。大家都倾慕胭脂公主,但我们却能彼此容忍,公平相争,你却居然要急着拐走对手?这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吗?”又一人高声笑道:“白痴,你也是没种!竟然被一个半大不小的毛头一诱拐就上当,一胁迫就屈服,这又怎么能算是男人?” 白知病面色不变,朗声道:“在下的确不配当男人,先前蒙各位男人看作男人,实在是受之有愧。在下留贵部二百余日,所治之人不说上万,亦有数千,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贵部之处。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放在下和这位小兄弟一条生路。”他这话一出,周围许多将士都是心头一动:“是啊,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胭脂公主面色微变,忽道:“白公子,说实在的,我从来也没有想害你。相反,我还甚是感激你,仰慕你。我想留你,不但是一条生路,更是一条无数人都羡慕的生路。你且平心而论,有多少人想如此都不可得?至于这位小兄弟,我更是亲口与他结为姐弟,推心置腹过的。这么多人都是见证,你说我又怎么会害他性命?你这生路二字,又从何说起?”她这话一出,众将士想起自己确实连资格都没有,不免都暗暗点头,大觉这二人不识抬举。 昭元道:“公主深情厚意,在下等实在感激莫名。然人各有志,水各有分,在下等实在想回家休养,还望公主殿下理解。”胭脂公主轻轻笑道:“好弟弟,你都还没长大,就想离家出走吗?你亲口认我当你姐姐的,我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怎么想跑呢?” 昭元听她语气就真如大姐姐逗小弟弟一样,显然是故意让自己出丑,顿时羞恼无限。胭脂公主又笑道:“好弟弟,你不想姐姐把你当小孩子是吗?可看你这一趟冲动,什么都没捞着,还平白陷入了危险,真让姐姐看了直后怕。小孩子做错了事是要被打屁股的,姐姐疼你,就不打你了。但你总该听姐姐数落几句,乖乖跟姐姐回去认个错吧?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就象是个还没断奶的小宝宝,你说姐姐怎么舍得把你放出去乱闯?” 众将士都是狂笑不已,昭元更是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胭脂公主忽然面色一端,微微挥手。众将士笑声顿停,满场中又是静极。胭脂公主慢慢道:“白公子,好弟弟,我知道你们心头很郁闷,是以总有心结,不肯仕于我处。但我们北地人的规矩,要走的话,要么你打赢我,要么是你能赎回自己。可是这两条,你们却都不具备。至于擅自偷偷跑,就更是不合规矩。可是这些我不计较,同时我还请得爹爹前来,他已亲口答应百年不寇中原。如此大礼,再加上我亲自立誓关照,你们就算没有感恩戴德,难道也不心动几分?” 昭元心想:“百年不寇中原?不会是从我昨天的那席话中,感到塞内诸国已有准备,同时又担心起了周围各部的威胁吧?再说塞内又不只是中原,你们入寇哪里不行?”但他见胭脂公主无论是巧笑妍然,还是端庄许诺,都是寸步不让,绝无松口的任何迹象,明显是无论如何不会容忍自己二人离开的。昭元不免大大犯愁起来:“我们若这趟回去,她肯定要重加镣铐,那可就完了。可是若不跟她回去,难道就死在这里么?” 白知病忽然道:“公主殿下,我是你的俘虏,擅自逃跑的确不该,这便跟你回去。不过这位小兄弟,却不是公主的俘虏,而是单于的上宾,草原的英雄。在下还请公主殿下依照草原的规矩,放他离开。”昭元一怔,急道:“白兄,不能回去的!” 白知病截口道:“小兄弟,你对我之恩已是极深重了,本该我报答你才是,你根本不必再对我做什么。我反正也被囚很久了,也不在乎多那么几天。但你前程远大,绝不可在这里跟我一样虚耗日月。”说着朝昭元闪了个眼色,忽然大呼:“草原儿郎,可有以说话不算数为荣的?可有陷害远方客人、自损尊严的?” 众将士都是一呆,本能地想要呼应,却又都看向胭脂公主,无人敢出声。胭脂公主微微一笑,道:“白公子说的确实是有理。不过我这位淘气弟弟既是我弟弟,那就不能算是客人。再说了,即使他算是客人,他来之后却擅自拐跑你,已先有违做客之道。你说是么?” 白知病一时语塞,答不出来,脸上已是羞怒万分。众将士却都是哈哈大笑,好多人都道:“公主殿下说得有理。不但这位小……小公主应该跟公主回去打屁屁,白公子也应如此。” 胭脂公主扫了一眼白知病脸色,嘻嘻笑道:“不过呢,我这位小弟弟既然是我亲口认的弟弟,我这做姐姐的又怎么会去跟他计较什么?倘如白公子所说,我这位宝贝弟弟有如此远大志向,做姐姐的虽然又心疼又舍不得,却也不能阻他前程。好弟弟,你要记住哦,将来受伤的时候,记得要回到姐姐身边来,姐姐会疼你护你的。” 她语声温柔,就真的象是一位姐姐,正在情真意切地叮嘱将要远行的弟弟。昭元目光闪动,忽然一笑,居然大大方方地回道:“胭脂姐姐,你真好,我会想你的。” 胭脂公主眨了眨眼睛,笑道:“好弟弟,你真是讨人欢喜。”昭元道:“好姐姐,你真是让人留恋。这位白公子曾救我性命,本该好好报答,但今日一别,日后只怕便再难相见了。我想跟这位白公子话别几句,你说好吗?”胭脂公主轻轻笑道:“好啊。” 昭元转过头来,将白知病拉返身来,背对胭脂公主,道:“白兄,你觉得怎么样?”白知病正要回答,却忽听一阵极细极细的声音直钻入耳,似乎是一些练气之道。他忽然醒悟过来,忙一面细听细记,一面大声道:“虽然不好,但也没办法了。”昭元大声道:“什么没办法?我看好的很哪。将来你娶了她,也是大家的光荣。”白知病大声道:“是啊……是啊。” 旁边众人听他们如此话别,很有些象白痴问答,都是有些莫名其妙。过了一会,胭脂公主忽道:“好弟弟,完了没有?要是说不完,就跟姐姐说,好不好?再说不完,那就干脆不要走了,天天跟姐姐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昭元无奈,只得极快地传音道:“这些乃是一门内力入门之法,可能适于你手脚不便时应用,现在无法细说,你记住便是。以后就靠你自己了。”又立刻边转身边大声道:“好姐姐,你怎么这么急呢?我也舍不得你呀。”等回身细看时,却见胭脂公主正在马上朝自己微笑。昭元眨了眨眼睛,笑道:“好姐姐,我要走了,你和白公子都好好保重。再见!” 胭脂公主一笑,忽然轻飘飘地跃下白马,道:“好弟弟,别急着走啊,姐姐送你一样东西做纪念。”说着轻轻俯身,在草丛中选了一朵白玉一般的蘑菇,递给昭元,道:“好弟弟,你要走了,做姐姐的心里很既难过又开心。你不是说要想姐姐吗?这朵白玉香是我们草原的特产,你把它带上,将来就能时时想姐姐了。” 昭元看了看她纤手和那蘑菇,见并无异状,但还是不敢大意。待胭脂公主递到近前,他做个样子要接过,实际却是用上了内力隔空从她手中抓起,道:“谢谢姐姐。这朵蘑菇虽然远比不上姐姐漂亮,可是既然沾染了姐姐的玉手,也就脱胎换骨,成为至宝了。” 胭脂公主微微一笑,轻轻道:“好弟弟嘴巴真甜,不过却终于还是要离开姐姐奔前程去了。唉,白玉香今天忽然如此水灵繁盛,难道就是预兆么?”她说着幽幽叹了口气,若有所失。一名侍卫忽道:“公主殿下,难得今天白玉香如此繁盛,何不采些回家孝敬阏氏王后?” 胭脂公主点了点头,道:“也好。你们先随白公子回营罢,也先给母后报个信,说我要亲手采些白玉香回来。好弟弟,你也走吧。姐姐虽然留不住你,但还是希望你好的,不能耽误你前程。姐姐心情有些……有些不好,就随便采几朵白玉香回去,也算是安慰一下父王和母后。” 白知病正要随众人动身,忽听昭元道:“好姐姐,这蘑菇不如以后再采吧。这里风大,会伤你身体的。你不如也和白公子一起早些回去吧。” 胭脂公主柔声道:“好弟弟,还是你明白姐姐的心。你要走,我做姐姐的心里好舍不得的,怎么能不送一程?说起来,这也是我们草原的规矩。你不是说有悄悄话要跟姐姐说么?姐姐知道你不喜欢送,那就让姐姐目送一下,安慰一下姐姐的心,好不好?”昭元心头暗急,道:“好姐姐,白公子手脚不便,需要照顾。我们在商量的时候,你和那位侍卫大哥不是商量了许久么?”胭脂公主道:“好弟弟,白公子有好多人照顾的……” 白知病忽然大声道:“公主殿下,做人要有信有义,既然答应了的事,还请遵守。这位小兄弟想要独自离开,实在不需任何人相送,还请公主成全。”胭脂公主面色一变,正要说话,昭元已是急忙打马跑开。 白知病伸手向众人一拦,厉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各退一步,公主只能留下我一人。若是你们守信放他走,我保证为鬼方最少医一万病症,而且即使他将来再回来劫我,我也绝不走。但我发誓,从现在开始的一个时辰内,任何人若要离开我的视线,我便认定是要追去暗算他,立刻自断经脉而死!你们若是不信,那便现在试试!” 白知病厉声呼喝,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昭元已趁机跑出好远。胭脂公主更是面色铁青。旁边一人道:“公主,现在去追,或许还来得及。” 胭脂公主举手止住,呆呆望着朝阳之辉下正飞速而驰的昭元,慢慢道:“放他走。” 昭元一路急驰,足足狂奔了二三百里,马都累得死去活来,这才在沙漠中停下来喘上几口气。他回想起这一日一夜和胭脂公主的身心拼斗,再加上这一路拼命飞逃,几乎都有一种心力交瘁之感。当然,无论如何,自己终于还是脱险了。可是胭脂公主那既暗蕴杀机,又极度美丽的形象,却还是永远都留在了他心头,让他又是害怕,又是钦慕。他想起白知病的将来的处境,不免也是摇头叹息,但也实在没有办法。 昭元休息了一阵,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想起这些虽然苦恼但却无能为力的事,心情莫名其妙地很是郁闷,那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地方的念头更是强烈。他食水倒也充足,只是心头实在漫无目的,便也不太急着赶路。一时间他也只是信步向西北而行,偶而纵马狂奔,既当是练骑术,又当是放松。 如此走了一日一夜,便又到了那片昌吉绿洲。昭元让龙儿尝了尝那草原上的白玉香,又跟它打闹了一阵,心头烦闷渐消。他在墓中默默运行清凉心法,等他再跑将出来跃马立丘、纵声长啸的时候,这些烦恼事终于暂时离他远去了。 忽然间远方烟尘滚滚,似有一路人马朝自己这边过来。昭元吓了一跳,心头好生后悔自己方才的长啸,几乎就要打马逃跑。可他定睛再细看的时候,却见乃是金驼和银驼听到自己啸声而来。昭元心头大喜:“你们知道我又脱离俗世,来与我相伴了。” 他正待打马去迎,却见二驼后面竟然还有一路烟尘。再一细看,却见后面一队人马正拼命追过来,似乎是在追赶二驼。待再近些时,那些人已是眉目可辨。其当先一人似还有些面熟,很象是自己前天晚上和那位“好姐姐”手拉手而走时,所见到的一个“撒尿”中原人。 原来二驼离开后,还是喜欢在原地一带游荡。今日那一群中原人发现了它们,自然便也想降伏之。二驼盛怒之下便与之游斗,不料那些人却也都有些武功,僵持不下已有个把时辰。那些人虽然不能取胜,但却始终不退,要待二驼力尽再擒。二驼后来忽然听到昭元长啸,知是主人在近,于是便奋力冲出来到昭元面前。那些人自也纷纷追了过来。 昭元见敌人虽然不甚多,但似也都有点武功,若是缠斗起来却也麻烦。当下他手握弓柄,忽然翻身跃上金驼之背,道:“我游行于此,以骑驼射雕为乐。不知我这两头坐骑是如何得罪了各位,致使各位要惩罚于它们?”说着一气搭上四支箭,力贯双臂,瞅准一头低飞的秃鹫发去。他自知远射准头不够,是以一气发出四支,便想总有一两支射中。 果然那秃鹫应声而落。昭元纵驼接住,道:“各位若是有意,不如便和我一起尝尝这野味。各位以为如何?”那为首之人笑道:“原来是壮士的座骑,并非野畜。既是我们冒犯了,在此先行谢罪。我们还有要事,不能多待,日后有缘再行打扰。”说着一拱手,便带着手下离开去。他手下似有人还有些不甘,但迅速被他用眼色止住。 昭元看着那群人远远离开,心头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我绝对没有看错,那个‘撒尿’的人影肯定是这里面的一人,绝不是那几个追求者中的任何一个。他们明明是从单于大营出来的,而且其领头之人虽是商人打扮,却还似很有些见不得人之象。难道里面有古怪?不会也是盗墓贼吧?” 昭元想到这里,不免心下惭愧,但旋即又想:“我虽然入过伙,但从头到尾毕竟没干成过一件盗墓的事,不能那么算。……呀,我钻进大祭师古墓,不但偷了武功,还将其宝贝之极的一瓶琼浆玉液带了出来,这还不算盗墓?” 昭元想来想去,越想越觉自己龌龊,只好打定主意将那琼浆玉液放回去。接下来他便狂想那些人:“本来我都忘了此事的,你们偏偏贪心想降服这两匹骆驼,那可就被我遇上了。反正现在也是无事,我既无处可去,那便暗中跟着你们,也好看看究竟,长长见识。”他想起那些人对自己似甚是戒备,微一沉吟,便让二驼离开,自己直到那些人的背影已完全不见时再乘马而行。他仗着自己耳力非常,跟随起来却也并不为难。 如此行得两日,虽然仍是黄沙漫漫,但渐渐前面景物已是渐多,已不再是天地之间只有黄沙了。昭元心知已到了某处绿洲之缘,见前面那些人行程大大放缓,心下也是自也倍加小心。行了几里,他见有小小集市,心中一动,便除补足食水之外,还买了一套跟自己先前极不相同之衣物,还换了两匹本地之马。那些人本来也不过是草草见了他几面,未必便有甚深印象。这么改装之后,料想便和他们猝不及防相遇,他们也未必能认出他。 有了这身行头,昭元自是大大放心。当下他便不再过于掩藏行踪,而是大大方方,直接跟在那些人后面一望之地。那些人并无几人更换衣物,多数仍是穿着中原之服,大摇大摆照耀过市,时不时与买卖之商人谈几句。而市上之人却也不以为异,似是多见不怪。昭元又跟了好几日,越跟越近,乃至运足耳力便能微微听到那些人的话。然而那些人却仍是毫无动静,每日除了在市上采买些东西外,实在也无异状。 昭元大觉无味:别人或许的确是正经商人,莫非只是因为自己以贼心看别人,结果就把别人都疑成是贼?他颓废之下,顿时懈怠了下来:自己既然是想抛却中原烦恼,何苦自寻烦恼,导致不能好好游赏?实在碰上了不平,当然也不需要一心逃避,只需拔刀便是。但最起码不用去自寻烦恼、为这破事耽误了快意人生吧? 昭元在这集上混了两日,实在再无所恋,便懒懒起来收拾出集。他见前方天地复又开阔,无甚商旅,心中忽然想试试这新买的西北好马之脚力。当下他策马奔行,来回换乘,甚觉快意。行了数十里,忽见到前方一群人身影绰绰,竟然还是那些自己曾经跟了好几天的人。昭元心中微感惊奇:“看来还真是有缘。如此大漠之中,竟然相遇数次。”他心头已有了上前接纳之意,但想了想,却又并未上前,只是又如先前那样主凭耳力跟随。 这一带似乎是几个绿洲的中心过渡地带,虽然草木不很繁盛,但毕竟还是比周围黄沙要好得多。再往前走,路上已是每隔十来里便有一两处歇脚之铺。昭元休息之时,便问些风土人情,趁便也校正些自己口音。渐渐地,他觉自己说起本地话来虽还不甚熟练,但基本意思表达已非难事,要听懂别人之话便更是不在话下了。 这一路攀谈之下,昭元已知这前方乃是龟兹绿洲,其中心部有强部名月氏。月氏据此为国,城高池深,殿塔壮丽,势力甚大。那茶客说到这里,口沫横飞,说这月氏是大漠第一大国,所有到过月氏都城的人都会被其倾倒。 昭元点头微笑,心中虽是不以为然,但见这茶侍甚是殷勤,便还是赏了几十玫小钱。他知大漠之中人烟素少,是以很容易觉得某个大城天下无双。起码自己一路行来,发现这里只要有得数百户人家便能被人称为大邑,其实真论起来,其不过与楚地一座中小之镇差不多。从这来推,这茶房主人虽说得眉飞色舞,道是沙漠一绝,其实也未必便有多少人。 待行至这天黄昏,前面人烟已渐渐稠密。同时,道路右侧也渐渐出现了一些高高的塔状物,似乎便是中土的坟地,但却又要高出许多。再往前行,地势渐高,放眼之内,这些土塔已是越来越多。此时登高远望,已能远远看见一座大城之影。就目测来看,其似就在数十里之外,最多一两个时辰便可到达。 但前面那些人却忽然拐而向右,似乎并无进城之意。昭元心中一动:“莫非他们真是要来打墓葬的主意?”他见现在大家距过近,于是便悄悄将专驼食水等物的那几匹驼马拉出,安置在一处阴凉有水有草之处,自己只骑了一匹马前行。行了几步,他觉地面已少黄沙,便又在马蹄上包上了些破布,利于消声。 那些人始终没有回头观望,只是缓步而行。又走了十来里,天色越来越是暗将下来,前面的地面越来越荒凉,地面上渐渐又是黄沙漫漫。但这时满眼的陵墓却越来越壮丽,其高虽然都是一般,但周围封土范围却是越来越大。再到后来的几座最大之墓,竟然有的大至数百亩,实在可说是仅次于自己所曾钻过的大祭师墓。同时,因为他们乃是新一些的墓,除了墓形还甚是完整之外,上面柱塔等物的壮丽也远胜大祭师之墓。 昭元越看越是感慨:“这几座大墓,其形制规格已堪比中原王公之陵。其外形既已如此气派,其内必然也是极尽所能,事死如生。要盖如此大墓,如非万千人手和数年功夫,那是绝无可能。唉,看来那茶房主人所说未必便有夸大。我只凭自己一路上几天的所见所闻,便妄下断语,却是有井底之蛙了。”再到后来细看时,更发觉有些墓上还隐隐有些没被风化干净的文字,而且跟大祭师墓中的一模一样,自己完全能够读懂。 昭元心头震荡,渐渐已开始沉溺于这些坟墓之神秘了。他眼见前面诸人似乎越奔越快,心下恨极,几乎就想追上去痛骂他们一顿,但也只能是极不情愿地勉强跟随。忽然间他觉得有些不对,回目四望,已是不见了那些人的踪迹。他心中一惊,连忙带马四处转了几转。只见前面墓影绰绰,仍是毫无所得,那些人竟然就象是忽然消失了一般。 昭元又转几转,因这些墓都已甚是高大,而且其形皆圆,四面都有碑,天上又无星辰,自己竟已不辨东西南北。他心头发慌,极目远望,却是只觉四面景观都是大同小异,死活分不清哪边是来路。而且更要命的是,先前登高所能看见的那座城池,现在居然也已不见。 昭元心下越来越慌,但他知沙漠中一旦迷路,便应最戒焦急。这是因为,越是焦急、乱跑乱撞,便越是会过早耗费体力心力,便越没希望出困。自己未多带食水,自然更不应招惹这等消耗。于是他连忙强行让冷静下来,低头缓缓思考回忆自己来时路上的特征。 可是想了许久,只要稍一开眼,一见周围景观相同,便立刻头皮发麻,那丝若有若无的思绪便会全无。昭元想来想去,总是不得要领,心中烦躁,几乎就想将那些陷害自己的人全都抓住重打。显然,那些人是早已发觉了自己尾随,是以才特地到此地方,想要甩掉自己。 昭元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又冷静了下来:“现下身处险境,若是贸然只随便选一个方向而行,说不定会要到沙漠腹地。到白天太阳升起,我又未多带食水,纵然是练武之人,也很难多捱。便是我能,这马也是捱不起。难道我那时便得杀马饮血么?” 他想了一会,拿定主意:“既然夜深,景物难辨,又无星辰指引,我且先在此待一晚。这样一来,我保存好体力,明天凌晨便有劲再做区处。那时辨明方向,自然便可回到来路。不过那些人肯定要追丢了。”他想到这里,便心中释然,下马端坐行功,以抑饥渴之感。 行功半个时辰,昭元已是神采奕奕,纵身跳起时只觉夜风清凉,甚是凉爽。他兴之所致,纵身跃上身旁那座最高最大的墓顶,极目四望。只见夜空黑漆漆一片,只凭他所生那小小一堆火之微光,实在也看不大远。而且四处既然都是墓葬,虽然壮丽,却也显得单调。 昭元看了一气,见无甚可看,便又纵身跃下。他反正无聊,闷了一气,忽然想起墓前石碑与中原的比较起来,似乎似是而非,而且其上也似乎有一些文字痕迹。他心下一动,便取了一根燃烧正旺的胡杨枝,选了最近一块石碑细细观看。 然而他方一低头,忽听“嗖”地一声,一支响箭从自己面前飞来。昭元一惊,微微侧身避过,急忙回首,却见黑暗中现出一人,身背箭袋,跃马持弓,正怒目向自己瞪过来。方才这一箭虽然来势极快,力道也极大,可说远甚于一般大漠勇士。但其发箭之时声音甚响,显然是发箭之人并非是想暗杀他,更多的乃是警告之意。昭元正待问话,那人却已喝道:“你是何人?何以深夜来我月氏神陵?” 昭元心头一动:“这不正是那日在大祭师陵外,吆喝射杀盗墓贼的人么?”但这话却是不敢出口,只是拱手道:“在下乃是行路之人,因为……因为行路有失,是以迷路到此。还望阁下指点路径。” 他话未说完,那人便已面露轻蔑之色,怒道:“你想骗哪个?你一人独行大漠,眼见前面一条大路不走,却居然深夜深入我神陵腹地?我月氏声威远震,便是普通行路商旅,也都知道这神陵只可远观,若非祭祀时节,绝对不许擅自踏入一步。你这分明是扯谎!你可知道我月氏勇士,最鄙视的便是口是心非之人?快说,你来此是不是盗墓?” 昭元未及搭话,右侧忽又是一箭飞来,来势也极是凌厉。但昭元既已有备,伸手之际便即接住。这时右面跳出二人,都跟先前那人一般的装束。其中一人见昭元伸手接住了他箭,脸上微现异色,喝道:“还真有点本事?” 昭元道:“在下确实是行路之人,只是……”那人冷笑着喝道:“只是甚么?只是想来盗墓?”昭元想起自己来此确实是让人生疑,即使说出是因为跟踪别人来,也肯定是难以让人相信,不免犹豫该如何说起。那第三人见他犹犹豫豫,也脸露鄙夷之色,弯弓搭箭道:“大哥,别跟他说什么了。他若没点本事,也不敢来冒犯神陵。只是他虽有点本事,但既碰上了我们,那便还是死无葬身之地!”说着便弯弓作势欲射。 那先一人点头道:“不错。此人言辞闪烁,显然是言不由衷,肯定有见不得人的阴谋。我本来还不甚相信那些人所言,但适才见他竟然敢跃上神陵之顶,那是对祭师极度不敬了。单凭这一点,便已是该死,更何况他还低头细究圣碑,鬼鬼祟祟的,那不是想盗犯神陵是什么?”那第二个射箭的人也道:“不错。大哥,三弟,神箭除魔!” 昭元正要分辨,那三兄弟已是一人一箭弯弓射来,便如一人所发一般。这次三箭来时,却是毫无声响,而且来势更是倍疾于先前,箭尾之处雉羽竟然也丝毫不颤。昭元知此次三箭都是力量非凡,心下不由得赞道:“好箭法!” 昭元先已曾轻易避开过一支响箭,同时又不愿跟他们结仇,便不想尝试硬接反掷。这下他见自己身上中下三路皆被笼罩,忙一矮身,避开上面两箭,同时一挥腰中短刀,将第三箭拨开。不料那三弟所发的第三箭之力甚劲,这一拨竟然只是略略拨开了其势。那箭嘶地一声贴着昭元左腿飞过,所过处裤腿撕裂,竟然还有一种丝丝麻感。那箭去势不衰,竟将昭元之马射个对穿,扎在了后面之墓土上,箭身直没至柄。 那三人见一次不中,毫不惊慌。他们瞬间便已并到了一处,一声断喝“天羽卫道”,又是三箭飞来。这三箭却是尖利的嘶嘶之声大作,听在耳中便如耳膜都要被刺破一般。昭元滚落之势未停,便又见是三箭过来,而且分别直指向自己正横向翻滚的身躯左中右三处。昭元大惊之下,无可躲藏,猛然一手撑地,身体急转,已将头朝向了那三箭来势。只听嘶地一声大响,两箭已贴着他胸前胸后飞过。三箭劲风刚劲,竟还令昭元微有呼吸窒感。 三兄弟见他又险险躲过,更不停留,口中一声声“惊虹贯日”“苍龙搏命”“神鹰探爪”,手上则一蓬蓬箭雨射将过来。他们配合极是默契,便如一个长了三头六臂的暗器高手一般,每一下出手都方位不同,但是每一下出售却又逼得昭元几乎无可逃避。可以说,他们虽仅三个人,可威胁却不啻千军万马。尤其是“气吞九日”、“万箭如一”等几式,更是每人都同时发出三箭,且先后方位都是恰到好处,无不是将敌人前近后退各类之势都料得清清楚楚。昭元从来没见过这等配合威势,先机一失之下,狼狈万分,几乎都快支持不下去。 那三兄弟毫不放松,仍是一箭箭射将过来。他们似看出昭元已支持得越来越困难,渐渐已不再喊招术之语,只是一箭一箭随心而发。而且更奇的是,他们的箭竟然象是无穷无尽似的,都已经射出了几十箭,背后却依然还是有大半袋。 昭元元躲闪得越来越觉吃力,对方虽然已不再出那“万箭如一”类的招式,但自己却已觉比先前更是慌乱,几乎都快无以为继。他见这三人的箭一时不易耗光,心头更是郁闷:“这些箭竟然都是灌有内力的,在这只重骑射的地方可真是不容易。要是再强几倍,我刚才这个大意可就还真要令我命丧于此了。” 昭元又支持了几招,终于确认这三人的武功虽然似是而非,但基本脉络还是和自己在大祭师陵所学的一致。忽然间他发觉不远处已有大批之人在朝这边移动,心头吃惊,忽然厉喝一声,踢飞两箭,大声喊道:“我是你们大祭师的弟子!”那二哥冷笑道:“我族中早已无大祭师,如此扯谎,也不脸红?”唰地又是一箭发来。 昭元见他们又有合力万箭之势,心知若不尽摄服他们,便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他心念电转,运功于手,于间不容发之际,在那来箭的箭杆上摩擦了一下。那箭顿时反向飞了回去。尾羽腾落,啪地一直插入那二哥马前沙中,却并未深入。那大哥道:“这小子扎手。但无论如何不能放过。”回头高呼一声:“快来!”昭元喝道:“且慢!你们看看那箭的箭杆!” 三兄弟回头看处,却见那箭杆似乎并无异状,都是面露异容。那三弟一个翻身取物,直便将那箭抄向手中。周围已有人大声为他此探的干净利落而欢呼,显然是他们援军已来。但这些人欢呼声未已,便已全数呆住。原来那杆被这三弟一抄之下,忽然片片碎裂,全数消散,而且碎片还呈现出木炭般的黑色。 接箭反掷,乃至击碎箭杆的本事,虽然不易,但却也不是没人做得到。可要能在这一瞬间便将那箭杆烧得近于木炭,还能先反向掷回、凝住不散,这却实是神乎奇技。众人若非亲眼所见,那是绝对无人肯相信的。那三兄弟看这那掉落在地的箭头,脸上阴晴不定。昭元慢慢道:“你们都是月氏之部对吧?我先前曾入你们的神陵,得见了大祭师遗蜕……” 话未说完,人群便一阵骚动:“杀了他!杀了他!他竟然敢冒犯先师遗蜕!”嘈杂声中箭已如雨般飞来。昭元没有料到这些人对大祭师如此敬畏,只一听到有人见了遗蜕便愤怒至此,但此话却已无法收回。他眼见数十只箭纷乱飞来,心中一急,一把扯下上身衣物运力连挥。那衣服被他内力灌注之下,已是坚如铜铁,那些箭大半都被砸扫得纷纷乱飞。但有几只箭却仍是力能透过,几乎将他钉住,显是那三兄弟所发。昭元无奈,只好又再以手相拨。 他不愿意将箭反掷回去伤害人命,只是借这神陵中墓碑无数,随时躲闪,想要等他们分散时一一点倒。果然,那些人对盗墓深恶痛绝之下,全都不顾性命地冲上来抢射。他们本来都是骑马,后来见昭元在众陵墓间窜来窜去,自己骑马反而不方便,都纷纷弃了马,直接想要合围。昭元极力躲闪,却始终没有擒他们中的一人,只是冷眼观察他们方位。他忽然搬起一块倒地巨石,横身档在自己身前,便如挟着一方巨盾一样,直冲人群之中。 众人都是大惊,纷纷避开,一片慌乱。昭元抛去那石盾,一把就要抓向那三兄弟中的三弟。那人甚是灵敏,左手之弓既不及抛开,便立刻朝他打来,同时右手已多了一柄腰刀。昭元心下一赞,没有将他之弓掰断,忽然一拳直朝那刀的刀刃击去。 那三弟大吃一惊,因为敌人交战,从来没有以血肉之躯主动迎击刀刃的。他正自微微一怔,昭元已趁隙收回那虚招,左手一长之下,已是在他手腕上一划。那三弟之刀拿捏不住,已被昭元一把抢住,反架在了其脖颈上。 众人见首领被擒,顿时怒喝一片:“快放了小王子!”“不然将你碎尸万段!”但却又都不敢靠近。昭元轻轻一笑,道:“我并不想伤害他,但是你们要给我说话的机会。”众人面面相觑,忽然又是怒吼连声:“先放开小王子再说话!” 昭元道:“我知道你们本是中原遗民,曾经历万险赴东万里而归,情实堪怜。我虽误入神陵,但却绝没有冒犯大祭师仙骸,反而还继承了他的遗愿,传承了他的护法神功。在随葬经典中,他还因为你们久不习昊阳神功……”说着便将自己在墓中所见全都说了出来。 那些人见他侃侃而谈,全无惧色,也只得听他来说。听着听着,众人见许多连族内贵人都已不甚明了的秘密,都被他说的头头是道、自圆其说,渐渐为他所震摄,也就不再一味吵嚷了。昭元知这是建立他们信任的第一步,更是使尽浑身解数。他那些由杜宇所教的大祭师服众之术,自然大显效用;甚至都还用上了些许迷魂之术,以增强感染力。 昭元见众人吵嚷声已渐渐没有,心下大受鼓励,更是舌绽莲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几乎都有了在卧眉山宣示众人般的感觉。忽然间外面又是一阵喧闹,似是又来了一批什么人。 昭元心念一动,便停下声音。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些大都是族中隐密,虽然外人也有传闻,但从无此详细确实。以公子回箭之威来看,公子所言练成了昊阳神功,似也非虚。如此说来,公子便是先师传人,也是有缘。既然有如此之缘,又何必拿住小儿威胁?公子若是果然光明磊落,我担保我等绝不伤公子分毫。” 昭元听这人说话虽然老弱,但却似乎有一种威势,而且从口气来看,应该就是月氏之王。但昭元一路上已经历过太多的讹诈和欺骗,却是说什么也不敢在这等还不甚明朗的形势下,便将手中的唯一所恃放开。他想了想,便道:“前辈有礼了。在下实在不想劫持小王子,但实在是情势所迫,逼不得以。在下想请各位跟在下同到大祭师神陵,亲自验明在下所言,然后再除介蒂。此是逼不得以,还望前辈谅解。” 众人一听,立刻便又都是怒吼起来:“你竟然不相信我们国王?”“你以为我们都跟你一样奸诈呢?”昭元面色丝毫不变,只是看着那国王。那国王看了一会昭元,忽然挥手止住众人喝骂,道:“公子所言极是,老朽甚为理解。来人,备马!” 昭元微微一笑,道:“多谢陛下谅解。日后再行陪罪。”心想:“到底还是老人明白些,知道怎么嚷也没用。到时候若是他们还不服我,我就自己打马跑远再释放此人。”他正寻思间,忽听那被擒的三弟怒道:“爹爹,他绝对不是误入那里的!他一定是那天那伙盗墓贼中,侥幸没死的某一个!大家千万不要相信他!”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面色大变。那国王怒道:“依维干,住口!”昭元慢慢道:“此事一言难尽,现在我怎么说你们也不会相信。无论如何,你们大祭师曾感叹贵部无人能传承他之所愿,留下遗愿,说是盼有缘之人能入墓传承他之典籍武功。在下如今活入活出,又练成了他的武功,更没损坏他的骨殖。如果这都不算有缘,又算是什么?” 那国王道:“公子说的是。果如公子所言,我等甚愿一睹先神陵情形。公子还请先走。依维干,不要多嘴。”昭元接过坐骑,抓起依维干同坐,歉然道:“在下如此做,实在逼不得以。敢问各位尊姓大名?”那老人道:“老夫是本地之王,这三个都是老夫的第二、第三、第四个儿子,分别叫莫西干、支奴干和依维干。先前若是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当下众人前往那地,行了几日,果然又找到了神陵。昭元道:“在下要先唤一位朋友出来,各位先请避开。”说着小心翼翼贴近那里大喊了几声:“龙儿!龙儿!”众人见这一向以为封闭极佳的大祭师神陵,竟然还有一个这么隐蔽的洞,都是面上变色。 昭元喊了几声,却是完全没有动静。他心下一惊:“不好!难道它出去玩了?它玩一玩倒不要紧,我可就麻烦了!”忽然大声长啸,似乎是想吸引一下远近之处。可他看了看周围,却也实在无任何异状。众人的眼中都升起怀疑之色。昭元心头犹豫:“最好还是得我下去看看。可是我若一下去,那不是身处不利么?难道也带这依维干下去?他会缩骨功么?” 昭元正犹豫间,忽然旁边众人惊呼连声:“蛇!蛇!”昭元一怔,果见一个大蟒之头懒洋洋地从洞里钻了出来,正是龙儿。他大喜过望,几乎就想冲上去抱一抱它,但想起现在依维干还在手中,顿时抑制住了冲动。昭元照直上去拍了拍龙儿之头,笑道:“好家伙,原来是睡懒觉,却害得我吓了一跳。”龙儿伸出蛇信舔他之手,甚是亲热。众人见此蟒蛇如此庞大,几疑神物,又见他们如此亲密,都是面上变色。 昭元笑道:“我在神陵中大半年,说起来也是靠这位护陵神龙的帮忙,才得练成神功的。别的不说,光这一点,若不是得大祭师之灵的保佑,又怎么可能如此?”众人一想,虽然心头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可这活生生、简直无可相信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如果不是大祭师在天之灵的保佑,那可怎么解释? 昭元笑道:“在下唤出这位朋友之后,各位还可硬挤进去查看一番,看看我是否拿了当初随葬的任何一丝金银珠宝。若是现在记不得了,还可请贵部祭师取来当年记录,一一核对。”众人见他直邀自己等进去察看,都是面面相觑,无人相应。 那国王慢慢道:“公子不是常人,老朽已是心有所感。所谓盗墓等等,自是笑谈。大祭师三百余年前仙逝时,传说当时他老人家是见此地河道渐涸,感慨其道将尽,便一面命族人往西迁移,一面命族人将自己葬在这里。至于大祭师是否还有别的什么考虑、什么眷顾,年代久远之下,我等已是无从知晓了。说起来,此事我等还有许多不明之处,肯定不如公子知道的详尽。现在既然大家都到了这里,便请公子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一一说得详细些。我们有什么不明白之处,也好当面向公子请教。”说着招了招手,身后一人递过一方地毯。 昭元知他虽然说的客气,其实乃是要考自己,看看自己是不是一个只看武功秘笈,而不重视其它“无用”之物的贪心武人。他想到这里,便将那些事一件件分别讲了出来,连昊阳神功的细节也毫无隐瞒。那老人不住地发问,昭元也一一解答。 待到昭元大致说完,那老人道:“如此说来,公子是会昊阳神功的了。虽然近几代已无人能会,但老夫还是听说过一些神功威力的。就请公子再行略略演示一遍,我们也好见识一下。”昭元扫了几眼,见众人眼中多是不信之色,知他们先前说相信自己懂昊阳神功,其实乃是言不由衷。现在他们要自己试演,想是他们认为别的也就罢了,这等武功实在无法冒充。当然,也说不定当时大祭师曾经说过,谁有神功便是其传人的话。因此,若是自己表现的功法确实与他们所想相同,那么自己便可立时真正取得他们信任。否则的话,自己便又要大费周章。 昭元想了一想,扯下斗蓬,运功于手,轻轻地在上面抚摸过去。那斗蓬忽然片片破碎,便如被烧过一般。众人惊叹声中,昭元到那洞口运力一戳,右手五根手指立刻没入石中。他大喝一声,右手用力,呼的一声,将那岩石硬生生抠出一块来。 众人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那洞口,只觉坚硬无比,更是对他的抓石如土叹为观止。那老人正要说话,忽然远方一阵烟尘过来。昭元定睛一看,竟然是已多月不见的金驼银驼。原来刚才昭元呼唤龙儿时曾经长啸数声,居然也把这两匹四处游荡的骆驼给引了过来。 昭元见二驼多月不见,更是英姿飒爽,心中大喜。他心下一动,忽然不再抓住依维干为人质,跃身腾上金驼之背,笑道:“你们认得这两匹神物么?这就是草原大漠中传说的神物,金驼和银驼!”他正笑之间,忽见众人竟都是以手按胸,纷纷朝自己这边深深施礼;便连那三兄弟,也是满脸虔诚。昭元心中一怔,旋即明白他们并不是向自己行礼,而是向这两匹骆驼行礼,想来他们可能象拜神一样地崇拜这金银二驼。 众人连施三礼,平起身来,忽然许多人都朝昭元跪了下去。昭元大惊,连忙扶住那老国王,惊道:“这是为何?”那老国王叹道:“金驼和银驼是草原大漠世代尊奉的神兽,它们只服大祭师,也只有大祭师才能骑它们。自从先大祭师仙去之后,我部已几百年不见金驼银驼了。这几百年来,人民患苦,民生艰难,大家简直都象是没了灵魂一样。今天公子既能学成神功,与护陵神龙成为朋友,还亲自骑乘二驼,不是先大祭师转世,还能有谁?” 昭元忙道:“陛下言重了。在下根本只是路过,日后还要到更远的地方去,绝不会是大祭师转世。”那国王摇头道:“公子本居中原,却偏偏万里远来,同时还遇到这么多神示,受百灵尊护。这若不是前世之缘,那可让人怎么相信?再说大祭师转世,历来是鬼神莫测,又岂能以常理推断?” 昭元想起望帝的话,心道:“再怎么样,我也总不能是两个人转世吧?”他正要说话,那国王已恳求道:“多少代来,我族中再无人会昊阳神功,也再也无大祭师显化。目前的一些小祭,都是由诸祭师们和我代替,大祭已几百年没能办了。先大祭师曾有遗命,必须文能通达本部千年传统,武能身具昊阳神功之人,才能被尊为正位大祭师。现在公子来自故土,身具神功,力能指挥神蛇、降服金驼银驼,不正是最佳神示?而且以公子之功力,被我族人追杀之际却依然不肯杀人,足见公子有爱护之心。公子实是最符合万千百姓所望的人选,我等请求公子留下来为我族正位大祭师,复族中先魂,为部中楷模!” 他虽情真意切,莫西干等人却是依然满脸存疑,显是对昭元的“神迹”不以为然,根本无拥立自己为大祭师之意。昭元心下暗笑,便道:“我来此不过是顺便游历,机缘凑巧之下才得见先辈仙身,借龙儿……神龙脱困,实在说不上什么转世不转世的。在下根本不能久留此地,又如何能当得正位大祭师?各位还是另选贤能罢。”他自卧眉山始,辗转近万里,都曾先后贵为备位大祭师和楚王,但都不曾留恋什么。如今既已只求远行逸志,不日还要西行,又怎肯轻易当此重任、受此拖累? 众人见他推辞,都是面色各异。忽听支奴干道:“这位公子既然无有此志,父王又何必勉强?而且听那天的人说,他似是……” 那老国王怒道:“若是他真想害我月氏,你们早就没命了!我也早就进了棺材,我们所有的人,现在都已经成了鬼方之奴!”支奴干低下了头,道:“爹爹,你不要太相信他。这等神示之事,往往虚无缥缈似是而非,千万不要被他先入为主摄取了信心。”老国王怒道:“你说我先入为主?你自己一直怀疑他,难道不是先入为主?” 支奴干不敢再行争辩,但显然心头还是颇有所疑。那老国王颤微微地道:“公子千万莫要生气。我部数百年来无此人才,已是族人淡忘,祖祭将绝,如今公子前来,乃是天意。若是公子不肯,难道便让我等万千之民,从此永忘先世之源,永失先世之魂?公子身为我部故土之人,难道便忍心如此?” 他身已老迈,说这话时是身体都颤抖起来,可是言语之间,莫不透着哀求,足见其诚。可是昭元一路行来都是为了逃避,若一旦身为正位,与众人交往太多,立时便会有无数烦恼如影随形。自己好不容易才得脱那些烦恼,若现在又受此位,那么与先前又有什么区别?昭元想到这里,又望见其诚意,终于还是沉吟不下,一时想不出一个更委婉的拒绝。 那老王还待再劝,一旁三兄弟中的大哥莫西干忽道:“父王,此等大位之事,原本需当慎重。不论是这位公子,还是我族,要出任大祭师,都需细细考虑和准备,不应草率行事。现下何不先请这位公子到宫中小住,此事也顺便慢慢再议,也好准备隆重。父王觉得如何?” 那老王见昭元一再犹豫,心知他实是心中不愿,也怕一下逼得急了说出话来无可挽回,便道:“如此也好。不知道公子意下如何?”昭元见他不再一味急求,再加上对他们这一部现在的生活情形有些感兴趣,想看看与先前所描述的有多大差别,便也点了点头。 众人上马欲行,昭元忽然想起一事,回头望了一望。他见龙儿已没入陵中,金银二驼也已自行离去,便道:“这神龙乃是护陵神物,需日日摄食本地野兽。今后你们不可来此处太多,免得惊扰了兽群,致神龙忍饥。” 老国王道:“那是自然。这神陵年代久远,我们平日是不来的。现在既然知有神蛇守陵,日后我等不来则已,一来自然便会抬上三牲相祭,绝不敢让神蛇挨饥。若是有公子主祭,那便更好了。”昭元听他又说起要自己当大祭之事,只得笑而不言。 回程却快了许多,不过两天一夜便已到了那座大城之中。昭元见这大城建筑得甚是宏伟,而且其内的街道民居、大体形制,确实也能找出塞内诸国民宅之影,心下自是越发感慨,觉得那墓中大祭师说的彼此源流非虚。只是城池虽大,城内人却不甚多,远无洛阳等大市上熙熙攘攘之景象。昭元心道:“这绿洲广大,方圆好几百里,堪比周室自有之土。其虽然略显贫瘠,却也不至于只养这么少人。难道这绿洲并不是都归他们管?” 到得宫中,自那老王以下,人人对他甚为恭敬,只是那三兄弟似还对他有些疑虑。这一路来,昭元已知这三兄弟是一母同胞,都是那老王中年所得之子。他们的大哥已人至中年,早就是此国储君,经常率兵出外打仗;他们则多在老王身边听用。至于他们的名字,则都是取自当年本部尚在极东之土时,各个部落的勇士之名。 昭元自己曾被这三人逼得甚是窘迫,对他们的武功和彼此配合早已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再说了。自己暗焦弓箭之威,虽然惊倒了一片人,可这三人却仍毫不畏惧,其气度之稳也是令人不能小看。因此,虽然他们三人对昭元并无多少恭敬之意,昭元却还是对他三人印象都甚好。 宫中数日,那老王日日旁敲侧击正位之事,昭元只是不肯应承。那老王无奈,只得多拉家常。昭元想起自己不日便行,既然到了神陵一场,也算是那位大祭师隔代传人。那位隔代之师既然念念不忘祖宗传承之事,自己总也该尽一份心力。于是昭元便有意将自己所记之文经武经,全数背将出来。同时,他还应老王之请,选中了宫内几十块大石头,运指如飞,日夜刻写。如此不过数日,他已是将那些字句,连同自己所悟所注,都刻上了石板。 这部书其实早在神宫中便已有藏,只不过因为渐渐不为人所重视,已是颇有失散残缺。那老王自也知道即使他写下来,自己等人还是用不上,因此他特意说黄玉坚硬,足传万世,要昭元在其上刻写,其实就是想增加难度,让他刻写变慢。再说文意难辨,到时候可以随时指着什么向昭元请教,便可令他久居此地。 不料昭元很明白他的想法,却是一心想让这些人尽量明白,自己好省些事。他既神功在身,运指入飞,并不费太多气力。日夜开工之下,不上几天,昭元便已将那原文、译文,以及自己之所悟一一对照,全数刻了下来。 那老王看了之后,自然很是欣喜:不管如何,终于可以再窥先世传承之全豹,正数百年来所传之谬。但他见昭元特意刻写得如此明白,如此迅速,也是有些暗自忧心,知昭元定然是存了不日将行之志,自己只怕最终还是难以劝得动他。 那老王无奈之下,忽然想起自己若能趁昭元还在此地之时,将这三百多年来无法举行的大祭之礼完成,那么自己这一生也就可以流芳百世了。他想到这里,便道:“公子远行之志甚坚,我等也不好阻拦。只是公子怎么说也还是先大祭师之传人,不知能否就在此一时日之内,暂摄大祭师尊位,为我族重续千年之礼?礼成之后,自然不敢再行勉强。” 昭元暗想:“只要不被长期拘束,那么我略代一代,似也可行。”便道:“这个自然可以。我虽然并未真正拜师,但先大祭师有隔代授艺之德,亦有师徒之份。于情于理,只要大祭有需要,在下自然是无所不从。只是怕在下礼仪不熟,有伤传统。” 老王道:“公子肯予应承,已是本部万千之喜。至于礼仪,倒在其次。我想先人在天之灵最看重的,当是我等念祖传祖之心,以及能传承祖宗之艺的本事。既然能由身兼足够神示,称得上是相称的人来主持,先人肯定会很欣慰的。我且先去请诸祭师,请他们给公子讲解一些本地祭礼常识,以及先前所传之大祭之礼。同时,也可去备办些法器。” 昭元甚是赞成,便道:“如此甚好。我乃后辈,似当先去拜见那些祭师。劳动他们来见我,怕是有不尊老之嫌。”那老王道:“公子如此谦逊有礼,我部实是有福。”昭元问明祭司神宫所在,便径直去了。 那些祭司久已听说本部中迎来一位年轻人,而且大王有意尊其于虚悬数百年的大祭师尊位,大都心有不服之意。只是各位祭师碍于国王颜面,不好直接反驳,便只好在初次朝中,与昭元见面后便不再去拜访昭元,以示冷遇。但后来他们越来越觉大王之意甚坚,每次都说神示充足,而且要命的是,自己等实在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理由来。 其实他们不甚乐意,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比如自己想当大祭师,而主要就是因为昭元年纪太轻,让他们没有面子。同时,众人也疑昭元礼仪不熟,怕他大祭礼上出丑。但不满归不满,这下昭元以即将主持大礼的身份,却来主动拜访他们,倒也有些出他们意料。为显本地礼仪气度不输于中原,众祭师自然也就只好以礼相待。 昭元生于帝王之家,后来遇到的又都是人中之龙,自己更曾身居卧眉大祭之位,这些自都是气度上的练习。此时他重操旧业,刻意谨慎之下,自然行事说话都是如久经考验的一般,滴水不漏。 才谈了一会,昭元便发觉,天下大祭名目虽多,其实都是大同小异。要能大祭成礼,其最主要的一点,其实就是这主祭之人需得有大身份、大气度,要能控制住全场人的心神。既确认了这一层,他自然信心更增,应对也越来越是自如。 那些祭师见他年纪虽小,但论礼论祭,却都是头头是道,对很多问题都比自己要看得深远,不免很是惊异。而且更难得的是,昭元眉宇间自有一股并非世俗的超脱贵气,的确很适合祭典上所记的对大祭师的要求。再说了,昭元肯主动来见这么一群日后的手下,确实也是给足了面子。这许多因素之下,众人对他的感觉,也就终于渐渐开始好了起来。 半日之后,众祭师心中的不服之意渐渐而去,取而代之的更多的惊叹和摄服之念。昭元那本来不相称的年纪,现在不但没有再拖后腿,反而更有助于摄服这些祭师了。等到下午的时候,这一场攀谈由开始时的虽然有礼却甚为僵硬,到中间的渐渐介蒂消去,再到气氛简单轻松,最后更是到了推心置腹一般。众人互相探讨,互补不足,几乎都象共事了十几年。 如此数日,那些法器也已齐备。昭元觉得自己既然要走,便要将这件大事好好办好,这几日里自是用心而学,要将这些法度全然精通,半点不错。到了这一吉日,他穿戴法衣登上祭台,果然一幅威严气象。台下本来一群群人都是挤来看热闹的,这时也都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那些辅祭既已真心服他,自也是全力相助。 这一场大祭从早到晚,六礼具全,样样皆到,实是备极隆重。待到晚间,祭礼中需要大祭师隔空点火。昭元神功已有小成,自然全然不费气力。下面那些平民却是久已未见,自然是全数摄服,人人都如又有了精神支撑。 祭礼虽散,人们却多不回去,而是象卧眉山中那样群聚歌舞。昭元对此不甚感兴趣,勉强等了一会,也就早早便离开回馆。一路上他见深远夜空中繁星满天,都在眨眼,心中也不禁自嘲起来:“我这一生也不知是交了什么运,不到几年便做了两个地方的大祭师。我来此之意,本来是逃避这些俗礼,哪知却始终是难以逃脱。嘿嘿,我小时候跟王孙满辩论,老说不相信神,可怎么偏偏就是与神交这么多运?唉,也难怪连天上星星都象是在笑我。” 昭元回头四望,见那火堆旁的男男女女们正欢畅之笑,心下也甚快意:“其实笑我便笑我,我既能为人带来快乐,便被人笑又有何惧?这下他们传统再承,或者还能加强与塞内诸国之感情,日后能少些纷争也说不定。……嗯,既然我能不费什么事就做到这么些,那么又何必一定要去逃避?我先前一味逃避的想法,是不是太幼稚了些?” 昭元想到这里,心头忽然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樊舜华的倩影。但是这一次,他虽然还是难以忘怀,可却已不再象先前那样心中痛楚莫名了。难道自己先前确实不过是少年轻狂?难道还真是时间能抹杀一切?可是即使到现在,也不过是只过了一年多啊。再说了,这么多年了,自己对那从来没见过面的妈妈,又为什么永远都忘不了呢? 昭元呆呆地想着,脚步也漫无目的起来。他走过了自己之门馆,却一点也不想进去,脑中只是樊舜华和妈妈的影像,她们似乎都在问:“你在想我吗?为什么想我呢?” 昭元没有办法回答,她们便都笑了起来,而且笑的声音和笑的神态竟然也很象。渐渐的,两个影子在他心中缠绕了起来,到得后来,他竟已经分不清谁是妈妈,谁是樊舜华了。 待得醒悟过来的时候,昭元已是不知不觉出了城门,到了一处很是荒凉的所在。他叹了一口气,正待转头向回走,却忽听一个声音道:“公子何以深夜外出?”正是依维干的声音。昭元一怔,却见不远处的黑暗中,莫西干三兄弟都一个个现了出来。只见他们都是身跨战马,斜背弓箭,一副戎装,而且脸上也都毫无表情。 昭元笑道:“怪不得祭礼上不见三位,原来是出来巡视。我心中忽有感触,不自觉便出来走走。”莫西干道:“今日大祭,礼不闭城,也因此全城男丁一半都要戒备。我等本来该随父王行礼的,但是心中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便也来巡夜。本来这巡夜之事,便百次也难得碰见一次重要的。可是我们居然一次就遇到了公子深夜孤身出城,真是难得。”他说话间,故意将那“深夜孤身出城”六字说得甚重,显是对昭元此行很是怀疑。 昭元知他们一直对自己心有疑虑,但现在自己的确是深夜孤身出城,也确实容易让人怀疑,心下便沉吟该如何回答。支奴干道:“先前我等还不能确定,但我等这些时日问了些人,发现公子所说行程虽然确然无疑,但却偏偏少说了公子是从鬼方地界过来的。不知公子何以不肯说这么一段?” 昭元知他们心中早有所疑心,若是再说话简略吞吐,只会更加引起他们怀疑,当下便道:“我在鬼方之时,已知你们与鬼方兵连祸结,百余年来彼此报复,乃是世仇。当时我若是直告从鬼方那边来,你们还能轻易消除敌意么?” 当下他便干脆从自己在中原认识那些盗墓商人说起,将自己是如何入墓、如何出墓、如何见双方仇杀、如何认识鬼方单于,以及如何出来的事,全都原原本本说了,最后道:“我虽然对鬼方并无什么好印象,但是你们一处大漠,一处草原,千余年来各有所重,本来不甚相叠,又何必定要做生死世仇呢?我来此地,见贵部城池广大,人口却是不盛,男丁更少。鬼方那边也是如此。想来是你们每年与鬼方大战,双方人口都是大减。这又是何必?” 话未说完,便听那依维干喝道:“放屁!我部与鬼方百年世仇,岂是你这几句话便能解的?你想让我们放松警惕,日后鬼方自然可将我们尽数绝灭,是也不是?”说着弯弓搭箭,便似又要射过来一般。 昭元见他言语无礼,不禁也微起怒意,冷冷道:“我本意便是如此,也已全然说了,并无歪曲隐瞒。至于信与不信,却是在你们自己。我虽然习得你先人之所传,但亲身刻石传经,又续百年祭礼,怎么也算是对得起你们族人了。你们的大祭师之位,在别人看来自是美缺,我却偏偏毫无兴趣。我言尽于此,你们要如何对待我,便只管做来,我接着便是。” 莫西干伸手按下了依维干手中之弓箭,道:“我等本来也不过是有些怀疑。既然公子后来所说都是合情合理,绝无破绽,我们大半之疑,自然也就释掉。只是公子声称是护陵神蛇显化相护,却只怕是有夸张之嫌。我部自太昊、少昊以下,诸神皆为羽蛇之神,是以历代大祭师下葬,从来都有鹰蛇殉葬。我看这神蛇,只怕是当初一条殉葬小蛇侥幸未死,数百年间慢慢长大,实在并非什么护陵之神。这其中原因,公子不会不知,但公子却仍然如此说,只怕是刻意有威慑我部之意。因此,说是说公子对大祭师之位无兴趣,只怕有些难以自圆其说。” 昭元冷冷道:“我当然知道这本来不是什么神迹。但你们族中对神陵如此敬畏,连我随口说了句见过先人仙身,便能令你们视若寇仇,我又怎么能直说?若是他们知道龙儿本不过是一条该死而未死的殉葬小蛇,现在还日日出没神陵、干扰先大祭师,难保他们不会想办法,去对付我那龙儿。龙儿虽然性近通灵,不惧光明之搏,却终是禽兽之属,未必能敌人类之险恶居心。那些人便无法进去,只需要在洞口骚扰,野兽不来,日子一久,龙儿便有饿死或晒死之危。我如此说龙儿乃护陵之神,既是想护我那挚友之命,同时也能为你们先人增加荣耀,还能令真正盗墓之贼望而却步。我虽本意是为保护龙儿,却又有何损于你们?至于你们那尊位,我根本就从未应承,今天也不过是暂摄。反正我本来就将要西行,从此再不见面,大家一拍两散,也是各自干净。嘿嘿,我是什么人,何必赖在这里受此猜疑?” 昭元心中已有怒意,说话间威势渐生,语声也激昂起来。莫西干等三人都是盯住他眼神,一瞬不瞬地对视。昭元也毫不畏惧,与他们三人对视之余,手中也是在暗自戒备。 莫西干等三人交头低语了几句,支奴干忽道:“公子本来来自中原,中原与鬼方之间有仇有隙,也许不至于是鬼方之奸细。我等今天虽然巡夜,但远远也看见公子果然能以火功隔空明火,似乎便是先前传说神功模样,可说是震撼人心。只是公子成礼之后,声威大震,正是得意之时,却又为何忽然远离众人,来此城外暗自叹气?难道是为了某个部族的女人不成?不知公子对这却是如何解释?” 昭元心头越来越是不耐,因为这已是他一直以来都不愿跟任何人说,甚至连对自己都不愿再想起的私事。此时对方还如此咄咄逼人,他愤闷之下,又如何肯为对方解释?再加上他们竟然直指女人,虽然很可能是暗示胭脂公主,但顺代着也波及到了自己母亲和樊舜华,那自是令他火冒三丈。 昭元竭力按捺住自己,冷笑道:“成见之深,我早就领教过了。无论我怎么说,你们总是有疑心,那又何必废话?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我明天就走。”莫西干等皆面色一变:“你当真不肯说?”昭元冷笑了一声,道:“你们今晚只用心守门便是,又何必来多烦我?”说着一拂衣袖,转身便朝城内行去。 依维干喝道:“身居重位,敢不尽职!巡夜守夜,所巡所守的就是这等怀疑!你今天若是不说出以自明,我等实在难释所疑。为慎重所见,只好先请你去城中,在我们三个的府邸中盘恒一宿。”昭元头也不回,冷笑道:“且看看你们是否能困得住我?” 话未说完,便听“嗖”的一声,一箭飞来。昭元侧耳听风,知这一箭乃是朝自己旁边射来,乃是警告自己,当下毫不闪避,仍是径直前行。只听身后三声暴喝:“得罪了!”三支箭齐齐射来,其风猛烈,似比当日逼他入墓之时更是猛烈,而且还象是彼此配合、有如招法一般。显然,他们已通过上次与昭元的对敌,研习过某种专门对付他的办法。 但昭元毕竟也同样体验和研习过,知道他们的弓箭之长处短处。因此,这三箭虽然迫得他不得不反身拨开,但身体倒转之际,却仍是在不住向城内后退,居然还很轻松。莫西干等见他甚是悠闲,心头各各也有怒意,忽然大喝一声“三位一体”,三支箭并排发出,在空中极近处忽然互相一撞一弹,突地改变方向,直朝昭元冲了过来。 昭元一惊,险些被这所乘,只得身体陡然纵起,这才狼狈闪过。但现在他正穿着大祭之服,松松跨跨拖带甚多,身体虽然避过,左手大祭师袍服之袖却被三箭同时斜划着穿过。只听扑的一声,半只衣袖凭空掉落,断裂处就如专门用剪刀裁开的一样。 昭元还未及停身,那边便又已是一声大喝“分合有致”。其三箭中两箭先到,后面一箭却忽然将先来二箭中的一箭劈开,朝两旁微斜散射。昭元没有见过这些,虽已有了防备,但躲得依然很是凶险。 莫西干等人面无表情,呼喊着一箭箭射来,毫不停息。那箭或有声,或无声,每每能在空中互触而变象,但触后却始终能保持先前的凌厉来势。饶是昭元身具神功,在这等神箭配合之下,也依然很有些左支右拙。 昭元甚为惊忙恼怒,但熬过几十招之后,终于还是渐渐觉出些规律,应付也略为自如起来。本来他久居中原,又在墓中见那大祭师感叹近身之术失传,心中已先有了先入之见,觉得只有近身武功才算得是真正武功,远射之术只有远距离大军相搏时才能显现优势。可这三兄弟一箭箭发来,便如一人六臂一般,虽只三人,应付起来却跟要力敌几十百把人一样吃力。自己身具神功尚且如此,若是那些普通高手来,还要是一个一个死无葬身之地?他心念动际,便又存了细看他们箭招之心,心中反而担心他们箭支早早用尽。 昭元心神已定,自然心力全上。又看了几招之后,他已觉得这些箭来势虽又急又乱,空中还能籍碰撞拐弯,但朝己飞来时却总是遵循某种灵动之意。他又想了想,忽然觉得此意似是与先前自己与龙儿互搏时,龙儿的身形有共通之处。昭元领悟到了这一层,便以自己当日躲避龙儿缠身之术来对付这些箭。虽然一开始并不纯熟,甚至还迭遇险境、好几次不得不接箭解危,但几次之后,他便已越来越得心应手。 那三兄弟见他居然始终没有力竭之象,忽地凝箭不发。昭元笑道:“莫非箭要用尽了?”忽然返身后退,身体滴溜溜贴着地面一滑,将近处那些射在地上的箭全都拔了起来,同时袍袖一挥,那些箭便朝那三兄弟飞了过去。 昭元本意乃是送箭而非伤敌,因此这些箭虽有百余支,但却只取三个方向,便只如三支一般。同时,其去势也并不快,料想那三兄弟只需身体微侧,便即躲过甚至接住。不料黑暗中他似听得身侧有一声轻响,立刻大叫一声“不好!”急忙飞身便接。但这却已来之不及,只打飞了其中两支箭。只听莫西干“呀”的一声大叫,已然中箭,却是咬牙端坐马上不倒;另外两人却是安然避过。昭元回头一望,只见城边一座土房上人影一闪即没。 支奴干怒叫道:“是谁敢伤我大哥?”嗖的一箭射去。但那人已早矮身,此箭自然无法射中。昭元纵身跃上那土房之顶,见那人正矮身狂奔,当即几步赶上,一指戳出。那人顿时砰然倒地,昭元一脚将他踢了下来。依维干反身落马,一脚踏住了他,撕开他的蒙面,怒道:“阿曼,竟然是你!”阿曼喘气道:“小人确实是照三位殿下之意在上面守护,方才乃是偏了准头……”支奴干喝道:“胡说!你这箭明明是朝我们射过来的,你还狡辩?再说我们不过是叫你在万一情形有变,我们不敌时,回去报信,哪有要你射箭的?” 原来这三兄弟对昭元起了疑心,跟踪之下便想问话,但又担心他真是贼人,动起手来自己三人便未必能敌得过。因此,三人便叫一随从隐在城头,万一自己等不利便回去报告,好让城中人有些防备。不料这人却乘昭元撒箭之机,想要这三兄弟之命,同时还能将责任栽至昭元身上。这计本来极好,可惜却被昭元拨落了两支。同时,昭元又一声大喝,导致莫西干以为昭元是要袭击自己,身体微偏,从而只中箭而未伤要害。 此中道理昭元已猜了个大概,哈哈笑道:“如此说来,你们三人的行踪却更是可疑了。若是我用方才你们的问话来怀疑你们,却不知你们怎样回答才好?对了,这人会不会是我先派到你们身边来卧底的?”依维干等脸上都甚是尴尬。莫西干对阿曼怒喝道:“快说,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阿曼挣扎了几下,忽然口中留出黑血,身体虽然还在抽搐,却已显然无救。支奴干道:“他居然能混身到我们身边当这么久的随从,此事实是非同小可。”转头看了看兄弟,见他们二人脸上也深有忧色。再看昭元,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踪影。 次日一早,昭元打好包袱,又将那大祭服细细补好,便朝月氏老王之处而行。他心头已打定主意,把这一切当面交还于他,自己拍手而行,那便再无牵挂。不料他才行了几步,便见前面王宫前一群人马,远远望去竟还觉得有些眼熟。等再一看,只觉有的人的皮肤似乎微带紫色黑色,弓箭也与本地有所不同,反而与自己那日初出神陵时,所见到的那群杀死妇女的骑者甚为相象。 昭元心中奇怪:“按照鬼方单于的说法,以及我的观察,那些妇女肯定是月氏人无疑。他们相杀,应是世仇才对,怎么又来这里?难道是又要通好了?”待到进了王宫,却见那月氏老王正与几个人在对谈,气氛也甚是凝重。昭元心中暗自戒备。那些人见有人来到,都住口不言。 那老王本来也是满脸怒色,见昭元来到,忙站起身来道:“是公子来了。公子不是外人,你们但说无妨。”昭元冷冷道:“不不不,千万不要。我本来便是外人,现在更是外人了。在下今天来此,是向大王辞行的。” 那老王甚是奇怪,道:“公子何以忽然说要走?莫非我等怠慢了公子?是不是我等今天脸有怒容,公子以为是针对公子?公子万莫误会,我今天乃是为我族人被鬼方人所杀之事而怒。”昭元想起昨夜经历,知自己若是想替他们化解,反而易被他们看作奸细。再说了,这百年世仇,又岂是能说解便解的?当下他便依然道:“贵部待在下甚是热情,决无怠慢之处。只是在下行程紧凑,再也不能拖了。就此告辞各位,还望珍重。” 他说罢便转身欲行,却听账后忽然传来莫西干的声音:“公子不是还要留下来调解纠纷的么?现在正有与此相关的事,怎么能现在就走呢?”他声音甚是平和,听不出是真心挽留,还是语带威胁讽刺。昭元抬眼看处,只见莫西干左肋处缠着绷带,正在两个兄弟的搀扶下走进来。昭元冷冷道:“三位莫非还嫌昨天晚上打架没打够,还想再来对在下查上一查?” 那老王惊道:“昨天晚上?你的伤……”莫西干道:“父王,公子,昨天晚上我们确实有错在先,难怪公子生气,在这里我们先向公子陪罪。这伤也不是公子给我留的。”说着朝昭元揖了一揖,续道:“公子所遇实在太奇,而且又似有调和之志,怎么能这么早就走?此次既有朋友来此,乃是难得的机会,正好大家一起说个明白。便要走,又何必急这一时?” 昭元道:“是否明白,那是你们之事,于我却是无关。”说着便又扭头欲行。支奴干急道:“今天有朋友来说,个把月前我们有一小部过昌吉绿洲时,被鬼方截杀……”昭元一听“月前”和“昌吉绿洲”几个字,心头一震,脚下不由得慢了下来。只听支奴干续道:“……男丁妇女均全死,后来这些朋友是经由鬼方中的密探才得知。昨晚公子也曾说起一件类似之事,但却又与此似有不同,因此我们想请公子澄清一下,这是两件事还是同一件事?” 昭元转身看了看那些人,见他们紫黑色皮肤居多,对自己均极不友善。昭元越看,就越觉得象是那天自己初从神陵出来,所看见的那群杀之人的同伙,心中甚奇:“他们一个月才杀了月氏人,这么快就成了好朋友了?这也太快了吧?”但又想:“管他们怎么样,只要不相信我,我又能干什么?况且敌国间通好也是常事。”当下他冷冷道:“我说的都是假的,三王子有兴趣,何不自己去查?我告辞了。”举步又行。 依维干道:“我等不是不相信公子,只是我们推算,这些世交们所言似与公子所言是同一事,但又似乎不是,是以觉得有所蹊跷。昨夜我们想了一整夜,深觉公子所言未必没有道理。公子神功无敌,真的要走,我们确实也是拦不住。只是我们很想弄清事实,这事实实可说是关系到万千性命。公子即使是对我们三人有隙,也还请念在两国万千生灵份上暂留几天,助我们查清此事。”说着又是深深一揖。 昭元听莫西干等人一再说到“万千生灵”,又见他似乎并非讽刺,心中微有所动。他回头望向那些来访者,见他们都是对自己极是疑忌,而且隐隐竟有惊慌之意,心下犯疑:“难道他们是来撒谎的?” 那领头之人被他看得有些坐不住,忽然喝道:“你是什么人?盯着我们看什么看?”话未说完便听月氏王怒道:“这是本族摄位大祭师,你虽然为贵客,却也不可如此无礼!”那人一惊,连忙低下头来不再说话,神态甚是惶恐。 昭元一听这人说话音调,便更觉其是与当日那些围杀月氏人一路。他心下已越来越奇,便对莫西干道:“不妨。我本是一行人,尊位只是暂摄,况且今天便已又复行人之身。他这些话,倒也不算是侮辱贵部。不过他说的那事究竟如何?” 莫西干将那人所说简略复述了一遍,最后道:“这些贵客乃是本部世交,自然不会有错;但问题是,我们觉公子亦非信口开河之人。或者我等皆有误解?又或是本来便有两件事,只不过时空相近而已?我等大漠立国,国小民寡,全靠小心谨慎,才得生存至今。因此,我们必须得先行辨明才好行动,决不是不相信二位中的任何一位。这其中若有得罪之处,我等在此先行陪罪。日后我等还会再公示百姓,绝不使贵客尊名蒙尘。”说着又是深深一揖。他弯身之际,身上绷带处渗出血水,但却依然全躬上身,成此一礼。 昭元听完他说的这些情形,便知那事九成九就是自己所见的那件事,当下便道:“既是如此,反正我也无事,便可一起前去察探一下。” 那来人道:“我也对此等巧合甚是怀疑。只是如此之事,已然荒凉数月,沙漠狼兽横行,此时只怕早已无法辨认了。再去探查,只怕没什么大用。”昭元微微一笑,道:“虽然常理是如此,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去看看也未必便不好。再说我本来便受三位王子所疑心,此去或许也可为我少些烦恼,于尊驾也是有益无害。尊架何不随我等一行?”说着便朝那人望去。月氏王父子见那人有不去之意,也是心中有疑,也都朝那人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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