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豆·
俺是一北方山沟的乡下人。自大明朝起,俺家就是贫农,祖祖辈辈指着在土里刨食为生。祖传的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咱这粗人也想随城里人凑热闹拽两句酷,所以,一看题目,别笑掉了您下巴壳不是?!
俺乡下人不会说啥,一年三百来天,哪天不在地里忙活。打仗啊、死人啊、逃难啊,咱没赶上;就是那阵大炼钢铁、农业学大寨什么的,把人累的不轻。开山炸石头、修梯田、建水库,要人定胜天,北方也变江南。不用天天吃高粱米、棒子面粗粮了,改顿顿吃香喷喷的大米,那敢情好!龟孙才不乐意呐。那时俺们劲儿大着呢,老少爷们见天全排着队,挑着旗,一边唱着“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一边把山上森林全剃了光头来炼钢,山梁炸的呲牙咧嘴的;石头也垒成了梯田,垒成了水库。样样都按领导意思办了,可就一样:雨打此就不好好来了。现在可是十年九旱一年耢喽,水库变成了水坑,后又由水坑变成了沙坑;山上没了树也没了草,没了羊也没了狼毛;开春一起风,那个昏天黑地呀,眼都睁不开。电视里说是叫什么“沙尘暴”。俺寻思,俺们这儿离蒙古国大沙漠老鼻子远了,江南没变成,怎么反倒变成蒙古国了呢?现在别说水浇地,就是人喝、驴饮,都不容易着呢。到底地里能种啥,乡亲们全犯了愁。
这几年到是没搞“运动”,生产队也没有咧,地也承包咧,日子也好过咧。可光种粮食,也就只能混个肚儿圆,兜里没有现大洋,花钱的地儿可越来越多,甭提盖房、娶儿媳妇儿,就是小子、闺女上个学都是个“事儿”呢。
这几年城里到处盖房子、挖马路。得,机会来了,这盖高楼修路的,能少了石灰、砖瓦、水泥、大青石?打记事时起老祖宗就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眼下山上树没了,种粮食那仨核桃俩枣的也没多大意思,只剩下往深处炸石头,办水泥厂、石料厂、石灰厂。俺老农民也是人,穷怕了,也想快速致富。现在户口城不城的没嘛意思,兜里有钱才是硬道理。
大伙都这么想,不用动员都上了山。几年这么炸下来,兜儿里是有了俩钱,可这天、这山、这水,毛病都来了。别说咱小时候的青山绿水、放羊撵狼那影子,眼巴前俺那儿到处可是“山河破碎”喽。以前从没有过的泥石流、山体滑坡什么的都来了,最后的一小块河谷庄稼地,一下雨,非冲得个七零八落不可。按说那河道天生就是河神爷的地盘,这打大禹爷治水时谁都知道的理儿,几千年了,你说咱干吗非得去挤兑人家不可?还有在河道上起房子的。河神爷真急了眼,一口吐沫就把你淹了不是?
人那,啥毛病也来了。咱乡下人得最多的是癌症、结核病。专家说了,这是环境污染给闹的。
城里老少爷们别笑话咱,说俺那儿广阔天地,地方海了去了,那点环境破坏了,不吃啥劲儿。俺就不相信这漫天黑雾就不随风往你那城里飘?俺们山头小河都断了水,你下边河里能汪起来?俺山区过大水,那一回不是淹你平地的城市?专家又说了,别说咱大明朝、大清朝,就是打大中华起,全地球其实就是一个村,地方并不大。你打个喷嚏就能影响旁边邻居。环境不分国与国、城与乡。哟!这么说咱们都是一个村的哥们了?
一个村的乡亲就直说。你说俺们犯了“欺天”之罪,活该天报应,可这几十年起,这“欺天”的事,哪次不是由城里起的头?不笑话你们三天不吃不喝,满世界轰麻雀事儿了,就那后山墙搭个棚子,垒个炉子,也能炼钢?俺好好的种地不消停,非得和你们一起炼钢去?俺村有棵打洪武六年种下的银杏树,几十丈高,六百年了,逃过九百九十九劫,最终没逃过炼钢这一劫。劈了,烧了,俺们炼出来的那一堆渣,打菜刀都没人要;树可没了,嘿,心疼呀!再长还得六百年哇!那是多少辈儿的人呐!
您会说,这陈年老谷子还提它干吗,那俺就说说新的。俺这样做是欺负老天爷,那您满城的挖路、填河、拆房、扒庙、推土盖田,城外庄稼地越来越少,城里什么“文化历史遗产”越来越少,那又怎么说?听人说:咱中国“城市越来越象欧洲,农村越来越象非洲”,这俩洲界儿,咱没去过,不好说。土话说:“蝗虫连了片,地里都不见”,论到俺这一辈也象潮水往城里涌,那可就天下大乱喽。您城里人隔三差五的想来吃农家饭、欣赏田园风光、吸氧,成么?
专家还说了,要咱们都“反思反思”。意思是叫咱们寻思哪儿做错了?这样下去咱的子孙后代该咋过呢?有了钱可大大折了寿,那咱图个啥?
你看,还有些个弟弟,一会儿想把这雪山那雪山踩在脚下,一会儿想漂流什么虎跳峡,撺长城,还有到那没人的南极找个最高的地儿踩一脚,说是挑战极限。俺说,有那本事动动脑子支个招儿,找回咱那青山绿水来。最不济的,省那俩钱买两棵树,到山上包种包活二十年。再不就贴补俩口粮钱给退山还林的山民,或办个学校,教教怎么种果树、特产中药草。这才叫脚踏实地,不玩虚的。毛大爷多伟大,他老人家还犯了轻视老天爷的错呢,只相信人无所不能,“誓把河山重安排”。眼巴前咱这一代开始吃恶果子了吧?老天爷一吹胡子瞪眼,叫做全球天气变暖;一打个喷嚏,叫做海啸地震。咱还不是啥招儿也没有。
俺家小子旅游打四川、云南回来,拿了好多九寨沟、玉龙雪山、大草甸子的照片,听着他们象礼佛一样,对蓝天、绿地、雪山、白云,对生灵,那份纯净圣洁的敬畏感受,也就想起俺过去在山上放羊时的蓝天、白云,还有青山绿水小河边洗衣的俺那“王宝钏”,心里那个撞呀。有时咱也对着灰蒙蒙的不时露出一点蓝的老天,如我佛远远在上,他不说一句话,大气、安静、慈祥,淡淡地微笑看着咱这一堆不安分的傻小子。
俺想,城里人乡下人,都是一个村的叔伯兄弟。咱就这一个地球娘。咱别再没完没了的干这气娘的事儿了。要不然,不用一、二十年,西藏雪山、蓝天、九寨沟绿水全没了,也就和咱这儿一个样了。
□ 寄自中国
(华夏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