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头的故事

------ 天涯游子(孤帆一片日边来)

那是1990年的事情，家父因为中风而住进了医院。在同一病房里，住着另一个老头，姓郭，来自北京郊外的良乡。郭老头那年78岁了，个子不高，但是身体看起来还不错，他是被家人 “强迫” 来住院进行全面体检的。郭老头性格开朗，很健谈。那段日子里，由于我每天早晚要给家父送饭，所以有机会听到郭老头讲述的一些极有趣的故事。

郭老头的身世 ---

郭老头是东北人，出身贫寒，从小给地主放牛；按共产党的话说，整个就是一个苦大仇深。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不甘心做亡国奴的郭老头，告别了父母，带着10岁还不到的弟弟，一路流浪到了北平(就是现在的北京)。当郭老头叙述他的这段经历时，我不禁想起了那首凄凉的老歌 --- “我的家在那东北的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郭老头到了北平后不久就参加了国军，后来学会了开汽车，被编入了国军的中央汽车团，几年后成了中尉连长。郭老头说，国军的中央汽车团在当时可是国家的宝贝，该团团长是少将军衔。抗战期间，郭老头随国军转战南北，曾参加过著名的长沙会战，并多年往返于昆明和重庆之间运送战略物资。郭老头还把他的弟弟送入学校读书，后来他弟弟因为学业优秀被国军送到美国深造，回国后成了精通中西医术的中校医官。他弟弟1949年去了台湾。 提起当年打日本鬼子的事和国共两党间的恩恩怨怨，郭老头有说不完的话。 我问他:“共产党说国民党不抗日，是真的吗?”; 他一听立刻就变了脸，提起自己的裤腿，指着腿上的伤疤说: “他妈的，国民党要是不抗战，那我腿上的伤是从哪儿来的啊? 看看，这是长沙会战受的伤。抗战的时候，老百姓知道谁是毛主席啊? 只知道蒋委员长领导抗战。抗战胜利后，老蒋去清华大学的时候，被学生们围的水泄不通，连衣服上的扣子都被学生撕去做了记念品；…… ” 我问他: “国民党当时是不是很腐败? ”, 他说: “国民党确实是腐败，可是现在的共产党也好不到哪里去; …… ” 。 我问他: “你是国民党的中尉连长，解放后共产党没整过你吗? ” ；他说: “当年他是属于傅作义的部队，算是起义投诚的，加上他苦大仇深，从小就给地主放牛，所以就是在文革期间也没有把他怎么样。只不过他的中尉连长是当不成了，发了他一张起义有功的证书就让他回家了。”

以下是我从郭老头那里听来的三个有趣的故事 :

张作霖杀鬼子赔钱的故事 ---

提起张作霖，郭老头一脸的眉飞色舞，颇为自己的这位东北老乡而感到自豪。他讲过很多有关张作霖的趣事，但我大多都记不全了，唯独下面这个杀鬼子赔钱的故事却让我不能忘记；每次想起，自己都会大笑一番。 话说当年(应该是1930年以前)，张作霖在东北占山为王，倒也颇得民心。小日本那时在东北有住军，鬼子兵经常走出其兵营，在街市上和东北军的士兵发生口角，甚至大打出手。一日，一群鬼子兵又上街寻兴闹事，与东北军的士兵打将起来；乱军之中，一位东北军士兵不幸阵亡。这一下东北军的士兵们可不干了，一时间是群情激愤，要找小鬼子算帐。小鬼子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于是派人带着100块现大洋来见张作霖，赔礼道歉，说是几个当兵的比较鲁莽，不懂规矩，打架斗殴，以至有东北军士兵身亡，现送上100块现大洋，以示歉意，云云。 张作霖对日军来使倒也很客气，说是士兵鲁莽，打架斗殴死伤几个人也不足为怪，云云，并当场收下了那100块现大洋。等那日军来使前脚刚走，张作霖后脚便把手下叫来，训斥了一番；说手下人太笨，为什么成天让小鬼子欺负，自己手上拿的又不是烧火棍。随后便如此这般的分附其手下照计而行。 几天以后，街上有两个小鬼子在与东北军士兵的殴斗中“不幸”身亡。还没等日军方面有所反应，张大帅的使者已经带着400块现大洋去了日本军部，并带去了张大帅的十二万分的遗憾和报歉。小鬼子看着这400块现大洋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本来嘛，你“误杀”我一个东北军的士兵，赔了100块现大洋。现在我“误杀”你两个日本兵，赔了400块现大洋；每人200块现大洋，难道还不公平吗? 反正都是因为几个当兵的比较鲁莽，不懂规矩。 从那以后，直到张作霖死为止，当地住的小鬼子再也没有和东北军士兵在街上打过架。

重庆的算命先生 ---

话说在抗战时期的陪都重庆，有一个算命先生所摆的卦摊儿非常有名。这位算命先生是个盲人，他单凭摸客人的脑袋便可为客人算命，而且算得奇准。他的卦摊儿生意极好，客人每天都需要排队等候他的指点。据说有一次蒋公带着几个随从也混在排队的客人中间想请这位高人给算上一卦。那知道这位算命先生摸了摸蒋公的脑袋之后，便说: “您的命我算不了”. 言归正传，这一日，郭老头所在的国军部队在重庆休整待命，郭老头终于有机会来到了这个大名鼎鼎的盲人卦摊儿。算命先生仔细的摸了摸郭老头的脑袋，然后问: “你想算什么?”, 郭老头说:“我现在都三十出头了，还没娶媳妇，想问一问我这辈子是不是还能娶上媳妇? ”; 算命先生回答说: “没问题，你不但能娶上媳妇，还会有儿子”. 郭老头又问: “我从东北跑出来都十年多了，也不知道我妈怎么样了，还在不在? 想问一问我这辈子是不是还能见到我妈妈? ”; 算命先生回答说: “你妈妈还在，而且你也能再见到她” 。郭老头心里想: “这瞎子是不是尽说些好话来安慰我呀? ” ，于是便问: “要是我再也见不到我妈了呢? ”; 你猜这算命先生怎么说，他说: “如果你再也见不到你妈了，你就回到我这儿来，砸了我这个卦摊子” 。 各位一定想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吧。后来郭老头不但娶了媳妇，还生了两个儿子。抗战胜利后，郭老头回到他的东北老家，真的又见到了他的母亲。郭老头说:“那时候世道乱呀，也没有办法通信，也不知道我妈是不是搬家走了，我就只能直接回家去看看，碰碰运气。那知道，当我推开家门的时候，真的看到我妈了呀。她就坐在那儿，好好的， …… ” 。

北平的算命先生 ---

话说在1949年，解放之初的北平(北京)城里，有一个以算命为生的瞎子非常有名，他给人算命要收现大洋一块(这在当时是很贵的)。前文中提到的郭老头的胞弟，此时已是国军的中校医官，他在刚刚变了颜色的城中不知应该何去何从。于是乎，郭老头就陪着他来向这位算命先生问计。算命先生收下现大洋，摸着这位客官的脑袋，不禁叹到:“你可不是凡夫俗子啊，有荐任官之才，只是现在要过一个坎。你想问什么吧?”；客官说:“请问我现在是走好呢，还是不走好?”。算命先生答道:“你必须走，不但要走，还得走得快，否则就来不及了”。郭老头看着这个算命先生，不禁想起了那个重庆的卦摊子，于是他一时兴起，一咬牙也交了一块现大洋，请这瞎子也给他算上一卦。那知这瞎子随便摸了摸他的脑袋，便说:“ 你这辈子不会发达，但也饿不着你；到了晚年可能会好一些”。 后来几十年里，郭老头哥俩的命运果然验证了这个算命先生的话。郭老头的弟弟在他算命的当天晚上就乘火车去了武汉，后来又转道香港到了台湾；再后来成了国军的少将军医，退役后仍然是一家大医院的主任医师。有一天，郭老头的弟弟特地从台湾来看哥哥，我在医院里见到了他，一看此人果然是气度不凡，比郭老头显得高大不少，年近七十的人，看起来不过五十上下。郭老头在后来的30多年中生活一直过得平平常常，虽然很穷，倒也没有挨饿。一直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当他弟弟可以从台湾回来看他的时候，他的生活才算是大有改善。 郭老头说，他一辈子就算过两次命，可这两次都被算命先生说中了。可见这世上还真是有高人啊。

结尾的话 ---

两年多以前，我曾给一位“美女作家”讲过以上的故事，希望她能写点什么；但我后来发现，她对抗日战争的年代和背境没有完全搞清楚，所以只得作罢。(唉，现在的孩子们都怎么了，我想这应该是学校的问题吧)。不久前家父去世了，我在回忆往事之余，又想起了郭老头，也不知他现在是否还在人世。于是，我终于下决心自己把这些故事写出来，以免失传；也算是为了忘却的记念吧。
 

注: 荐任官大概相当与现在的副部级干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