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姐们(33)--弃我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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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百般逼供,艾文还是没能问出当年父母到底谁先追的谁.但她一直怀疑是母亲先主动的.因为在她眼里父亲不是那种主动追求什么的人,或者说他是那种“只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的人”. 父亲的这种与世无争,随遇而安的性格,得追溯到那句很俗的歌词“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父亲当然不是“没妈的孩子”,但是奶奶一生也没有把心思放在父亲身上,这是艾文家的女人们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这是艾文懂事以后一点一滴地琢磨出来的:

父亲的左手食指尖上有道很深的伤痕,深到指尖变成了一个“凹”字形.艾文发现后问父亲,父亲说那是他小时候被门夹伤的.大约是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奶奶招待完后送客人出去,还是小孩子的父亲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结果奶奶没留意,关了门,正好夹到父亲的手.

都说十指连心,艾文想象那样一道足以让指头变形的伤口,当时一定是血流如注了吧.当妈的看到,不知道该有多心疼.可是后来有一次她问起奶奶,奶奶非但不知父亲手上有这样的伤痕,甚至不记得有这回事.

奶奶不记得的事情并不止这一件---父亲有一次过生日,感叹“儿生母苦”,于是打电话给奶奶,却发现奶奶居然不记得她自己的“受难日”.

父亲少年时离家远去N市上的那个学校,也是因为那里有一个可以提供食宿的师资训练班.

母亲和父亲大学谈对象的时候,到父亲宿舍去找他,心疼地发现在北方的冬天,宿舍里也没有暖气的情况下,父亲居然没有褥子,睡觉时就那么一床被子,卷成一个“春卷”就睡在凉席上.后来母亲自己用节省下来的五块毛巾给父亲做了一张“单子”.虽然那年头连棉花都要凭票供应,但以奶奶当时的工作,收入还是不菲的…

艾文猜测奶奶对父亲的粗疏,大概源于当初奶奶的几个小姑待她不好,或者也因为父亲从小没有多少日子是跟她一起过的,又或者是因为改了嫁,怕别人称她为“后妈”,就把心思都放在了丈夫带过来的儿子身上,结果就忽略了她这辈子唯一的一个亲生儿子.(前文提到的那个毛头姑姑,是奶奶从她妹妹那里过继来的,也不是亲生的---奶奶带大了并非亲生的儿子和女儿,操办他们各自的婚事,甚至带大了他们的儿子和女儿,乃至他们的孙子… 却从未“染指”艾文一家的任何一件事情.)

艾文不明白奶奶为什么这样“厚此薄彼”,也许因为艾文自己还没有做母亲,不过她很怀疑自己做了母亲以后会更不明白!

所以没有人“撑腰”的父亲,从小就像根草似的随遇而安地长大,却反倒什么都会干,家里大大小小的东西坏了,他都自己修理.连母亲踩缝纫机,都是父亲手把手教会的.只是母亲后来迅速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艾文姐妹俩冬天的棉袄都会做;父亲却始终停留在缝个裤头的水平.可见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

母亲对奶奶的“厚此薄彼”不做什么评论,但是她却不能理解为什么奶奶断了父亲认祖归宗的门路:父亲大学时有一次在奶奶家收拾屋子,发现一封久违了的老爷子的来信,信上说他生了大病,怕不久于人世了,唯一惦记得就是这个离散多年的单传孙子…还说有一些字画虽然并不值钱,但想传给他做个纪念…

一看邮戳,是几年前的,怕写下此信的老爷子早已不在人世了…

想起朦胧记忆中那个喝酒时不忘赏自己肉吃的老爷子,那个跟自己一样姓氏的老爷子,那个临终前还惦记着唯一孙子的老爷子,那个已经阴阳相隔的老爷子,父亲不禁心中感伤,告诉了母亲,但他至今也没有勇气问奶奶,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老爷子一直在找他…

父亲后来到J市出差,曾循着信封上的地址找回去,但那片胡同早就拆迁改建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父亲每次从J市出差回来,都会感冒发烧,生点小病,母亲就说他“冲撞了祖先”……

多年以后,母亲的一位同事到外地出差,恰巧旅馆同房的一个客人听说他来自M大,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他有没有听说过父亲的名字. 那人自称是父亲的一个远房表叔,来自O省.那同事回来后一见母亲就笑着说: “有件事要告诉你,不知道你听了后该怎么谢我?!”

很快,母亲到O省出差,提了厚礼到父亲的那个表叔家去投石问路.表叔很激动,流着眼泪说:“可把你们给找着了!”他说起自己的堂兄(父亲早逝的爸爸)当年对他如何的好,父亲的老爷子临终前嘱咐他一定要找到这唯一的孙子.可是除了知道父亲几十年前上了M大以外,就再没有音讯了…这么些年,也不知道父亲毕业后去了哪里;奶奶改嫁后,会不会让父亲改了姓…

最后表叔很郑重地写了封信,还附上了他亲手画的父亲那一支的家谱.

母亲回来后拿出那张家谱,艾文记得父亲对着那棵"大树"树枝末端挂着的自己的名字,端详了很久……

艾文这才知道, 原来父亲名字中间的那个字,是祖上给他们那一辈排的,而在O省还有一大堆人都和她共有那个罕见的姓氏……(艾文上中学的时候,全土著中学只有三个人姓那个姓,其中还有一个人是艾文的老姐.)

令艾文惊讶的是,母亲虽然非常尽心地为父亲认祖归宗,但到了她自己那里态度却大相径庭:

母亲大学毕业后,“那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姥姥的下落---知道姥姥后来没有再嫁,而且三个孩子仍然跟着他的姓,就写了封信来说很感谢姥姥带大了他的三个孩子,想见一见孩子们…

要是你以为母亲于是就又提了厚礼,风尘仆仆地赶回老家去,看着病榻上奄奄一息地老头子,百感交集地终释前嫌,热泪盈眶的叫上一声:“爸!女儿回来看您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不是琼瑶片! 以母亲敢爱敢恨的个性,她断然是不会这样做的.

事实是---母亲去还是去了,但她之所以跑了大老远去见那个男人,就是为了告诉他:“你以为我妈吃这么多年苦就是为了给你养大孩子?! 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们都是她自己的孩子!”

在艾文的眼中,母亲会这样做,不单单只因为她从来就性情刚烈,也源自母亲一家因为那个男人受尽了牵连.那个男人过去是供事于国民党的,姥姥的公公,后来还跑到了美国.于是那个主观上跟母亲一家没有任何联系的男人,却在客观上处处连累到他们:

文革一开始,在医院当会计的姥姥就因为那个“国民党”的牵连被下放去了边远山区.

舅舅年轻时因为身体好,且相貌堂堂,曾被挑中当飞行员,结果政审时因为那个“国民党老爸”就被刷下来了.后来几经周折才参了军,当了司机兵.

母亲大学毕业时值文革初期,成绩优异地她也因为有个“国民党老爸”,不能像父亲一样留校,就被分进了工厂,而且一呆就是十年!

母亲敢爱敢恨的个性,让艾文怀疑当年是母亲先追的父亲,所以她逼供不成,转为套供的指着母亲说:“当年一定是你先追的老爸!因为老爸不会做那个先开口的人!”

母亲却马上笑着说: “那倒不是…”

父亲也插嘴说:“想不到你把我看的这么没用!”

艾文心想: “那么父亲那种不主动追求什么的个性,难道是因为经历了文革的打击之后形成的?”

appleworm 发表评论于
说来惭愧,俺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不知道该怎么做.这就去问. 不过其实差不多也都在艾园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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