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经过那些在清晨寒冷中拥衾而卧的无家可归者,我就说不清楚为什么我的眼睛总是被他们吸引,我的感觉总是被他们牵动。夏天的时候,我写了一篇叫《城市之光》的短文,登在了《华夏文摘》期刊八月的第一期上,如今四个月过去了,我对他们的兴趣却没有随气温的降低而递减,眼见这个城市潮湿而阴冷的冬天已弥漫在这个流浪者们喜欢聚集的城市公园的每一寸绿地和浮土,这些衣冠不整、蓬头垢面而又沉默寡言的群体却依然象一群固守的士兵,迟迟不肯撤离他们的阵地。只是他们的背影更显萎缩,他们的眼光更为发散,他们的言语更为稀少,他们脸色更加阴沉。这群貌似都市废物的人,用一种无言的倔强向外界显示他们的存在和不可忽视;用潦倒的形象向世人诉说一种祈求理解、宽容和支持的语言。 Phil Collins 在《Another Day in Paradise》中唱到: She calls out to the man on the street 她呼喊从街边走过的那个男人 Sir, can you help me “先生,能帮帮我么? It's cold and I've nowhere to sleep 天很冷,可我无家可归 Is there somewhere you can tell me 能不能告诉我何处可去?” He walks on doesn't look back 他继续前行,没有回头 He pretends he can't hear her 他假装没听见 Starts to whistle as he crosses the street 在穿越马路的那刻,他吹起了口哨 Seems embarrassed to be there 似乎很羞于出现在那个地方 * Oh think twice 哦,请你想一想 Cause it's another day for you and me 因为对于你我来说,这不过是天堂里 in paradise 又一个日子 * 每每歌唱到这里,我脑海里全是每天早晚遇见的那些流浪的灵魂。有多少次,我也是那么漫不经心的对那些伸出乞讨的手视而不见,对那些要钱要物的请求装着听而不闻?又有多少次,我宁愿绕道而行,也不愿直面那些沉默而带恳求的目光?又有多少次,在与他们擦身而过时,我不是带了种戒备就是有种不屑?我躲他们,就象躲罪犯、躲瘟疫;我怕他们,也象怕罪犯、怕瘟疫。我私下认为,这些人要么是生活的低能儿,要么就是扶不上高墙的刘阿斗!感觉上,除了蔑视和恨铁不成钢,还有一种莫名的优越和超脱,似乎他们构成了人生的一个反面镜子,可以常常用之告诫自己:就是为了别沦落到那个地步,所以要努力! 然而现实生活中总要发生一些超出常人想象的事情。无家可归者所面对的世界要比我们所臆想的残酷得多。除了饥饿、寒冷,他们更是频繁地面对死亡。就在十一月五日,一个叫Terry Barlow的流浪汉在某个亚洲族裔庆祝他们新年的聚会上公开切喉自杀,而这距他即将得到一间公寓只有几天之差,他实在是没有耐心等下去了,他已厌倦了没有家的感觉,他变成了此地区自去年十一月份以来第十个自杀的无家可归者。据统计,在我工作生活的这个县(County),每天平均有8000人在无家可归者之列,有2500名则属符合联邦定义的常年无家可归者。每年都有几十名无家可归者死于非命:有死于疾病的,有死于自杀的,有的被刀捅死,有的又被枪杀,有的简直就死得不知所以,只有见到尸体时才知又一个生命已不知消失在何时。有数字为证,2004年,有82名无家可归者在死亡名单上榜上有名,截止2005年11月,就已知的死亡数目,就有44名无家可归者排列在了死亡名单上。这还是那些有稽可查的数字,至于那些悄悄地死亡,至今不知死于何夕何地,死后都仍无家可归的流浪亡灵,又不知该用什么数字来表示了。“无家可归”这个事实本身已变成了无情“杀手”! 这个城市一方面住着全世界最富有的人,另方面却又显现出对弱势人群的不相兼容;一边是富可敌国的温柔之乡,另一边又是“路有冻尸骨”的严峻现实。我们可以责怪那些失去家园失去财产的穷人是咎由自取,是生活的彻底失败者,是一些不值得同情和可怜的家伙;我们也可以说地方政府和纳税人已为他们做得太多,他们选择流浪完全是自我选择,不配我们吝啬的眼泪;我们还可以说,这是他们嵌入骨髓的生活方式,死也死得合乎他们的身份,我们不能也没法干预他们自由的灵魂……。 除了哀叹、同情和摇头,除了束手无策,我们面对这样的现实就真的没辙了吗? 有那么一个非赢利组织,仿好莱坞电影《Man in Black》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Women in Black》。这个组织的终极使命是什么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每当一个无家可归者死时我所在城市的分部成员都要举行仪式为这个无家可归者进行悼念,追思亡魂。而他们奇特的悼念方式就是在中午市中心午休时段,身着黑衣,在市政大楼前,无声无息地站成一排,组成街上一道异常奇特的景观。静默伫立的有男有女,另外还有一人向过往行人发放传单,传单上都醒目的印着新近死亡者的姓名和死亡原因,告知行人他们今天在这里着黑衣表沉默的原因,并邀请所有人加入他们沉默的行列。初见这种场景,不免动容,但这样的场景见多了后,就开始产生疑问:这种抗议举动要持续多久才能换来人们真正的行动?还要死多少无家可归者才能引起人们的重视?难道,难道只有死亡才能唤起人类的良知?才能博取那些对此现象麻木不仁已久的眼泪和恻懚之心?消除无家可归现象到底应该是政府行为还是民间责任?我们要怎样作才能体现人文的关怀和良知的复苏?那一年一度提供给无家可归者们的感恩节大餐和圣诞大餐难道就是我们拍拍自己肩膀欣赏自我良善的心理安慰? 政府当然也在行动。县政府今年秋天终于出笼了一个在十年内终结无家可归现象的“宏伟”计划。说它“宏伟”,是因为此计划轮廓出了在今后十年内为所有露宿街头的人们提供永久住房、就业培训、工作和上学补助、医疗保健、戒毒治疗、精神疾病咨询等一系列不可谓不周到的措施;它还联手非赢利组织、商业机构、地方政府、和宗教团体各方面派出的代表制定了一个从预防到治理等不可谓不详细的蓝图。消除无家可归现象已被此计划的制定者们上升为建立公众和政治意向的一个社会问题,已成为地方政府要员用以显示政绩的一根标杆。 可是,在没有看到实际效果之前,又怎能让我相信政府的诚意呢?在我每天仍旧与那些躺在街边水泥地上形如僵尸的人们相遇时,我心里的那份尴尬依旧挥之不去;只要一日还见他们游荡在街角巷尾,我就会置疑政府那耗资巨大的宏伟计划的实效;只要还有人吹着口哨,在面对流浪者伸出求援的手时顾左右而言它,我就会一如既往地躲避他们,害怕他们,因为我实在还没有看到无家可归者们得救的希望! 其实,无家可归就象吸毒、卖淫、赌博等一样,是无法从根本上消除的。只要人类还存在懒惰,还有不劳而获私心存在,无家可归就没办法铲除,这种现象无关社会或政治制度的好坏, 无关慈善家们和政治家们出发点是否良善,它只是作为一种人类顽疾,象脱发,象秃顶,象感冒,象发烧一样自自然然,是注定要发生的。政府和许多民间组织的所作所为,不过就是在这些现象病入膏肓后采取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权宜之计罢了;不过是看谁作的多点,作得少点,或作得好点,作得差点而已! 难道,这残酷的现实里就找不到一丝的浪漫?当然不是!当我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婆用口红仔细地在她苍白嘴唇上抹了又抹时,我分明看到了那嘴唇所诠释的“美”;当我路过一个手捧Daniel Steel通俗小说读得津津有味的流浪汉时,我分明也感觉到了他在阅读中所领会到的“爱”;当我看见寒冷的早晨树干旁那仅有的一床被子被男人盖在了身边女人的身上时,我的眼泪已不自觉地被这份“情”所引发。我曾对我先生说:如果哪天你我沦为了无家可归的人,只要你把我们仅有的一床被子盖在我的身上,我就会生生世世地陪你流浪;或者,如果哪个流浪汉把他仅有的一床被子给了我,我也会奋不顾身地随了他而去,浪迹天涯! Phil Collins的歌还在唱,我的心和感觉也在跟着上升和跌落。如果把流浪的艰辛都当作天堂里的每一个日子,这样的幽默我们该如何承受?…… She calls out to the man on the street 她呼喊从街边走过的那个男人 He can see she's been crying 他看得见,她一直在哭泣 She's got blisters on the soles of the feet 她的脚底布满了血泡 She can't walk but she's trying 她难以行走,可她一试再试 * Oh think twice 哦,请你想一想 Cause it's another day for you and me 因为对于你我来说,这不过是天堂里 in paradise 又一个日子 Oh think twice 哦,请你再想一想 Cause it's just another day for you, 因为这不过是你,是你和我在天堂里 you & me in paradise 又一个日子 just think about it 请想想吧 * Oh lord, is there nothing more anybody can do 哦,上帝呀, 难道没有人能为此作点什么? Oh lord, there must be something you can say 哦,上帝呀, 你一定对此有话要说! …… 2005-11-30 写于翡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