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只有上帝和野兽才喜欢孤独”,我看未必尽然。
如果上帝甘于寂寞,就不会造出人类,从此这个世界不再清静了。野兽也是群居的众多,捕食的时候蜂拥而上,饿死的可能性大大减小。
但孤独和寂寞是纯然不同的。
人群之中,大家都热火朝天地谈笑,唯独你寂寂无聊,没人过来搭讪,没人感觉到你的存在,你只是透明人。寂寞的阴影,风云般席卷而来,你怎么办?
赶快找一个人说话,或者赶快离开,趁别人还不知道你的尴尬。其实没有人在乎你留下还是走开,他们正忙着呢。
也是在人群中,你是闪闪发光的亮点,忙得连果汁都拿错,笑容简直象早春的花朵。可是,你的心里缓缓地掉着落叶,夏天还没过,秋天已经来了。
你知道每句话说了也是白说,连过眼烟云都算不上,那些热乎乎的语言和笑脸,都朝向你,却都与你无关。但你依然周旋下去,因为你很清楚,这样的孤独,你根本无处可逃。
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可以回过头来责怪人群,那些不相契不投机的人,不能明白你的人。然而,现在,你是一个人了,为什么同样的感觉挥之不去?
红豆豆看完我的文章后说,我“其实是在写自己的故事”,她说对了。
我的故事里面有她,有很多人的影子。正如别人的故事里面也有我,如果那些快乐和寂寞,我也可以感受到。
没有人可以单独存在。
现在总有人说什么“蓝颜知己”和“红颜知己”,我不喜欢这样的说法,除了开玩笑外,我从来不用。
知己就是知己,男人和女人一旦到了那个境界,完全是超越性别的。强调“蓝颜”或“红颜”,不过是欲盖弥彰,将暧昧进行到底。
我有个死党曾经问我,“什么样的人算得上知己了?”
很简单,就是那个你从不需要解释而明白一切的人。
以前老爸常跟我说:“聪明人,一点就透。”
不错,遇上这样的人已经是修来的福气,你们之间只有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但知己会更上一层楼,连那层窗户纸都不存在。这样的人,我们即使相识满天下,也可能终生不相逢。
古龙生前的最爱,是朋友,美酒和美人。看他的书,我总是情不自禁地设想,如果形势逼人,他最先放弃的必定是美人,然后不得已是美酒,最后他放弃的会是自己,留下他的朋友。
那些朋友也未必是他的知交,未必都懂得他的所有,而且他说过,“跟你肝胆相照的,也许是你的敌人”,但他还是愿意为了他们放弃一切。只是因为他们是朋友,他爱他们胜过了爱自己。
是不是有些迂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无数的人为他的迂而热血沸腾,为他的迂而开始想念自己的老朋友。
他的书,我觉得美中不足的,是他没有写过一个男人和女人的友谊,却往往是落了俗套,让他们纠缠于狭义的感情。也许他认为,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可能有单纯的情愫,那个界限实在过于模糊,稍微多走出一步,便万劫不复。
我曾经坚持同样的看法,直到John的出现,他改变了一切。知道他出事的一刹那,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真的有上帝,如果他可以把John送回来,而要我去代替他,我会马上说愿意。
这样强烈的感情,完全是属于朋友的,我非常清楚。所以,我从来没有对Tim和John之间的爱有过丝毫的奇怪或好奇,那才是正常不过呢,他们只是好朋友。
你不明白吗?你不能接受吗?那是因为你不能理解。
喜欢听见一个人说他有很多好朋友,还有不少儿时的老朋友,每听到这些,我就特别的高兴,为他高兴。这样的人,必定是可爱的。
老同学的感情在朋友当中永远是最特殊的,因为我们曾经一起长大,在同样的压力下,在同样的束缚下,也在同样的欢乐下。老同学一旦成了朋友,往往是一辈子的。
老爸曾经有个清华的同学,因为各种不可抗拒的因素,四十年没有见过面。后来,他们在北京重逢,整整聊了一天一夜。等送走了他,老爸说了一句话,“他是我的知己。”
漫长的光阴算得了什么,有些人无论走得多远,在我们心中的位置都不会变。
老弟有个好朋友也是中学的同学,和我熟得也象我的弟弟。今年回北京时,他请我吃饭,特感慨地说:“姐,前一阵我们全班聚会,能来的都来了。可是我忽然觉着,有的同学好像已经不怎么认识了,开玩笑都有些勉强。这么多年,大家都变了吧!”
我明白他的感觉。曾经是朋友的,经过岁月的磨砺,或许已经物是人非,不是他变了,就是你变了。
做一辈子的朋友,最不易的,不是时间和空间的隔阂,而是双方各自默默地潜行,等有一天再见,惊喜地发现,对方和自己原来是齐头并进的,还可以象过去那样携手。
古人说:“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个境界太高远。我觉得朋友之间,抑或人与人之间,能够谈得来,已经非常的好了。
“谈得来很容易啊!”不知多少次有人对我这样说。
真的吗?真的吗?到此刻我也是不相信。
很多谈话是异常艰难的,几乎不能用话不投机来形容。因为看上去,说得很热闹,也没走题,也没人抬杠找别扭,但是,你始终明白,那些话还是浪费掉,没有任何意义。
也因为这个原因,我总是不太赞成争辩,尽管大家都说,“真理越辨越明”。我相信,懂得的人,自然懂得,几句话就足够了。不懂得的人,说上两大车,三大车,也是白说。
当然讨论在这个范围之外,尤其不同观点的讨论,是极具价值的。
有时我也会怀疑自己没有听懂对方的话,怀疑自己走到了一条岔道上。
淑女司令有篇文章中,也谈到了朋友,特别还谈到存在于真实生活和虚拟网络中的朋友。
我看着那篇文章,心里很难受。不是写得不好,而是写得太对,太真实。这个真实,让我突然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当时,我正在和一个朋友聊天。我马上问他,“我们只是网友吗?我们真的只是网友吗?”
隔得那么远,他不会感觉到那一刻,我的心其实在狂跳。
这个问题傻透了,但我不知道如果不问的话,会怎么样。
他说:“你放心,我们肯定是朋友。”
真实和虚幻的界限,究竟在哪里?
文章中说,网络时常给你high一下,但这种感觉本身就源于一种幻觉,因为你不知道对方是谁,你不认识他们,也不真的了解他们。当你的生活出现问题的时候,只有你的身边人才能和你在一起,他们的支持才是真实不虚的。
我的另一个朋友甚至说:“甚至你的朋友也不能真正地帮助你,你必须自己承担一切。”
不错,没有人可以帮我吃饭穿衣,没有人可以真正感受我的痛苦,没有人可以替我做我自己要做的事情。
有个老生常谈,一个痛苦两个人分担,就是半个痛苦,一个快乐两个人分享,就是两个快乐。
这句话,我只同意后半部分。快乐是在滚雪球,越滚越大,所以我赞成尽量去和别人分享你的快乐,哪怕是点点滴滴。但是,痛苦两个人分担,也不过是成了两个痛苦。越是好朋友,他的体会就越深,他的难过就越多,这是何苦?
我从不喜欢亦舒,但她有一句话我有深切的同感,“人生是一场幻觉。”
不乐观,很消极。要是你反对这个倾向,要是你不采取自欺欺人的方法,我没有任何意见。
眼见不一定为实。记得以前,我有个老师说过,“红楼梦中的林黛玉,贾宝玉,比我生活中的任何人都真实。”很偏激,但也有道理。
网络是虚的,但我们的感觉是实的。有些东西,我们真心地对待,它就是真实的。如果我们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都漂浮在幻觉里,那么,一切必定是虚幻。
中国人说好朋友之间,在关键时刻应该两肋插刀。但也有人说,那么多的刀,你插得过来吗!
我自己肯定是不行的。第一把刀插进来,恐怕我就没命了,第二把都可以省下。但是,那第一把刀,还是要插的。
以人为镜,可知得失。朋友其实是我们最好的镜子。套句滥熟的话,你是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朋友。
可话说回来,朋友的定义千差万别。对有些人来说,点头之交即为友,五湖四海都是朋友。而另一些人,杖屡之下十分寂然,他们找个朋友比找最纯净的钻石还难。
因为朋友的一大好处,是我们可以自由选择,自由认定。你可以把他们当作无处不在的花花草草,也可以当成深山里的矿,自己去挖自己最想要的。
社会学中把人与人的关系,当作一种相互需要,相互利用的关系,朋友之间更是不例外。从那个角度看,也的确如此。但倘若我们抛开冷冰冰的理论,更多关注于人的情感,也许会更有生活的乐趣。
朋友的好,是能够相互支持,相互帮助,让人觉得自己不是孤单无助。西方人也认为,a friend in need is a friend indeed。
这些都对。但对我来说,朋友的最大意义,不是他们在关键时刻有用,而是太平无事时候的快乐。因为快乐,我喜欢和朋友们在一起。
所以,我也认为做朋友的根本基础,首先还不是相互理解,而是相互喜爱。
也是古龙所说,“朋友是用来背叛的”,最深的伤害永远来自你最信任的人,最喜爱的人。
但是,如果我们相信这句话,认定这句话,我们就根本不会有朋友。
我赞同李碧华说的,“看一个人的胸襟,要看他被背叛的时候”。这是至理名言。
因为“唯大英雄能本色”,只有真正的人物,才能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给人看,而无损于他的光芒和份量。没有这个质的人,还是藏着掖着更好些。
一个人能有三教九流的朋友,不仅说明他的生活范围和兴趣的广泛,而且他的容纳性也是宽广的,搁在武侠小说里头,就是没有门户之见。
我们需要朋友,不是因为我们自身的软弱和不独立。
恰恰相反,只有强大的人,可爱的人,丰富的人,才会去吸引别人,并被别人吸引,不断有好朋友。
因为朋友的存在,因为所有的付出和得到,我们的世界逐渐丰满,日益广大。
最可爱的朋友,是那些百无禁忌的人。我们可以胡说八道,可以随心所欲地开玩笑,不必担心他们生气,不必担心他们不明白。即使真的不明白,他们也不会怪你,只会觉得好笑。
跟他们在一起,我们是自由的。
这样的朋友,不是常有的。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千万好好珍惜。
这样的朋友,是我生命中的宝贝,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