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村庄(第六章第五节:半两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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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半两粮票

俗话说当官的爹不如要饭的娘,日常生活里,对孩子的照料需要细腻与耐心,男人的爱是粗糙以至于空落,不会嘘寒问暖,在小孩正常的成长岁月里,母亲的爱不可或缺,占有绝大部份的比例,这种爱刻骨铭心陪伴人一生,如小孩跌一跤或大人受惊吓,脱口而出的总是:“啊呀!我的妈呀!”,绝不会是:“啊呀我的爸呀!”,可见妈妈的位置。

妈妈是家庭核心组成部份,俗话说有妈的地方就有家,朱老师从学校搬回来住后,带三岁的儿子丁浩一起与大家一起生活,在丁浩的哭闹声与朱老师哄孩子轻言细语里,似有了一个家的味道,孩子是一个家庭的纽带与平衡器。

尽管朱老师对自己的孩子明显好过非亲生的,也经常对丁鹰与丁夏有诸多的苛刻,饥一顿饱一顿,家务活繁重,但丁夏满足于这一段时间家庭的宁静。肉体的疲劳,生活的清苦都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心有所依靠归属。

丁夏经常偷偷地干一些意外的活,以搏朱老师的欢心,看朱老师的笑脸,如偷偷给朱老师铺床,早上起来给朱老师倒温热的洗脸水,端早饭给还在床上的朱老师吃,跟在丁燕身后有话没话地搭腔拍马屁,吃饭时端饭碗躲一边,让出最好的位置给她们坐,尽量不去挟菜吃,经常空口吃白饭,有时实在难以下咽,就偷拿个油豆腐放在盐罐里,口淡得慌了就拿出来捏一小点来配饭吃,一粒骰子般大小的油豆腐可吃上两天。

从上小学起,丁夏与丁鹰的衣服脏了自己洗,破了自己补,冬天里双手开裂如松树皮,浸在冷水里刺骨地痛,在村外池塘边,搓一会衣服立起身捂一会手暖和一下,接着再洗。有时村子里路过的阿姨会停下来帮忙。看她们在冰水中替自己洗衣服,丁鹰丁夏心怀感激。一直以来,碰到困难时,村人总是给予他们无声地帮助,这点点滴滴的关心日积月累,汇集成一潭人间温情,一直存留至今,几十年后的现在,每当丁夏想起,眼前总依稀晃动着村人的身影,加深了对故乡的思念。

丁鹰从小学三年级起就学会了纳鞋底自做布鞋,丁夏还穿过一双姐姐做的布鞋,虽然鞋底的针线疏密不匀,左右脚大小不一致,但穿在脚上还很是保温。老家有一个古老传说,说是一个小女孩给后妈折磨死了,死后化为一只鸟,在黄昏时唱一首伤心的歌谣:

“…鸽咕咕-咕,有爹没妈是苦,砖布碎削自补…”,丁鹰丁夏比起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应是幸福与幸运多了。

父亲嗜酒日益严重,以酒消愁愁更愁,父亲也夸大这样的愁,有时酒喝到八九分醉,泪水涟涟地对丁夏丁鹰或对爷爷说:“我好苦啊,你们不理解呀” ,如无人可说,就会喝口酒对墙壁发一会呆,喝醉了倒在床呼呼就睡。

在丁根茂做酒戏时,沉默的爷爷有时会突然蹦出句:“你屁股抹油,做事无定性” ,丁根茂抓住这句话,借着酒兴,大谈自己走过的不平人生路,一边喝一边讲,讲到伤心处,泪随面颊而下,似乎自己是天下最冤最可怜的人,未了总结出一句:“你辛苦一辈子,还不是个农民”

爷爷沉默无语,有时带丁鹰丁夏去地里干活,爷爷实在老了,锄了一会地就站立不稳,丁鹰丁夏叫爷爷先回,爷爷以锄头当拐杖,苟偻着身子一拐一拐地慢慢走远,近村子时再把锄头背肩上,说是怕村人笑话,这位劳碌一世的老人,快走不动了还保持着庄稼汉的尊严。

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坏,一次一个电工起子找不见,正好丁夏走过来,父亲硬说是他拿去玩弄丢了,飞起一脚踢丁夏一个狗抢屎,丁夏眼前金星直冒,但没有哭,爬起来愣愣地站在那也不敢走。之后不久,丁根茂在自己的工具箱里找到了这个起子。

爷爷终于卧床不起,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进行,照顾爷爷的任务就落在了丁鹰与丁夏身上,病人嘴淡胃口又不好,整天只吞咽些白稀饭以维持生命,而这些日子里丁根茂混在县革命委员会的一群酒肉朋友中,自以为很风光地南拉北扯东喝西吃,不但花光了钱,也很少回家,朱老师对爷爷更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丁鹰与丁夏见爷爷不吃东西一天天地衰弱下去,很是心急,摸遍所有的口袋凑到一毛钱,想给爷爷买一碗豆浆与几根油条吃,然当时是粮票制度年代,一根油条三分钱外加半两粮票,只有钱买不到油条。丁夏知道在朱老师锁住的抽屉里有一大叠粮票,于是故伎重演,挖出锁里的弹子打开抽屉,抽了一张半两的粮票后又重新锁回。丁鹰与丁夏俩人兴奋地直奔市镇小吃店,买回豆浆油条给爷爷吃,对爷爷说钱与粮票是爸爸留下来给爷爷买东西吃的,爷爷很开心,吃了许多。

几天后父亲回家来,不知朱老师在他耳边嘀咕了些什么,丁根茂喝令丁夏跪下,拿起根竹鞭,“呼呼”地辟头盖脸挥抽而下,一边抽一边骂:

“我叫你当小偷!我叫你当小偷!打死你!打死你!……”,丁夏痛得在地上打滚,但忍住哭也不申辩,只在喉咙口发出因剧痛而压抑不住的“呜…呜…”呻吟声。随丁夏滚一圈,丁根茂踏进一步追上继续用力抽打。

朱老师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丁鹰飞奔进爷爷房间告诉爷爷发生的一切,爷爷一时间起不了床,抬起头虚弱地喊:

“根茂呀,你不要打了呀,他们是买给我吃,买给我吃的呀!”

爷爷喊了许久,丁根茂才停手,丁夏手臂上与全身衣服下的皮肤早已是血痕斑斑。丁夏爬上爷爷的床休息,晚饭后,父亲在丁夏的伤口上洒上了些云南白药。后来听丁鹰告诉丁夏,在洒白药时,丁根茂眼里似含有泪水,很心痛,但丁夏不知道,因为他只想往床角缩,不敢抬头看丁根茂。

丁夏躺在床上一声不吭,晚饭也不吃,直到深夜,爷爷听到孙子的一两声轻轻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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