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那些高原岁月---小小鱼

曾经的那些高原岁月
生命中,总是有诸多经历无法忘却,欢乐的,痛苦的,不一而足。大学毕业后,我曾在青海生活过八个年头,现在虽然已经离开,对那片青藏高原上的热土依然怀念甚深,毕竟自己在那里度过了生命中的一段黄金岁月。这里写下其中的一小段,纪念在青藏高原生活的那些岁月。


1997年夏天,我大学毕业。那时候还有“包分配”一说,如果毕业前没找好单位,国家就秉着“哪里来,哪里去”的原则,将你发配回原籍。这样,随着我天天穿梭于各级教委的毕分办,随着一个个大红印章戳下,我的档案材料就从学校到湖南,从湖南到邵阳,从邵阳到邵东,只差没到我家所在那个生产小组了。如果托人打点,我或者能进一所初中当老师,或者能到某个乡当名乡干部,一辈子下来,也许能混个乡长当当。虽说现在媒体经常报道乡长们的权利、待遇很不错,可以不时捞点外快,可能实现“村村都有丈母娘”的传说,可那实在非本人志向所在。因此,尽快找份工作成为当务之急。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心里的急躁一天天增加,父母的脸色也在一天天阴沉,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尽管能在土地上绣出花来,可对我找工作的事一点也帮不上。看着父母亲一筹莫展,充满歉疚和无奈的脸,心里觉得自己特没用。一直以来,我都很把自己当人看,到了现实面前,才知道自己是那么的没用。这时候,不禁想起了毕业前青海省水产局来学校招人的情景。青海省水产局局长是我们校友,毕业十年后就干到了局长。当时在系办公室看着局长神采飞扬,年轻有为的模样,不禁为之倾倒,很是怦然心动,后来因为辅导员说青海的姑娘都有个红脸蛋才打消了奔赴青海的念头。经历了找工作的挫折后,就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尽管青海的姑娘有个大红脸蛋,那不是显得健康、喜气,还免了一天到晚涂腮红了吗?高原上也许缺人才,自己过去说不定能大展身手,一不小心也能混个局长当当!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给局长打了个电话,没想到那边一听我说明情况,马上就说热烈欢迎,竟然还记得我的模样,第二天电话再打过去,人家就说已经开始办理手续,批复下来就可以过去。那时候心里那个感动啊,看看人家,多么求贤若渴,多么重视人才!还是有人欣赏自己的嘛!于是,又一遍遍的穿梭于各级教委的毕分办,从邵东到邵阳,从邵阳到湖南,从湖南到学校,从学校到青海,我的档案材料就转到了青海省水产局。1997年的10月,我背着包,开始了自己高原上走单骑的生活。
说实话,去青海之前,我对那边一点感觉都没有,从地图上看,知道青海在青藏高原,过了玉门关还要走很远。跟朋友和乡亲们说起时,很多都把青海当成青岛或者海南岛,跟我说,青海不错啊,沿海城市,经济一定很发达啦!这时候,我就得一遍遍的给他们解释,青海不在海边,在高原。这时候,他们就会恍然大悟:在高原啊,好啊!具体好在哪可就说不出来了。生命真是由许多偶然组成,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小决定,就决定了自己的人生道路。多年以后,我常常在想,到青海,只是自己理想主义的一次呈现,当时如果没在学校去见那位局长,那位局长没给我们留下电话,又或者局长接电话时语气没那么热情,办事没那么干脆,我的生活道路就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
青海是一个多民族混居的省份,人数最多的少数民族是藏族和回族。因此,青海的饮食也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初到青海,最大的印象是满街都是清真饭馆,清真即穆斯林之谓也,就是内地的回民饭馆。清真饭馆门上都挂着一块蓝色的幌子,绣着星、月和汉回文字,迥异于内地的大红招牌。走进饭馆,可以要份手抓羊肉、大盘鸡、牛蹄筋、甚至可以来个羊头,主食则以面食为主,如干拌、炮仗、面片等,包管叫你吃个油光满面,尽兴而归。青海的另一个特点是酒风盛行。这里盛产青稞,酿制的青稞酒别有特色,香清而性烈,一般在50度上下。由于地处高寒,青海人特别好酒,坊间传说世界上白酒人均消费第一的是莫斯科,接下来就是青海了。青海人喝酒没有劝酒一说,上了酒桌,喝酒就是义务,就是责任。酒席开后,先是每人三杯,酒过三巡后,再开始打关,打擂台等多种程序。打关即与酒桌上的其他人挨个划拳,轮流喝酒,一般和每人划六拳,也有十二拳的,一拳一杯,一关下来,半斤酒就得下肚,接下来别人打关时再接着应关。打擂台则是指每个人都过关后,酒桌上的人分成两拨,互相划拳比赛,输者喝酒,几轮下来,酒瓶又得见底。在青海喝酒,没个八两一斤酒量的基本上每次都醉,不过倒也锻炼出来不少酒坛健将。单位里有位同事老颜,刚来时滴酒不沾,一杯汽水下去就得扶着墙走,可在同志们的帮助下愣是被培养成了酒中仙。先是一杯汽酒狂吐,再是一杯白酒倒下,再是一两白酒上头,然后一斤白酒刚好,再后来……!此君曾有过一口气灌下一瓶白酒的壮举。我酒量极差,大学时喝半瓶啤酒就要狂吐一通,故而到青海后饱受醉酒之苦。但每次推辞时头们、同事们就会说,在青海有多大酒量就能当多大的官,以后你还想不想上进了,还想不想发展了?又有老颜的丰绩作为榜样,心情一激动,热血一澎湃,就一杯接一杯,一轮再一轮,一次又一次的壮烈倒下。奈何天资太差,酒量老不见长,每次喝酒照样还是面红耳赤,晕头转向,只得自叹做官无望,前途渺茫。
单位位于青海的省会西宁,是青海省水产局系统的一个渔业公司,主要从事一种冷水性鱼类的养殖工作,包括从苗种繁育、成鱼养殖到加工一条龙生产,下属有一个苗种场、一个成鱼养殖场和一个加工厂。单位人不多,连头带财务带小兵一共才13人,这样就要求每个人都是多面手,各项业务都要熟悉。报到后的第一个星期,正好碰上鱼片加工,于是我和先到的另外两个同学就被安排去加工厂熟悉业务。加工鱼片的流程其实很简单,先将鱼鳃割断,让鱼流血而死,再剖肚去除内脏,剁掉鱼头,剥去鱼皮,剔除鱼骨,剩下的就是两片鱼肉了。我们刚去,技术活干不来,但还有一把力气,故最合适的工序就是剁鱼头。练习几次后,居然也干得像模像样,只见每人一把大菜刀,手起刀落,一个个大鱼头喀嚓喀嚓就下来了。剁到得意处,不免想起古代的刀客们,他们当时还只能拿着一把破砍柴刀在树桩上练习,哪有我们这么好的练习材料,嘿嘿,长此以往,说不定我们也能练成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惊天刀技呢!可惜好景不长,半天下来,就腰酸手痛腿抽筋,这惊天刀技也眼瞅着没法练了。剁了两天鱼头后,新鲜劲过去,工作时间又长,心里不由开始打鼓:自己意气风发,这么大老远的跑过来就是为了剁鱼头吗?不是想着要大展一番宏图,施展一番手脚的吗?早知如此,还不如呆在家里得了。私下里和几个同学一起议论,也是牢骚满腹。理想和现实之间就是经常存在着很大的差距,希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而年轻人往往沉不住气,遇到一点挫折、打击就垂头丧气。这种过程也算是人生中的一个必然经历吧。
我从小吃米饭长大,隔上两顿不吃米饭就感觉肚子里缺点啥,睡觉都不踏实。可加工厂在青海湖旁边,海拔在3000米以上,气压很低,米饭很难做熟。为了保证把米煮成饭,大师傅就开拓创新,在米里面多加水,延长煮饭的时间,饭倒是熟了,可干饭不像干饭,稀饭不像稀饭,而且味道特淡,比白开水好不了多少,浑没有家里高压锅做出来米饭的那股香味。但是这样的半干半稀饭还只能每天中午吃上一顿,早晚吃的是馒头,馒头却特别硬,吃的时候甚至还会往下掉渣,一点都不如老家早餐店里卖的那么松软。刚开始两天实在是深觉难以下咽,尤其是吃馒头,都要先把馒头外边的一层硬皮剥去才能下肚,单位的一位年轻女会计就看不惯了,觉得这人咋这么娇气,吃馒头还这么挑三拣四。一次吃饭时她对我说:“你剥下来的馒头皮都给我吧,我能吃!”可怜我这人少根筋,一点都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意味,还连声说好好,真以为人家爱吃硬馒头皮,后来经一同学提醒,才明白是咋回事。几天下来,每天练习刀技,消耗大量体力,不吃不行,倒也加深了对“人是铁,饭是钢”的理解,慢慢的也能适应。当有滋有味的嚼着干稀饭和硬馒头时,不禁佩服自己适应环境能力之强,暗自陶醉一番。加工了十多天鱼片后,不知是因为表现不好,牢骚太多,还是刀技不到,单位安排我到苗种繁育场去换班。当时正对剁鱼头深恶痛绝的我听到这个通知,不由欣喜异常,机会终于来了,可以到生产第一线去实践课堂理论,大展身手。赶忙一路小跑收拾了几件换洗用具和洗漱用品,跳上单位的通勤车,急不可耐的就要往渔场赶。一般来说,渔场都需要较宽的面积和较大的水流,而城市很难具备这两个条件,偏僻的山沟却既地价便宜,又有清新的水流。我这次要去的苗种繁育场就位于这么一个偏僻的叫做南门峡的山沟。临行前,头们再三叮嘱,下去了一定要注意安全,尤其是烧煤时注意防止煤烟倒灌。我到青海的前两天,水产局系统另一个单位就有两位在外边值班时因煤气中毒而去世。我从来没用过青海的那种大煤炉,听得大家说得这么严重,心里不免暗自发毛,认真记下烧煤的各项技术要点,以备不时之需。

繁育场的负责人就是前面所说的那位酒中仙老颜,说是场长,可管着的职工连我在内一共才三人,一位因为刀技特好,冬天基本在加工厂加工鱼片,不过来值班,一位是附近村子上雇的零工,剩下一个就是我了。本来说好老颜要带着我在场里先熟悉三天,才能回西宁,可他在这山沟里呆的时间太长,太想老婆孩子,我前脚刚到,他在交代了一番日常工作,强调了一番不要将他走了的事告诉头们的话后,后脚就离开了。我也就算是正式开始了养鱼的宏大事业。一个人在鱼池上到处看看,跟场里的零工去见了个面,因为他说的是青海话,我基本上听不懂,因此双方也就互相点个头,比划几个手势,算是认识了。接下来再和场里养的几条狗打个招呼,我这天的工作就算结束。

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大脑处于高度活跃的状态,想着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以及对数千里之外亲人、朋友的思念,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外边极安静,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外,再无其它声响,宛若回到了冰河世纪,迷朦中正要睡去,突觉一股煤气在往鼻子里钻,不好,炉子漏煤烟了!赶忙拉开灯,瞪大眼睛瞅着着房间里的煤炉,却煤烟的影子都看不见,不禁暗笑自己的疑神疑鬼。可再也不敢熟睡,不时张大鼻歙,拉亮电灯,生怕自己出师未捷而身先已死。一宿除了曾十多次起来检查煤烟外,倒也无话。
到鱼种场的第二天下午,我正准备做晚饭,门口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走出房间时,两个带青海口音的男子问道:“老颜在不?”
“他回西宁了,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电信局的,你们渔场欠电话费没交,我们过来收电话费。”

我一听是电信局的,不由一阵纳闷,电话费不是交了吗?从西宁过来时,我亲眼见财务经理将一大砣钱带过来,说是用来交电话费的,这会怎么又要收了!于是回答他们道:“老颜不是昨天才交过吗?”“交什么交,你们场欠的电话费加上滞纳金一共七千多块!”我一听七千多就慌了,这么大数目呀,别是老颜给怎么花掉了吧!这个我可担当不起,脑子也开始有点短路,不怎么转了。还是给头们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情报吧!电话很快就通了,我把情况跟头简单汇报了后,头就问道:“老颜呢,叫他处理,你让他来听电话。”

“老颜走了,现在场里就我一个人在”,我答道。

“他怎么走了,不是让他要带你三天的吗?”

我一听这话,这才猛省起老颜走时强调的不要跟头们说起的叮嘱,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人家才走了一天,我这么快就说出来了呀?这不是成了告密的特务吗?老颜会怎么看我?可话已经说出去了,还得把这事摆平,只好把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就硬着头皮回答道:“是我让他走的。”“你有什么资格让他走,渔场里出了什么事谁承担?”我一下就张口结舌,两眼翻白,说不出话来。是呀,一个小毛孩,刚上班没两天,就想要自己做主啦!头可能也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点重,就缓和了语气,让我过去搪塞几句,把人打发走。还好,电信局的两个人见老颜不在,一会也就走了。事后回过头来想一想,当时我就应该说自己刚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跟人装糊涂,根本用不着打电话,也就能把电话费的事摆平。年轻人就是办事不牢,一点小事就咋咋乎乎,把芝麻当成西瓜看待,结果是既泄漏了领导的行踪又起不了什么作用,我以后也每每以此事为戒。渔场的生活极其简单,每天早上9点起床,洗脸、漱口、喂鱼、喂狗,然后开始做饭,喂自己。把人和狗们、鱼们都喂饱以后,剩下将近一天的时间基本上没什么事了,有时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好像时间走得特别慢。消磨时间的一个方式是看电视,我们有一台17寸的彩电,但是没有有线,只能接收3个频道。最为郁闷的是,那3个频道的广告似乎特别多,看电视时,我们总是会不停的变换频道,直到所有的频道都播开广告,到最后广告也都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能背出所有广告的台词。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到晚上所有的频道都说再见时才会上床睡觉。另外一种消磨时间的方法就是思考,电视节目实在太难看,或者广告词都背熟了以后,就会出去到鱼池上走走,对着大山吼上几声,然后就能陷入思索,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也经常会思考许多问题,自己的前途,渔场的管理,国家的大事,明天的菜单,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都是我思考的对象。时间慢慢的流,思维缓缓的转,有时候从思考的发呆状态猛醒过来,一看表,也能过去不少时间。 碰上人多的时候,大家会凑到一起打麻将。去青海之前,在老家的时候,我只会打字牌,不会打麻将。为了凑够人数,同志们就充分发挥了革命互助精神,手把手的教我麻将技术。刚开始玩时,很多牌都难得认出来,“万”和“风”还好,可“条”和“筒”就麻烦了,得挨个挨个数,数半天才搞清楚是多少条多少筒,速度特慢,摸牌时还经常摸错地方,该摸牌头却摸到了牌尾。但同志们却一点都不烦躁,一发现我出错就会马上进行纠正,而且不时进行提示和指点,一副诲人不倦的模样,表现出莫大的耐心。我想如果所有的老师们都能有当初那些同志们教我打麻将时的耐心,肯定能多出很多优秀儿童。慢慢的我也能进入状态,可以跟上同志们的节奏了,多次战斗下来,竟然战果还不错,没输太多。麻将打完后,照例是由赢家请客,从村子里买上一只大公鸡,从鱼池中抓上几条鱼,再买上两瓶青稞酒,就能做上一顿丰盛的大餐了。酒酣耳热之际,划拳的划拳,喝酒的喝酒,呕吐的呕吐,说胡话的说胡话,不一而足。有时候村子里有老乡们过来,大家就会要求他们唱上几段青海的“花儿”。花儿是流传于甘肃、青海、宁夏等西北地区的一种民间艺术,用当地语言进行演唱,多以描述爱情和人民的日常生活为题材,最有名的花儿曲目是“花儿与少年”。唱完后,大家敬上两杯酒,夹上一大块鸡肉,于是唱者愈加卖力,听者愈加沉迷,歌声与酒水齐飞,脸蛋共炉火一色,室内温暖如春,顿时驱散了山沟的寂寞。

为了防盗,渔场里经常会养几条狗,而那些想来偷鱼的则想尽千方百计要消灭这些狗。总之是屡养屡灭,屡灭屡养。时间长了,养过的狗和听过的狗故事还真不少,狗们也有着不同的个性,有些尽职尽责守夜,有些却只吃饭不干活。印象比较深的有三条。其一是一条藏獒,该狗性极彪悍,其最先的主人是草原上的一家牧民。故老相传,纯种藏獒一生只认一个主人,这条藏獒估计也是秉承了祖先的这一特性,在牧民家时只当男主人为自己的真正主人,虽说对女主人不会怒目相向,可也难得有几次温顺的表现。一次女主人给它喂食时,因食盆翻倒,就拉着链子想要把狗拉开,谁知这条悍犬以为是不让自己进食,一下狗颜大怒,反过头来喀嚓一声就给女主人来了一口,连藏袍带肉都给扯了下来。狗咬伤了主人,这下可犯了大忌!但是藏族从不杀狗,也不吃狗肉,淘汰的老狗、凶狗及超生的狗崽一般都赶出家门或者送人。他们也不卖狗,但汉民拿些茶叶、青稞酒等可以去跟他们换。这条咬伤了人的悍狗又极恋家,被主人赶出去好几次,又重新跑了回去,让主人为处理它而头痛不已。正好这时候,单位里有人听到这个情况,就拿了几块茶砖过去将悍犬给换了回来。但这条狗太凶悍,谁也不敢随便近身,怎么将它拉上车运输到渔场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最后还是大家集思广益,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将栓狗的铁链从帐篷的窗户外穿到帐篷里,一个人在帐篷里使劲拉住,将狗脖子勒住抬高后,狗无法动弹,嘴也因为急着呼吸而大张开,这时候另外一人就将半瓶青稞酒倒过来塞入狗嘴,咕咚咕咚一会半瓶白酒就全下了狗肚。悍狗刚开始还继续凶悍,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可几分钟过去,就开始满嘴酒气,走路打晃,脑袋下垂,再一会,“呜”的一声躺到地上再不起来,呼哧呼哧的昏睡过去。自从这条悍狗运来以后,小偷们就很少过来,渔场倒也太平了一段时间。可它还是照样不怎么认人,有时候脑子容易犯迷糊。一次老颜从西宁过来换班,穿了一件新皮衣,一双新皮鞋,打扮得焕然一新。晚上到村子里喝完酒,晕晕乎乎回来时,见悍狗撒开了在渔场院子里跑,自觉和它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比较熟悉,也就没当一回事。悍狗那天可能心情不好,脾气大坏,远远见一黑影,几步上来,张开了口就要开咬,好在老颜还算清醒,一胳膊挡去,只听喀嚓一声,皮衣的半边袖子就给撕了下来。老颜接着又是一脚,正好踢在狗嘴里,心头正喜,想着这下不把你满嘴狗牙踢下来才怪,也好出我一口恶气,为新皮衣报仇。谁知就觉脚上一轻,新皮鞋被狗给咬掉了,悍狗这会估计也认出了老颜,叼着鞋一路小跑走掉了。老颜是新皮衣也破了,新皮鞋也掉了,心头一阵阵心疼。可还不敢去打狗,也不敢去找皮鞋,只得在房间里自叹晦气。第二天在院子里找着了半边皮衣袖子,可那只皮鞋却怎么也找不见,直到一个多月后才在一个水沟里偶然发现,但已被泡得没有了形状。可惜的是,这条悍狗在给渔场服务了一年左右后,最终还是吃了毒药,遭了毒手。单位里的人每每谈起时,都把它当成了一个传奇。

另外两条狗的经历就没有这么丰富,但其个性却是独有特点。其一是一条德国牧羊犬,我们给它取名叫“贝利”。贝利全身黑色,长得很高大,几可至人的半腰。但这么威武的一条狗,却生性懦弱,只吃饭不干活,见生人过来,基本上不会吠叫,而且还会吓得往狗窝里直缩,枉费了一副好身板,叫人气个半死。但这么懦弱的贝利咬羊却是一把好手,见了羊时极兴奋,又窜又跳,直欲把狗链挣断而后快。一次还真叫它给得逞了,挣脱狗链后,跑到渔场外边,咬死了一只老乡家的羊,拖回院子里一阵大嚼,满嘴羊血,得意不已。可怜我们却得跑到老乡家里,又是赔礼,又是赔钱,还捞不上半块羊肉。其二是一条母狗,品种不详,这狗倒蛮勤快,晚上有事没事狂吠不停,令得我们晚上经常打上手电到鱼池上查看是否有小偷进来。这条勤快得过分的狗还有一个特殊的本事,那就是能分出人衣着的好坏,地位的高低。如果有穿着光鲜的领导和游客过来,她肯定是摇头摆尾,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而当村子里的老乡们过来时,她一见人家穿着不好,马上就换了颜色,咆哮不停。曾经一位喝醉酒的游客摇摇晃晃走到她跟前,牵了狗链就走,她竟然一声不吭,低眉俯首就跟着走了,最后还是我们发现,才将之重新拉回来。

我从小怕狗,见了狗就要绕路走。但在渔场里,狗是人的帮手,也是寂寞时的伴侣,曾接触过的狗的故事,也能时常回想起。我本不了解狗性,养的狗多了,也就熟悉了狗性!



山中无岁月,经过几轮换班后,到渔场生活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多月,季节开始进入隆冬,气温最低已经到零下20度,天空不时会飘开些雪花。这个季节来场里的人更少,渔场俨然成了一个被人遗忘的世界,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呆着,烤火、看电视、思考。这时候就极盼望有人过来,如果听到汽车喇叭,电话铃声都会兴奋上一阵子,以?腥斯?椿话唷R话闱榭鱿拢?颐敲扛鲈略谟娉〈羯?0天左右,再回西宁休息十来天,这样就不至于完全忘记群体生活。但如果碰上单位有事情,比如要抽调人员加工鱼片,或有人回家探亲,结婚生子等等,呆在下边的时间就难以确定,一次四五十天也是常事。人在极寂寞的情况下,容易产生幻觉,我有时候在厨房做饭,都能听到隔着几个房间传来的电话声,跑过去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原来是自己太希望接触外界的气息,把随便一点小响动都当成了电话铃声。人烟稀少的时候,野生动物们却极为活跃,经常有野鸡野鸭来渔场附近做客。渔场的前面是一大片麦地,夏天老乡们种植青稞,冬天就成了野鸡的乐园。下大雪后,野鸡们在山里,树林里找不上吃的,就一家老小跑到青稞地,东啄啄,西找找,翻寻遗漏下来的零星粮食。野鸡们下来都是几只公鸡领上几十只母鸡,浩浩荡荡地在青稞地里龙行虎步。每次看到这种情形我都是垂涎欲滴,急欲抓几只过来烤之而后快,场里的狗们也是跃跃欲试,可经常是还未到跟前,野鸡们就早已飞得没了影。可能是野鸡的肉太香,诱惑太大,村子里的老乡们发挥了最大的主观能动性,创造出一种逮野鸡的方法。用铁丝扎成一个圆圈,绷上布,再在中间装一个类似于老鼠夹子的大卡子,把这个装置浅浅的埋在野鸡们常逛的地域后,就可以远远的在一旁守候,等着野鸡们过来踩陷阱了。这个方法有点类似于守株待兔,可居然效果不错,常能有一只半只的收获。而野鸭们在水里游,这种方法显然是不太合适了,但人类的大脑实在是太厉害,另一种巧妙的方法就应运而生。在小河边立上两根高高的柱子,中间悬空拉上一道捕鱼用的丝网,野鸭们来河里游开之后,我们就一路大喊大叫飞跑过去,野鸭们自然是惊惶失措,振翅高飞,可哪知前面有一道透明的圈套,往往是没飞几米,就一头扎进了网眼里,越挣扎,身上缠的网线也就越多。剩下的工作就简单了,我们只要把缠成一团的野鸭们取下来就算万事大吉。开始几次抓野鸭时,常能有不错的收获,令我们经常嘲笑野鸭们的愚蠢,但慢慢的野鸭们也竟然学得精明起来,每次见我们过去时,都能从容地绕过那道空中的屏障,仅给我们留下几滩鸭粪和几根鸭毛,不知野鸭们在半空中飞翔时会不会也在嘲笑我们人类的徒劳无功。

转眼就到过年,这个春节,我们一起到青海的四个同班同学,都没有回家。四个人来自四个不同的省份,一个湖南,一个湖北,一个吉林,一个新疆,由于在青海无牵无挂,无亲无故,春节期间,我们都被安排在渔场留守值班。大家平时在单位不同的养殖场工作,难得见上几次面,春节那几天,就相约凑到我这个渔场来一起过年。这是我们第一次远离亲人,在异地过年,几个同学心里都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大年三十那天,大家也不睡懒觉,早早的起来,将渔场院子打扫了一遍,鱼池边,墙角里,天上地下,只要能清扫的地方都焕发了新颜。每个门口都贴上大红的春联,平时冷清的渔场不由增添了几分喜气。年夜饭的菜单是早就拟好了的,下午,四个人各司其职,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把从西宁带过来的带鱼、鸡爪等加工一空,大盘小盆的准备了十来道菜。给鱼们、狗们犒劳了一顿丰富的晚餐后,四个人就围桌而坐,开始了有生以来的第一顿异地年饭。那天晚上,我们喝酒都特别干脆,你敬我一杯,我再回头和你碰一杯,也不划拳,酒到杯干,再没有平时那种耍*使滑的表现,口里说着多喝酒,多吃菜,吃饱了不想家!酒至半途,四个人开始轮流打电话,先是打给家里,四种不同味道的家乡口音在房间里此起彼伏,大家纷纷说着新年好,我们在这边挺好,家里人不要挂念,并顺带着报告今天晚上都张罗了哪些好菜。接下来是给班主任拜年,这回是大家都抢着说话,生怕漏掉了自己的声音,老师也关切的询问着我们在青海的情况,回答自然也是一切都好,请老师不要挂念。到最后,所有能想到的亲朋好友的电话都打遍后,饭菜也已变得冰凉,于是又一阵重新倒酒,热菜,回忆着各自大学生活的糗事,不时会爆发出一阵阵会心的大笑,宛若重新回到了那不识愁滋味的学生时光。房间里飘荡着《相约九八》的旋律,脑海中体会着“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滋味,心头一丝丝辛酸,一丝丝憧憬,也许,各自心里都有一个期望,希望在即将到来的一年中,能够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春天来了,渔场后边水库上的冰面也已经解冻。一次经过水库去乡上买菜,远远的见*岸的水面上漂着一个黑色的物体,走近看时,原来是一具穿着黑色衣服的浮尸,看情形,已经在水里泡了很有些时日。同行的老乡比较有经验,说可能是水库结冰前掉水里的,到春天水面解冻后才漂起来,这水库里常有这种事情发生。买菜回来后第二天,消息传来,说水库里漂着的人是隔壁村的,已经有家属来认领了回去,不日即将安葬。周围村子里的老乡都是土族,他们在安葬死者前均要先行火化。将死者双腿盘坐,双掌合十,置于柴禾上,浇上菜油,点上大火,家属和朋友围坐在火堆旁边,直到烧成灰烬。草原上的藏族则实行天葬,即是将死者让秃鹫吃掉,并且认为吃得越快、越干净,死者的灵魂转世得就越迅速。我学的是生物专业,明白人死后一无所知,然而却很希望有鬼神,哪怕死后呆在十八层地狱,受尽各种酷刑,至少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总比那种无边的寂寞要好。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外边的狗叫,常常会思考生死的问题,想到难受处,甚至能头皮发炸。既然人人不免一死,死后万事成空,那么生着的意义是什么?自己远离家乡、亲人,来到这青藏高原上的山沟里,又是为的什么?想自己年少时曾豪气干云,大有一番气吞河山的壮志,现在却过着养老一般的生活,每天浑浑噩噩的吃饭、睡觉,难道就这么过一辈子?只觉眼前一片迷茫,看不到理想,看不到未来,心头无尽的悲哀。但想得多了,倒也明白了不少事理,知道自己这么想也是瞎想,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自己只是这茫茫人世间的一粒尘埃小灰,每天快快乐乐的活着才是首要任务,不管自己在人生十字路口做出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既然已经选择,就得勇敢面对,坦然接受。于是慢慢接受了现实,心态慢慢平静下来。倒也奇怪,心静下来以后,觉得时间过得快了,日子不再那么难熬,一个人生活时也能自得其乐。经历一番痛苦的思考和挣扎,然后接受现实,适应环境,这也许就是成熟的必经过程!

在鱼种繁育场工作了一年多点之后,单位把我调换到另外一个渔场,从事商品鱼的养殖。该养殖场位于黄河上游的龙羊峡水库,在西宁以西约160公里,沿途要经过日月山。相传当年文成公主入藏经过此地时,回望家乡,悲从中来,手中镜子掉落于地,摔成日月形状碎片各一块,即化为今日之日月山。日月山顶上有文成公主庙,常有游人参观、凭吊。青海以日月山为界,东部为农业区,西部则为牧区。翻过海拔三千多米的日月山腰,眼前即是一片波峦起伏的大草原。草原上牧民常年在外放牧,高原缺氧,加之紫外线强烈,导致脸部毛细血管扩张,形成一片片红斑,即为俗称的“高原红”。尤其是女孩子,由于皮肤比较薄,脸上更容易出现这种红斑现象。我刚到西宁时曾特意到大街上观察,还好城市里面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高原红,心里不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青海的草原上草都长得比较浅,看不到那种“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但也有其独特魅力。每年的七八月份,草原上各种不知名的野花争相开放,一片绿色的背景上,满眼都是五颜六色,再夹杂着白色的绵羊,黑色的牦牛,自有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虽不如江南草长莺飞的柔婉,却呈现着高原景色的粗旷。一场大雨过后,走在青草和野花之间,常能拣上大大小小的蘑菇,运气好时还能碰上蘑菇圈,一丛碧绿的青草周围,围着一圈圈白白的蘑菇,一小会就能采上一大袋,拿回去稍加清洗,即可做出一锅美美的鲜蘑汤。但也有乐极生悲者,畅饮鲜汤之余,因肠胃过敏而饱受拉肚之苦。如果走进草原牧民家,主人会给你端上一碗酥油茶。将牛奶和茶叶一起煮沸,再加上生姜、花椒,喝时挑上一块酥油,即为一碗独具风味的酥油茶。刚喝酥油茶时会感觉有一股膻味,觉得难以接受,但久饮则能感觉其味道鲜美浓郁,可惜的是,我一直未能适应酥油茶的风味,只得暗叹自己没有口福。
  
曾经的那些高原岁月
虽然要翻过日月山,经过大草原,此行的目的地龙羊峡却绝无半点的草原气息,满眼都是光秃秃的山,起风时,则黄沙满天,天地间一片混沌。有几句俗语,是形容青海特点的:“青海好,青海的山上不长草;青海好,风沙卷着石头跑;青海好,青海的大姑娘不洗澡。”至于青海的大姑娘到底洗不洗澡,我无从去考证,但山上不长草和风沙卷着石头跑却是深有体会。在龙羊峡,我见过黄风和黑风,黄风是因为大风刮起了裸露地带的黄沙所致,而黑风则是因为风中包含着大量草原上肥沃的粉尘,由于近年对草原过度的放牧和开垦,青海的草原退化现象日趋严重,看到黑风的机会也越来越多。龙羊峡水库是黄河上游最大的水库,自八十年代修建水库和水电站以后,建筑人员和电站工人在龙羊峡聚居下来,慢慢的形成了一个小镇。小镇虽小,五脏俱全,各种行政机构在这里都有设置。外来人员则以河南人和四川人为主,河南人大多是做点小生意,而四川人则主要集中于娱乐场所,如歌厅、茶馆等。

我们的养殖基地就设在龙羊峡水库,采用网箱养殖的方式进行作业。在水库中间用泡沫塑料、木板和钢材围成一个方形,套上尼龙织造的网箱即可。龙羊峡水库的水源来自于黄河源头雪山上的冰雪融水,每年夏天,冰雪融化,水库的水位就会猛涨,到冬天时,水位则会大幅降低。为了便于生产,防止小偷,养殖场的住处要求比较接近水面,经常要随着水位的升降而往返搬家。为便于搬家,我们都住在帐篷里。帐篷虽然易于拆卸,但却不够保暖,每天睡觉前,要在炉子中添加上大量的煤块,直烧得帐篷小小的空间内宛如盛夏,每个人虽仅穿着贴身的内衣,却还依然额头淌汗。帐篷内倒是不需担心煤烟倒灌,一根烟筒笔直伸出帐篷顶后,任尔东西南北风,只要不是从天上往地下刮风,煤烟就永远也不会回流,因此我们睡觉时倒也踏实。随着室外气温的下降,炉火热度的减弱,帐篷内的温度也会渐趋降低,几可达到与外界气温相同的水平。凌晨时分,这帐篷内的低温常会把我们从踏实的梦中叫醒,却原来是一丝丝的寒气正在争相往骨头里钻,只得加盖几层衣物,裹紧被子,蜷曲身体,又再沉沉睡去。碰上起风的日子,大家则需提前从水库中打上两桶清水,盖上几层报纸,再把帐篷门窗拉紧。但往往随着一夜风沙,早上一觉醒来时,常会发现被子上蒙了层薄薄的黄沙,一起身,竟能抖落满地沙尘,帐篷内也变了颜色,饭桌上,水桶的报纸上,到处都多了一层淡淡的黄色。吐掉晚上说梦话时飞进的满嘴黄沙,含上一口幸免于难的清水,走出帐篷,欣喜地发现天地间已经云淡风清,昨夜的风沙早已远走。

应该说,龙羊峡的生活条件比我早先工作的渔场更加艰苦,可因为适应了这种生活,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受之处,每天工作、吃饭、睡觉,悠然自得,任凭风浪起,稳住帐篷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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