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边走边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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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弹尽粮绝      一个人如果睡不着, 是有原因的。如果睡不醒,那么他是困,或者,是他并不愿意醒过来。      房间里空荡荡的。睁开眼,白晃晃的天花板,视线下移--一张旧式的五屉柜。柜门上挂着昨天换下来的蓝色T恤。暖气片还是开到三档。      原来我还在这里。清醒了的意识慢慢浸过眼幕。我徒劳的闭上了眼睛。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厌烦感,即使把头蒙上也完全挡不住。      不去上课了。      这种自暴自弃的勇气是我与生俱来的。深吸一口气,勉强坐起来,觉得不去上课的念头让我心情镇静不少,于是晕着头往外走。      室友已经去上课了。她又忘记了关紧水龙头,水声滴滴答答,不紧不慢。镜子里印出我一张惨淡的脸。摸到牙膏,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点了,只好硬着头皮往外挤,唉,明天该买一管新的了---那股巨大的力量猛然间立刻拽紧了我,硬生生把我抵到墙角,逼我睁开眼睛清楚的回到现实:“还剩多少?!”      睡梦的痕迹完全退去,我清清楚楚地记起了所有的一切。是的,明天怎么也要交学费了,而减去学费,账面上的余额只剩下11块6毛7分。      和其他来美国读书的学生不一样,我没有拿到法学院的奖学金,费用既不是单位赞助的,也不是政府公派的,在中国和美国银行都不能申请贷款,家里更是不用指望的。      我所有的钱,都是找朋友,也就是个人借的。      如果稍微翻阅一下法学院的网站,你大概能算出法学院对于美国人来说都是一项昂贵的消费了,如果是著名的学府,更是有理没钱莫进来。      几十万巨债,还没开始挣钱,就已经背上了。而且,现在生存已经是个问题。住宿费里面包含了现在大部分食宿,所以暂时还饿不死,那么买课本怎么办呢?牙也总是要刷的吧?考bar 马上报名了,辅导班3000块,这个夏天的吃住怎么算呢; 在宿舍楼里打工, 这个学期因为课程冲突不得不辞掉了一半,月收入基本上可以不考虑;留给家里的一万块人民币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张口要了,周律师那里已经借过了一次钱…      昨天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我今天刷牙刷的特别仔细。直到吐出的泡沫里混有血腥的红色。拧开了水龙头,也就细细拉拉的钻到下水道里去了。牙齿是坚硬的,只是也需要血肉来支撑。      窗前正对着法学院大楼。雪天里的院子里分外静谧。巨大的树干托着轻盈的雪迹,在天空划下苍劲的文字。阳光很淡,淡漠的几乎看不见,除了庄严冷然的古式建筑,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我脑袋里也是一片茫然。直到电话铃把我抓回。      “你干什么呢?小苏。”我看他的电话号码就看出来了,是许生。背景吵杂得很。      “我没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      “我在公司外等司机过来。等了4分钟了。今天下午去银行存钱,工行效率差劲得很,排号等好久。下次直接电话转帐,谁有时间在这里浪费啊。不过也好,正好让我养养神,昨天那个文件搞到4点钟才回去,今天早点,现在你们那边几点了… 你没上课吗?”      “上午没课。”      “哇,这么好。 怎么样,吃的还好吗?我想你应该买维生素, 或者买点猪皮冻吃,对皮肤可好啦。”      我哭笑不得“这里哪去吃猪皮冻,你又怎么知道对皮肤好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也吃啊。”      “许生。”我听见自己吐出两个字,就觉得喉咙里干得要命,连呼吸都有些难过。      “嗯?小苏?”他停下等我说话,我听见电话中传来北京的凌厉的风声。      “我…”我一时说不出话,头脑里空白。      “怎么啦。”他也静默下来,不再说话。      “许生,”我直愣愣的说出来,一秒钟后,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我要找你借钱。” “呵, 猜到了。”如往常一样的声音,没有一丝惊讶。他一点未停顿,“你需要多少。”      他的平静和合作的反应让我感到不可言状的羞愧。他是早算准了的。他知道我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短暂的沉默让我无法控制的脸红,即使和他相隔这么远。      “借钱”是我最不愿向他说出来的两个字, 而现在我直愣愣的说出来,他一点都不惊讶的口气让我感到莫名的委屈和愤怒,却讲不出任何道理来。眼泪毫无征兆的涌上来。      不可以。哭有什么用吗?既然已经出口,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抑平了声线,沉默后开始报账“考bar 报名要3000块,不过我们公司说如果我考过了可以给我报的。”      “你当时筹措的钱没有到位是吗?”      “到位了。 但本来就是不够的,只够学费和生活费,这考试的钱是另外的。另外,暑期不能住学校了, 要另外租房子, 吃饭也要另算了。”      “好。你需要多少?”他的语气温暖。      “这样加起来…复习两个月…我租这边便宜的房子住,暑假应该很便宜的,然后自己做饭可能也要省很多,报名加报辅导班大概3000多…”我知道自己说话不清,条理欠缺,当律师最大缺陷。      “不要紧,丫头,”我能听出他微微笑起来。“一共多少?”      短暂得停顿了一下后,“4500到5000块。” 那怯生生的语气让我再次脸红,我想做律师得混多少年才混得出来。      “好, 5000块。”他很快回答“别担心,我…”停下来微笑一下“我支持你。”      “哦。”      “够吗?”      “够。”我一口回答,张了嘴却说不出话来。5000块自然是不够的,那只是暑假上课的钱,现在还有半年怎么过?我这学期的课本都还没有买齐,还有学校也不是每天一日三餐都包的…      “好,怎么给你呢?汇过去?恩,你的给我帐号,或者打到你的信用卡里。还不用算汇率了。不过学费可以刷的吗?你的信用额度够不够?…”      讲到细节永远是他的强项。      而我知道,我无论如何没法再开口了,剩下的问题,我得自己解决。 中午的时候没有心思上课,去实验室处理了一下家里汇款需要的文件,扫描仪无论如何都不运转,我折腾了大概半个小时,才知道有硬件冲突了。而我又是对电脑一知半解的,糊里糊涂的浪费了好多时间。心里一直懊悔,早该看别人玩电脑的时候也留点心眼的。      “苏,你知道怎么弄扫描仪吗?”      我转头看是马优。不,他不是中国人,一个印度同学,名字翻译过来就是这样了。不过我一般记不住他的名字,常常叫他阿三同志。      我几乎毫无意识的就叹了口气。阿三人是很好的,聪明,也常常笑容满面,但整个人仿佛还没有长大的小孩,什么都不会。大概他家里是某贵族,身边从来所有事情都是有人悉心照料,衣食无忧。即使他在英国呆上的两年,说是实习,连厨子都是配好了的。我在宿舍打工值班,常常要半夜两点跑出来给他开门—因为他实在是不记得钥匙放哪里啦!现在他一开口,我知道又得帮他弄了。      不过今天实在是没有心情,我沉默着帮他扫描好了,没有一句多话。他心满意足的走开,还非常客气的表示了感谢。我心里窝了一肚子火:中国男性不懂照顾女性算是好的了,至少他们知道照顾自己。      是的,一直我都自己照顾自己。19岁离开家读书后就再也不是千金宝贝,一分一厘都来之不易。暑假帮家里打工卖文胸,和妈妈两个人守到一天卖出去一个,赚了两块钱。后来转方向卖其他小商品,勉强糊口。父亲的工作也是异常吃力。幸亏我还算争气,读书都读到公费,只是打工度日,并不能支援家里分毫。工作几年,薪水虽高,但处处缺口,表里面里也须事事亲躬照应周到,统共并没有余下几个钱来。      走出图书馆,我给叶容打了个电话。      “我找许生借钱了。”我面无表情。      “哦,为什么啊”。她在家里看电视,声音懒洋洋的。      “我没有钱了。 跟他开口后我还是哭了半天”。      叶容和我认识二十多年,开裆裤的交情。我的情况她都一清二楚。现在在一个小公司里面上班,日子过得也坎坎坷坷的。女性如果做朋友,除了一定要对脾气,多半是两个人的幸福程度相当,如一个事事圆满,另一个亦难坦荡相处,日日诉苦。      “有什么好哭的。 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我茫然的摸了一下口袋,大概还有20多块钱,加几个硬币。没等我回答,她说“我给你汇5千块人民币过去。”      我大吃一惊。“不要不要,你哪里来的钱…”她的情况我也清楚,都是打工挣钱的,又爱个小打扮什么的,手上时时吃紧。      “我呢,今年发了个年终奖,家里给了一部分,自己留着也是存着。接外面几个私活,钱前虽然不多,我自己零花是够了” 叶容爽爽快快给我倒了个底,最后加了一句“我知道, 不到山穷水绝,你这个人哪会找他开口?”      我捂着眼睛不说话。      她忙在那边宽我的心:“你以后挣大钱的, 嘿嘿。 你想啥我都知道,二十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 帐号有空发给我。”      “唔。”我捧着手机站在雪天里,话到这里都是多余的。冬天晚得快,那一点点单薄的阳光早已消失,不过,我明天得去买牙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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