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故事(6)原创






     马莲说那好,你等着,我发你几张照片。

过了一会儿,马莲的照片就发来了,一共三张:一张是在办公室里的,一张是在风雨桥下的,一张是个小姑娘,穿着白衬衣,一袭拖地长裙,坐在墓园门口,小姑娘手托着下巴,笑的很甜,很开心。

金钟开始评点:穿裙子那个是你小时候吧?太可爱了,当年我要是碰上了,肯定不会暗恋那个百米记录了,就暗恋她了。

马莲洋洋自得:乱说什么呢,看相的不会都你这样吧?

金钟:不乱说,是真实感受,这让我想起何其芳的一句诗——开落在幽谷里的花最香,无人记忆的朝露最有光。可你为什么要选择墓园?

马莲:当时是去给个同学的爷爷扫墓,那天是我第一次穿裙子,事实上以后很久我也就那一条裙子。

金钟有点心酸,赶紧打岔:女人再小都一样,都喜欢衣服,我那么大时就两条裤子,一条还有补丁,可我觉得日子挺好。风雨桥那张也不错,怎么会那么开心呢?

马莲:那时在恋爱。

金钟默然。

过了一会儿,金钟说:那就以在办公室那张为标本吧。山人要做法了。

马莲:法师,请!

 

金钟:你的相其实很和谐,尤其是鼻子,你的鼻子跟印尼的女总理梅加瓦第很象,这样的鼻子该主富贵,所以也不需要多看了,总体印象是不错。

马莲:你这骗子,我端着架势等算命,你三言两语就完了,你这不是糊弄顾客么?

金钟:不是糊弄,我们是互为顾客,我新房还在你手里呢,不敢糊弄,真的就这感觉,我算不行,感觉行。对了,你妈妈的坟你暂时也不必动,就放在那里吧,按风水讲,那叫血厝,杜月笙父母的坟就是血厝,主富贵,你爸爸不懂,就那么放着了,你就顺势而为吧。

马莲这才有点信服:这么说你这南郭先生还懂点儿命理啊。

金钟:皮毛而已,导师他也讲这个的,我是被熏出来的,跟书法一样。

马莲:可那梦该怎么办?

 

金钟想了很久,在屏幕上打下了一段话:皆因万法合成此身,身起法之起,身灭法之灭……

 

马莲:这话有股浩然之气啊,什么出处?

金钟:《法华经》当然有气,佛祖能没气么?

马莲:怎么解?

金钟:我理解一条生命形成,背后有万种法门支撑着,所以那只手斗不过这万种法,所以你尽可放宽心吧。对了,我这边有本书,很好看,想送瓦当你不要,那我就送你本书吧,那手也许就此退却了。

马莲很高兴:收过的礼物里从来没有书,很好哇。

金钟:明天我就寄,一两天你就收到了。

马莲:好哇好哇,后天就等书了,多谢法师恩典。88

金钟:女施主不必客气,救人乃佛门本分,阿弥陀佛。保重。

 

 

 

                        9

 

 

32天,金钟把日本人武者小路实笃写的《释迦牟尼传》寄给马莲,寄之前他在扉页上写了两句话:千里见书如见面,万山遮目不遮心。并在下面盖了个红戳,印名是:红旗令。在书的最后一页,金钟也写了几个字:优雅的佛祖。

 

37天,马莲告诉金钟:书很好看,已经快看完了,可佛祖仅仅是优雅的么?

金钟说那倒不必较真,那只是自己读第一遍时的感受。

马莲:看在佛祖的面上,就不跟你较真了。看来你对红旗令还真上心,写怎么样了?

金钟:正在加紧,西域的鬼子已经进来了……

马莲:已经开始抗日了?快发我看看。

金钟:好。

于是把自己最近写的几段发了过去。

看完后马莲问:红旗令主借助藩僧的力量绞杀五行教你这也太没谱了吧?

金钟:事实就是如此,当时彼此心知肚明,不说而已。两个教主都是不妥协的人,都要致对方于死命,什么办法都用。

马莲:这我还不知道。

金钟:国民性如此,不完全是主义之争。换了别的主义恐怕还是这样。

马莲:那真是让人悲从中来,没想到八年抗战结果如此悲凉。

金钟:也许他们后来也醒悟了,可是也晚了。即使是豪侠在岁月面前也会力不从心啊。

马莲:算了,别说这些了。说点儿高兴的吧,我刚收到一些工程款,为了谢你送来佛祖的光辉,过两天我请你啜一顿吧。说,想吃什么?

金钟:我也有这个意思,一直想贿赂贿赂承包商,这样吧,就去你们边儿上的南湖鱼馆吧,听说那里的鱼不错。

马莲:好,一言为定。

 

43天,傍晚金钟到了马莲公司,马莲穿了件淡青色的裙子,白皙的皮肤在青色裙子的掩映下像瓷器一样,微微发光。她依旧一个人在办公室的电脑上画图,看见金钟很熟稔的样子。这是两个人第二次见面,彼此并不觉得陌生,也许因为是装修,也许是因为佛祖,金钟这样想。

马莲跟金钟没有客套,说这张图马上就好,让金钟在后面书架上随便拿本书看。金钟问:是新工程还是那个娱乐中心?

马莲夸金钟记性好,说还是那个娱乐中心,有个包房的设计业主提出修改。

金钟说不着急,反正时间还早,自己正好可以学习学习师傅的墨宝。

马莲无声地笑了一下,继续修改图纸。

金钟先看了一会墙上的字,依然觉得很不错,自己想学是学不来的,然后翻了翻书架,大多是装潢类美术类的书,那本《释迦牟尼传》也在,放在最上层。还有几张邓丽君的唱片,零散的挤在书架的下层,封皮上落了细细的灰尘。

这时马莲对金钟说:好了,交工。我们走吧,你发现了什么?没什么好看的吧。

金钟转过头,看着马莲的眼睛说:还是觉得字不错。

马莲稍微低下头说:字就不说了吧,主要靠你回去练了。

 

到了南湖鱼馆,两个人挑了靠窗户的位子,向外正好可以看见南湖的景色。马莲说点菜吧。金钟点了个鱼唇,一个鱼头汤。马莲点了烧鱼丸和溜鱼肚。等菜的时候马莲问金钟:最近去房子那儿看了么?感觉怎么样?

金钟表示很满意:只不过对我来说还是稍微过分了点儿,我喜欢简单,简洁。

马莲劝金钟:结婚嘛是两个人的事情,你在房子的问题上还是要跟尊夫人沟通好,简洁的事儿你可以在布置上平衡,我再跟他们强调一下,在保持原设计的基础上尽量简洁。

金钟说那你就费心了,怪不得老林要夸奖你们公司。

这时菜上来了,金钟提议这么好的菜不喝点儿酒有点儿不圆满,是不是要点儿酒。

马莲说已经很久没喝酒了,喝酒好像有点过敏。

金钟说有个意思就行,第一次请马老师吃饭,没酒不成敬意。

马莲笑了起来说那好吧,我就喝杯啤酒好了。金钟说那学生也啤酒了,跟老师保持一致。

马莲开心地大笑:金钟你不要老这么说,这要折我的寿的。

金钟看马莲很高兴,借杆子就爬:寿的问题不必担心,令堂大人都给你攒下了。

一听这话,马莲脸色变了一下。金钟知道自己说走嘴了,马上道歉:对不起,我忘形了。

马莲倒没追究,说:你要是在课堂上也顺嘴乱讲,是不是很麻烦呢?

金钟也跟着转移话题:课堂上基本是不敢乱说的,有根弦在那里绷着呢。再说了,学生也不是省油灯,错了就给你报告去,挨了黑你还不知道是谁的黑手。

马莲喟叹:做老师也不容易啊。

金钟说:总的说还是挺清闲,你平时是不是挺忙碌?

马莲说公司才起步不久,许多事情都靠自己,自然不轻松。

这时酒上来了,金钟给马莲和自己斟满,举起杯子说:祝马老师财源广进,更上层楼。

马莲高兴地也举起杯子,跟金钟碰了一下说:怪不得五行教主要办军校,看来这师生之谊真是非比寻常,搞得我都想当老师了。

金钟说你已经是了,就是学生少点儿,算是带的研究生吧,当然这学生水平也低了点儿,可全国都扩招,难免良莠不齐。

马莲把脸压在胳膊上,笑的肩头颤动:这学生进了师门,是不是都不好往外赶那?

金钟说那是啊,就跟嫁人一样啊,嫁鸡随鸡,嫁狗随……咳,你看我今天是怎么了,估计是初登师门,紧张了,嘴也不好使了。没喝就醉了。

马莲说你说话的水平确实不如文字,还是先吃鱼吧,压压惊。

金钟尴尬地说:吃,吃,别凉了。

 

沉默了一会儿,金钟说我看你有几张邓丽君,你也喜欢她的歌么。

马莲说是啊,以前她的歌我基本都会唱,现在不唱了。

金钟说我一首也不会,可是她的歌都喜欢听。要不吃完饭我们去唱歌去吧,重温一下邓丽君。

马莲犹豫一下:歌都很久不唱了,不知道还会不会?

金钟:我听人说唱歌就跟骑自行车似的,会了就不会忘,不管多久。

马莲说行啊,试试吧。

 

吃完饭,金钟跟马莲就在南湖鱼馆附近找了家歌厅,准备重温邓丽君。马莲对金钟说要不你先热热场,唱一首。

金钟说这太难为我了,歌星还没唱,观众怎么能先上场呢。再说我也不会唱歌啊,会几个还全是老歌,都是苏联的。

马莲来了情绪:老歌好哇,你怎么会唱老歌呢?

金钟说我爸以前好像跟个苏联女学生谈过恋爱,对苏联很是下了番功夫。

马莲大笑说这还带遗传的,那就唱一个吧,顺便替你爸爸缅怀一下往日的情怀。

金钟鼓足了勇气:行,就算缅怀中苏人民的友谊吧,献丑了。

于是金钟点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金钟这首歌唱得很不成功,用马莲的话说调跑出去有100里,都出南宁了。

金钟说都怪你,能而不劳,我从小五音就有缺陷。

马莲似乎热身完毕,说:那本师太出马,给学生救场。

马莲点了首《甜蜜蜜》,要的是快节奏。音乐响起来,马莲的歌声干净甜美,跟邓丽君的原唱不太一样,但别有味道,门口的服务生也把脑袋探进来,说唱的好。

 

唱完一首,金钟问为什么要快节奏的。

马莲说这首歌如果是慢节奏的,唱出来不是有风尘味儿,就是有点哀怨。还说不想再唱了,太吵。

金钟说拣日不如撞日,好不容易赶上了,怎么能唱一首就走呢。

马莲说这里太闹了,不如去湖边走走,看看星星。

金钟这才罢休。

 

八月十五的已经过去10来天了,月亮已经不是圆的了,北斗星倒是很明亮。走在湖边,金钟有些遗憾的说:可惜月亮不圆了。

马莲说本来也不是看月亮的,星星也很好哇,你都认识什么星座。

金钟说我就认识北斗星,那是中国人民在漫漫长夜里的指路明灯。

马莲说你这话里话外不忘本行,也快成梦魇了。

金钟说不教毛概还是认识北斗星,北斗星在中国最通俗,人民也认这个,传统。

马莲说这话说来说去哲学味儿越来越浓了,倒适合这清风秋水啊。

金钟说今天这鱼吃得怪,跟预约了许多年似的。不过也不错,如果真有这么个约定,那这里肯定站着个有慧根的人。

马莲说有慧根的肯定是你了,你学的是哲学啊。

金钟说未必,比如济公,他一身腥臭隐于市井,其实早参透了上下千年,慧根与学什么没关系,导师还是导师呢,可对权力的欲望简直是病态,有辱他的理论。不成体统。

这话现在听来跟童话故事似的,很怪。马莲看着湖水说。

金钟说:我吃的就这碗饭,在我不怪。

马莲说不说这个了,说说你看过的星空。

给我印象最深的星空是以前跟同学去另外一个小镇看电影,那电影叫《红灯记》,看过多少遍了,台词都能倒着背,实在提不起兴趣,于是我就想回去,可是我没找到他们。回去的路我倒是知道,就想自己走。可是我忘记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回家的路经过一片坟地,我必须经过那片坟地才能回家……金钟陷入了回忆。

那时你多大?马莲问。

9岁或者10岁。金钟回答。

金钟接着说:坟地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那里还有不少树,树的阴影在夜晚能给一个孩子无限恐惧的遐想,当一阵风吹过,地上的树影会晃动、会变化,树会发出声音,你会混淆那声音,白天最平常的声音在夜里也会走样,你会怀疑,那是什么?当时我的头皮炸起来,直觉就是想哭。可是这时又有一个问题——你哭给谁听?因为除了自己,周围再没第二个人。于是没有必要哭,我开始唱歌,把自己会唱的歌全唱了,捎带着还背诵了能想起来的毛主席语录,我是看着星空唱的,如果不看那星空,我就得看那坟地,看那些过去的、死去的让一个少年独行者恐惧的东西。星空很安详、宁静,很遥远、博大,也很干净,它安抚了我,我是看着星空一路走回家的。星空是独行者永远的伙伴。

 

马莲:不错,很美的星空。可是你即使看坟地又能怎么样呢?就是土而已。

 

金钟摇摇头:不对,不只是土,坟地里有亡故者的窃窃私语,一旦看坟地,我就能听见,多数的逝者对他们的今生都有遗憾,所以他们会不停地述说,这述说太冗长,由于遗憾显得悲切,会让人心神不宁。这种述说很顽强,会跟随你。只有个别豁达的人会安静地躺着,也许是在倾听,也许真的在休息了,他们对过去的世界已经放手。

金钟问马莲:你的星空是什么样的?

马莲皱皱眉,显得有点害怕的样子:我的星空永远是7岁时武鸣的清晨,跟那只手在一起。

金钟看着马莲说:忘记那些吧,以后该不会了。

马莲问为什么。

金钟说根据经验,凡是我喜欢的人他们都很吉利的。

马莲瞪了金钟一眼,说但愿如此……

 

回到宿舍,金钟在QQ里看见了马莲的留言,就四个字:不知何夕。

 

 

 

 

 

                      10

 

 

49天,金钟收到李平的邮件,信很短,寥寥数语:

 

金钟:你好

 

     分别已经半年多了,我一切都好。可是非洲是不一样的,非常想念你。真的想念你。好好照顾自己。

 

 

 

                                            李平

 

 

 

 

金钟很纳闷:非洲是不一样的,当然不一样了,这还用说么,如果一样的话我也去那

里教毛概了。

     金钟回信说这边一切都好,房子已经开始进入木工活阶段,在你回来前肯定能入住了,但我先不搬,一切等你回来,切切。

 

 

60天,马莲说:我觉得很奇怪。

金钟说奇怪什么。

马莲说怎么跟你谈话谈着谈着好像被催眠了似的,搞得人晕忽忽的,做梦一样。

金钟说你可别冤枉我,要是有那本事我就催眠银行的职员,省得老为装修的费用费心,要么就催眠街上的美女,来个美人脱衣。也许是我讲关于梦的东西太久了,偶尔溜达出来点儿,导师的理论不就曾是中国人民的梦么。

 

马莲说也对啊,恐怕只能这么解释了。还告诉金钟不必担心装修的事情,在符合原设计的基础上尽量给他多快好省,省呢当然是省钱。

金钟说也不必太急,还有半年的工夫呢。

 

 

100天,西域的藩僧已经被打跑了,红旗令主和五行教主开始正式在中原大地大打出手,红旗令里升起一个新的护法,佑护着令主统一帮派,令主开始一言九鼎。

马莲说金钟你得注意一个倾向啊。

金钟问什么倾向。

马莲说你写着写着就往正史上靠了,离武侠可渐行渐远,不是个好苗头。

金钟说是么,那可得注意了,这么下去广大读者是不会接受的,多谢你的提醒。

马莲说以后也许不会好看了。

金钟问为什么。

马莲说你想啊,红旗令独霸中原以后,没什么可打的了,那还叫什么武侠。

金钟说你多虑了,统一中原以后还有反高岗,反右,跟苏联决裂,反彭德怀,反刘少奇,文化大革命,反林彪,等等,红旗令主这个人命里就是个武侠,不打他难受,有他在武侠事业不会寂寞的。

马莲感叹:照你这么写,岂只是武侠,简直是场戏了,还有点儿闹的慌。

金钟说:实际跟戏也差不多,戏剧效果很强呢。

 

 

 

 

120天,马莲说金钟别老说你的武侠了,再熏熏我都能写了,你说说你生活里有意思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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