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惠兰
五、RUTH之死
第二天早上六点刚过,两人就从西郊出发,开车上了270高速公路的南道,再转上40高速公路的东道。在KINGSHIGHWAY的北出口,车下了高速,径直奔向BJC医院的急诊室。
金花和方怡不是RUTH的家属,工作人员不让进。她俩知道,除了收养的那个中国女儿,RUTH在圣路易斯没有其他亲人。RUTH唯一的亲人是她哥哥,在西雅图的微软工作。
金花和方怡在急诊室的沙发上坐着,满心焦急。别人不让进,她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一个医生模样的人从急诊病房走出,她俩立即上去询问。医生说病人很多,他不知道RUTH的情况。她俩不甘心,就跟着他走出去,不停地缠住他,向他打听RUTH的情况。到了停车场,医生终于说话。
“RUTH伤得很重,BAKER医生正在给她做手术。能不能活,就看她自己的运气了。”上车之前,医生满脸遗憾地说。说完,发动车准备开走,却又打开车窗,伸出头来补充一句:“BAKER是最好的医生。愿上帝保佑RUTH。”
她俩又重新回到候诊室,谁也不再说话。从医生的神态和语气看,RUTH十之八九是救不过来了。她俩都知道,这家有名的医院,在全美国的众多医院里,绝对是一流的。在这里不行,也就希望不大了。
“方怡,你英文好,去给她们说你是RUTH收养的中国女儿。不管怎样,咱得进去看看。”金花突然说。
“不行,先前她们问的时候,咱已说了不是她的家属,是她学生。”方怡回答。
“我知道,但现在她们换班了。”经过金花的提醒,方怡这才看清柜台上的两个人,早已不再是原来的了。
方怡依了金花的主意,上前说过。那人果然就让她们进去了。
她俩还没有走到RUTH的病房,在走廊里,就看到其他病房正在抢救的病人不少:车祸的,烧伤的,自杀没有成功的,一个个被从走廊推到小间病房里去。走廊的中间地方,围了一圏柜台,里面和周围有一些穿着蓝色、白色、紫红色和花衣服的人。那些人或在接电话,或在说笑,或在问话。不用说,那是医护人员办公室。凭了衣服的颜色,她俩谁也分不出来哪个是医生,哪个是麻醉师,哪些是护士或工作人员。那些人的说笑声和病人的哭叫声都很大,混在一起,像个热闹的市场。方怡突然听到一个医生说,要给刚来的一个出了车祸的年轻女子截肢,吓得直往金花这边靠。
“吓死人了,病人像杀猪般地叫,医生倒还有心说笑。我太紧张了。金花,你说BAKER医生这一刀下去,RUTH她,她,她会不会……”方怡不敢再往下说。
方怡到美国后,没有看过一次病。眼前的情形,让她害怕得要命。但在这里,金花却是进过几次医院的,还在这家医院做过阑尾炎手术。她想逗逗方怡,立即意识到时间和地方都不对,终于忍了下来,认真说道:“这个你倒不必担心。可以说,这个医院和这里的医生都是世界一流。笑笑可放松精神。去年我做手术时,医生STAN还特意逗我笑呢。我当时可是紧张得要死,心想上了手术台我就完了,再也走不下来。哪还有心思去笑。我当时本来痛得要命,可听了医生的话,却怕得要命。没多久,麻醉师和护士都来了,见我紧张得不行,又跟我开玩笑。我当时想:完了,我真的完了。我这一死,可是连我姐姐也看不到一眼了。想到这里,我突然哭起来。麻醉师和护士见状一边安慰我,一边给我输药。不一会儿,我心理就开始安静下来。然后又困得很,想睡觉。我拼命撑着,不要睡。心想:这次双眼一闭,就再也活不过来了。金成日当时站在我旁边,见我哭了,又心痛又担心地安慰着我。他那是第一次见到我哭。他当时说的话和那种神态,让我感到自已有亲人在身边,倒真是给了我极大的安慰。我抓紧时间,想再想想我姐的样子,可还没有来得及想,就睡着了。等我醒来,听到“啼啼”的声音,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才知手术已经做完。等过三天,你知道后上我家来看我,还说我到处乱跑,不像刚做过手术的人呢。这里的医生做手术,简直就像是在演魔术一样。可是在中国,医生倒是不爱说笑,严肃得很,护士个个凶巴巴的。但只怕病人手术还没有做,就先被来个下马威,给护士吼得不敢说话。再加上手术前的输液,病人还没上手术台,往往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听了金花的话,方怡稍为宽了心。她有时对金花不满,觉得这人老爱说中国这里不好,那里不对。但现在金花说起中国的医院,她和金花的想法倒是一致的。方怡从前有胆结石,在国内一家医院做过手术。医生的严肃和护士凶巴巴的吼叫,她是领教过的。那次她做完手术住在一个大病房,护士错把邻床一个老太太治哮喘的液体,输进了她的血管。她感到心脏难受,想要叫,却已是叫不出来。幸好护理她的姐姐见她脸色突然大变,呼吸困难,及时叫来了医生。
方怡正在想着,看到一个医生径直朝着她俩走来。医生还没有说话,从他的表情,她俩立即就明白:RUTH已经走了。
“你是RUTH的女儿?”医生问方怡。
“对不起,我刚才说了慌。她收养的女儿现在只有十二岁。我们俩,是她的学生。”方怡回答。
“我很抱歉,她,她已走了。你们知不知道她亲属的电话?”医生又问。
方怡没有说话。
“我们会尽快给你。”金花赶紧替方怡回答。
本来,她俩是想去看一眼RUTH再走的,但医生没说话,她们只好要了医院的电话离开。她俩默默地走出急诊病房。方怡脸上满是泪水。
“不要哭,还要开车呢,小心再别出什么事儿。”金花坐在副驾座位上,轻轻对方怡说。
“去哪里?”方怡问。
“RUTH的家,找她哥哥的电话。”金花回答。
说完这几句,两个人又沉默下来。直到半个小时之后,车开到西郊的CHESTERFIELD,谁也没有再开口。
RUTH的家终于到了。这是一座两层高的小别墅。墨绿色的房顶,暗红和白色相间的墙壁。鲜艳的颜色在周围显得特别醒目和孤立。房子的背后是几棵大树。绿树丛中,房子被包围得恰到好处,远远看去,这个小洋楼就像是一个童话中的大积木房。门前的两棵树上,白玉兰开得正旺。
见到RUTH的家,两人都没有立即下车。两年前,当她俩还在西郊的PARKWAY教堂里学ESL的时候,RUTH带她们一起来这里,吃过好几次晚饭。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RUTH的说笑声好像近在耳边。
从听到RUTH出事儿,到听到她的死讯,金花一直没有流泪。眼下见到RUTH的家,想起从前和RUTH交往的许多细节,金花却是禁不住,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方怡也在想着RUTH。比起金花,她来RUTH家的次数可多得多。她从RUTH的ESL课堂上离开之后,两人从来没有断过往来。连最隐密的私事,她俩都不相隐瞒。就在上个星期六的晚上,她还正在RUTH家吃晚饭呢。RUTH待她,就像是亲生女儿一样。现在RUTH走了,方怡的心里,就像当年她爸爸死时一样地难过。
方怡从跟着丈夫小张来到圣路易斯的第二天开始,就注定和这个美国老太太有一种亲情。她刚进校的时候,被分在RUTH所教的初级班。那时她连“房顶”、“客厅”、“车库”之类的单词都认不得。RUTH虽然是做义务老师,但对学生却是不厌其烦,比那里的任何一个拿薪水的老师都教得认真。后来,RUTH发现方怡长进飞快,除了正常学习,就常常单独借书给她,为她一个人单独出考题,改作业,为她读书录音。从初级班到高级班,方怡一共只呆了三个月,就被RUTH催着,去社区大学上课。到了社区大学,方怡跟不上那里的ESL课程。开课不到一个星期,就把选好的三门课退掉了两门。RUTH得知,极力说服她重新补上。以后,方怡再遇到什么难题,RUTH就在电话里教她,或是通过依妹儿给她解答。不到一年,方怡在社区大学,就以GPA满分的成绩,学完了所有的ESL课程。之后,她又选修了许多计算机课,和一些西方人文课,最终成功申请到华盛顿大学电子工程系的博士奖学金。可以说,在圣路易斯,方怡能有今天,没有RUTH的帮助是绝对不可能的。不仅如此,RUTH还是她在圣路易斯最好的朋友。只要大家有空,方怡周末一般都会去RUTH家,义务教她中文。然后和她一起做点儿简单的美国菜,再一起吃晚饭。
想着RUTH,方怡哭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不要哭了,我们还有要紧的事儿要办。”也不知过了多久,金花清醒过来。她擦干眼泪,把方怡扶下车,两人一起坐在车道旁的草地上。
“你可千万要忍住啊,这个时候,是不能让小女孩知道的。”金花又说。
方怡点点头,擦干眼泪,极力控制住,不让新的眼泪再涌出来。但她的眼泪却是不听她的话,不管她怎样擦、怎样忍,眼泪还是一串接着一串,顺着她双颊,不停地流下来。
大概又坐了二十分钟,金花见方怡的情绪终于控制下来,这才牵了方怡的手,上前去敲RUTH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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