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49)

飞落雪花一片,捧于手中,待欲细看时,早化为莹莹水珠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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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润生在单位上也很忙。
  
  润生设计了一批新产品,投入市场后很受欢迎。厂里订了一批货,对方短时间内就要求交货,因此连着几个月都没有休息。
  
  厂里的效益比原来好了许多,陶瓷厂成了市上的明星企业。市长每次来到厂里都要亲自接见润生,看他有没有新的设计作品。市上对陶瓷厂很重视,专项拨款,支持技术科的新产品研发。可是款到厂里后就被郝书记挪用了。厂里修了很气派的办公楼,润生和老牛一个办公室。
  
  市长不止一次在大会上表扬润生的创新精神,那一年他还被评为市工业系统先进个人。有时市里来人,市长会突然打电话给厂里,要润生准备产品。润生不在,市长就很生气,如果在市区就派车去接,如果出差了他就不来了。有时候路过陶瓷厂的时候也会过来,郝书记带领一帮干部出门迎接,市长问润生在不在?书记说润生看原料去了,市长扭头就走,连办公楼也不上去。
  
  市长对润生的过分关爱使郝书记有些失落,老牛于是不失时机地在旁敲边鼓。他说郝书记呀,你看润生现在都是咱市里的红人了,市长对他那么器重,说不定他就成了您的接班人了。
  
  企业效益增收后,郝书记除了忙着盖办公楼,给自己还买了一辆桑塔纳。市长才坐三菱,桑塔纳是副市长的待遇。市长来了几次,听说郝书记带着一帮人出去了,便扬言要收了他的车,撤职不要了。市长是个情绪化很强的人,对谁如果有看法,这个人就得从他眼前消失。润生陪着市长在车间参观,市长说你们书记回来让他来找我,不想干就算了,润生你来当厂长!工人们惊诧地瞪大了双眼。润生说市长请不要这样讲,郝书记工作经验丰富,厂子目前还离不开他。说话间郝书记就回来了,对市长点头哈腰,市长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市长这样做使润生很难堪。厂务工作会上郝书记不点名批评了他,说有些人学到一点东西就飘飘然了,不知道自己属什么了!企业管理不是设计一两件产品那么简单,有些人夸夸其谈,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年轻人一定要谦虚,谦虚让人进步,不要骄傲自满。
  
  从表面上来看,郝书记对润生还是很关心的,生活上也很关怀。郝书记说听说你媳妇在农村,你可以让她来厂里上班嘛!话是这样说,润生的户口迟迟还没有结果。户口解决不了工作就无从谈起,说到底他还只是个临时工,书记要开除他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还有就是厂里在厂区后面修了一排窑洞,有十多孔,窑洞的上面是平房,作为单身职工的宿舍,陶瓷厂的工人终于有了象样的房子。
  
  窑洞面北,一年四季见不上太阳。夏季潮湿,屋里需要生火;冬季阴冷,地上往外渗水。前面一条公路从门前穿过,吵杂之声络绎不绝。车辆过处,尘土飞扬,五米之外看不清对方。就这样的地方有多少人在等,在争。上千名职工,一些都是工作几十年的老干部,还有一些是老红军,市上一再强调给他们解决住宿问题,因此窑洞修好后必须得考虑他们。厂里的干部就老牛分到了一孔,引起很多人的不满,张工工龄比老牛还长也没有分到,他很坦然,哈哈一笑了之。
  
  柳城明准备结婚很长时间了,苦于没有地方,对象几次对他下最后通谍。柳诚明于是便悄悄地搬进了分给老牛的窑洞里。老牛知道后让他往出滚,柳诚明那肯搬?老牛媳妇于是上门大吵大闹,柳诚明的新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跟老牛媳妇就扭在了一起,打得难分难解。老牛把柳城明的铺盖扔了出来,柳城明拿了一把铁锨就抡了上去,老牛的头被铲破了,鲜血直流。老牛媳妇狂啸一声就扑了过去,一把就抓破了柳城明的脸,然后抱着男人痛哭流涕。发生了这种事,许多人都站在那里看热闹,没人劝阻,直到老牛流血了,人们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郝书记便被请了下来。
  
  老牛住院了,柳城明被派出所拘留。
  
  一周后,柳城明灰溜溜地搬了出来,老牛搬进了新居。
  
  搬进新居后老牛媳妇美美地哭了一场,哭得掏心捣肺,抑扬顿挫,激情澎湃,酣畅淋漓。许多人能够感受出那种压抑太久后的不易。——老牛不容易呀!进厂二十多年了,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窑洞。想想这些年跟着他东搬西迁,捣腾了不下十几处地方,住在狗窝不如的地方遭人白眼,晚上甚至在工房里做爱,让工友嘲笑,成为饭后的笑资,老牛媳妇就想哭。哭就哭吧!搁谁都会哭的,几十年的梦想突然实现了,不哭才怪呢!
  
  就这样,一场窑洞风波在老牛媳妇悠扬哀婉的哭声中渐渐落下帷幕。尘埃落定,老牛的成功先例给了陶瓷厂许多无房户无限幻想的空间,他们于是蠢蠢欲动,开始编织自己的窑洞梦想。
    
  一般男人对女人的兴趣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会减弱,比如世彦,年轻时风情万种,黄泥村的女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双方都得到了一定的乐趣,实现双赢的结果。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女人已经厌倦了,把这个风流的机会让给了红卫他们。然而郝书记对女人的爱好并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减退,随着工厂效益的增长,越来越多的漂亮女孩进入他的视线,郝书记目不暇接,心花怒放,施展浑身解数和看家本领,征服了一个个新的目标,攻克了一座座女人的山峰,占领了一片片别人的草地,解决了一个个复杂的难题!
  
  郝书记对厂里的美女实行扫荡策略。一般看中的目标先放线钓鱼,目标一旦上钩,实行速战速决,决不拖泥带水。跟郝书记上过床的女人都佩服他的功夫,郝书记的细心让她们满意,郝书记的精神使她们感动;郝书记的耐心一般人没有,郝书记的善后工作使她们无话可说。


  令人不齿的是郝书记居然跟自己的儿媳妇好上了。白梅和郝帅结婚后成了厂长办公室的文员,每天和公公呆在一起,相当于他的私人秘书。白梅很会体贴公公,人前人后“爸爸”叫得比谁都甜,看公公的眼神比看郝帅还要来电,私下里大家都在窃窃议论,白梅也不忌讳,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郝书记对媳妇的殷勤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大扫荡的计划里也没有她,毕竟是自己的儿媳妇嘛,都是一家人,公公和父亲一样。但这个儿媳妇太会来事,眼睛象钩子一样地钩着你,不往那方面想都不由你。一来二去,终于在一个适合的环境,适合的气氛下发生了不太适合的事情。
  
  事情发生后郝书记有些懊丧。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回到家里的时候看见郝帅就脸红,似乎儿子已经知道了这事。白梅倒表现得很坦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郝书记给自己的新办公室设计了一个套间,说是中午不想上山,就在办公室休息。实际上他早就把那里变成了御女的后宫,数不清的女人在那里享受书记的阳光雨露。回到家里他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称职的父亲,一家人其乐融融,没什么大的风浪。
  
  其实郝书记是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的。上班的时候很少看见他笑,走到哪里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即使那些跟他有关系的女人也不敢随意开玩笑。郝书记经常会大声地斥责一些不遵守纪律的工人。上班钟声一响,他就站在厂区的办公楼前,目光巡视着进进出出的人们。一些迟到了的工人不敢走正门,只好翻墙过来,被保安发现了,拉到书记那里挨一顿臭骂。后来老牛也效仿书记的样子站在那里扎势,奈何工人都不怕他,因此该干啥的还干啥,很少有人理他的茬。
  
  郝书记在家是好男人,在车间及办公室是严肃的领导,在他的休息室就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白梅的办公室就在书记的外面,一天进进出出地给他倒水,没人的时候就有意在公公身上蹭一下,冲着公公嫣然一笑,有些暧昧地看着他,郝书记就不能自持了。欲火被撩烧得越来越旺,午休的时候两个人就进入实际阶段,郝书记呼吸急促,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郝书记一辈子玩过不少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没经见过?但是这个女人很不一般,她把他伺候得很舒坦,一张小嘴在公公的身上来回巡索,一边轻声地叫着“爸爸”……郝书记说白梅你千万别叫了,再叫爸爸就不好意思了!白梅睁着一双妩媚的眼睛,微笑着看他,一对圆润的乳房在他的敏感处按摩,小手也一刻不停,上上下下地来回摸索。郝书记舒坦得叫了起来。白梅用舌尖抵着他的耳根轻轻地舔,一股湿湿的热气麻麻地吹了过来,让人直痒到心里,浑身都酥软了……女人边舔边叫,轻轻的呻吟让人欲罢不能,郝书记再也受不了啦,五十多岁的男人血往上涌,他猛地坐了起来,翻过媳妇的身子就压了上去,办公室传来女人压抑的叫声……
  
  这样的事情持续了没多长时间,全厂的工人就都知道了。老牛来到车间的时候大家正在议论,老牛脸一沉,教训她们不许胡说!
  
  女工们不说了,低下头偷偷地笑。大家心照不宣,老牛一出门车间又炸开了锅。
  
  郝书记的婆姨其实早就知道了丈夫的风流韵事。这后来,她几乎不到厂里来,不愿意看见那些妖精女人。婆姨不像有的女人跟他大吵大闹,夫妻两在外人面前还是夫妻,私下里早就没有夫妻生活了,只不过碍着孩子的面,表面维持而已。
  
  郝帅对父亲的行为一开始也不相信,他也不愿意相信,因为很少有人敢在他跟前提这事。后来发现媳妇看父亲的眼神不对,有了那种关系的男女在人前是掩饰不住的,郝帅仔细地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得出结论:这个妖精一样的女人跟父亲已经上床了。年轻人气不打一处来,白梅回来的时候压在床上就打,边打边骂她不要脸。白梅说我怎么不要脸了?你把话说清楚!郝帅没法说清楚,只是在她的身上乱踹,白梅被打得浑身是伤,顾不得穿好衣服就跑进了公公的卧室,大喊救命……
  
  郝帅受不了这样的做弄。他没办跟父亲算帐,只好借酒浇愁,整天醉醺醺的在厂里转悠,扬言要杀一两个人。大家都替白梅捏着一把汗。


  事情最后解决的办法很简单。经过一番痛定思痛的过程,郝帅果断地提出了离婚。白梅坚决不同意。母亲不说话,父亲也来劝他不要离。郝帅轻蔑的看着父亲,鼻子里哼了一声就拂袖而去,在外面一年没回来。后来他给自己另找了个女人。白梅并没有离开,带着两岁的女儿住在家里,情形很尴尬。
      
  润生整天忙自己的工作,很少参与到这些是非中去。晚上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想秀兰,不知她过得怎么样。秀兰每次来信都把自己轻描淡写,说家里情况都好,要他注意身体。
  
  眼看就到中秋节了,润生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回家一趟。
  
  已经几年没有在中秋节和亲人团聚了。城市的柏油马路整天车水马龙,走得人厌倦;陶瓷厂的烟囱冒出滚滚的浓烟,厂区永远笼罩在一片阴霾中;原料车间的球磨机不分昼夜地旋转着,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注浆车间的地炕烫得人站立不稳,却需要每天都去那里。推板窑的火口天天都要人守在那里,他和老牛经常一昼夜呆在那里不回家。老牛媳妇会把饭送上来,顺便给老牛准备了酒菜,两个人边喝边聊,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平静了一个晚上的工厂又沸腾起来了。
  
  润生很想到童年的沟渠去看一看,到山沟野洼去走一走,陶冶一下早已麻木的性情,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
  
  好长时间没有回去了,秀兰也很久没来信了,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可好?
  
  还记得那次离家,临走时,秀兰送他到大路上,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
  
  马路上全是雪,疾驰而过的汽车裹着雪粒砸在人的脸上,生疼。秀兰红艳艳的头巾在冬日的苍茫中显得异常热烈,白色的热气在眉毛上凝成了霜,一丝淡淡的怨艾在眸子里闪烁,热辣辣的,能把积雪融化。
  
  简单的行程堆在路边的雪地里,显得很刺眼。秀兰望着焦躁不安的他嘻嘻地笑。
  
  车来了,她很紧张,见没有停,就长吁了一口气,然后把蒸蒸的热气哈在润生的脸上,调皮的样子让人忍俊不住。这时,一辆白色的中巴就停在眼前。上车后走了很远,见妻还站在那里,红艳艳的头巾在风中飞舞。
  
  润生一路上心情很复杂,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来。下了车直奔厂区,一片萧条之色,冷凄凄地透着寒意。家家的烟筒里冒着热气,洋溢着热情的气氛。节还没有过完,人们是不会轻易离窝的。
  
  记不清有几年没有回家过中秋节了,正好国庆放假,双节同庆,润生于是决定回家好好地陪妻子过一个团圆的节日。回想六年来的爱情,他愧对于妻子。
  
  中秋的月亮注定是情人的夜晚,秋虫阵阵,晚风习习,伴随着庄稼成熟的香味,这样的夜晚想不醉也不行。于是便无数次地在梦中憧憬,想象在家乡的小道上和她依偎,在潺潺的小河边与她缠绵……同事们都说润生这几天不正常,经常一个人偷着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相瞒?老牛媳妇甚至附在他的耳际悄悄地问:是不是媳妇有喜了?润生满面通红,忙摇头否认,心跳得很厉害。这几天的时间好像特别长,晚上在床上翻烙饼,反反复复地想她的一颦一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终于等到了那个时间。早早地洗了衣服,理了发,洗了澡,收拾好行囊,赶了上午的第一班车。原计划中午过后就能到,司机一路上拉人,摇摇晃晃的,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走了半天时间,但下车后润生仍是心花怒放,一路奔家而去。
  
  栅栏门虚掩着,院里是成堆的玉米和谷子,满地黄金堆积,幽幽的,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好像刚下过雨,空气很新鲜。屋里的铁丝上挂着一排衣服,湿溜溜的全是泥。这时父亲回来了,放下肩上的玉米便让润生同他一块下沟去,说还有一趟才能背完。大坡有一些泥泞,快到沟底的时候润生看见妻子和她的几个兄弟每人背一包玉米,正在匍匐地往上爬。汗水从她的脸上成串地掉了下来,头发一绺绺地粘在上面,七、八十斤的袋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润生突然心里一酸,眼睛有一些湿润。他喊了一声秀兰,秀兰愣了一下,然后把玉米靠在路边的一个台阶上,红彤彤的脸上充满惊喜。秀兰说你刚回来,怎么不歇一歇就来了?润生说坐车不累。秀兰说这路刚下过雨,很滑,你还是不要背了,我再来一趟就完了。润生不同意。秀兰于是放了肩上的绳子,招呼她的兄弟先歇歇,同丈夫一起又下到沟底。
  
  坡很陡,也很滑,长长的约四、五千米。头顶着地,脚蹬着石头,背上的玉米死沉沉地直往下滑,不时地要往上促着。已经好几年没走过这样的路了,不一会,润生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发际上的水成串地掉了下来,砸在崎岖的山道上。秀兰走一会便在前面等他,他们歇息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几个娘家的兄弟早就走远了。
  
  ——满腔的热情被汗水渐渐浇灭,梦里无数次幻想的中秋之夜是那样的遥远,浪漫的时刻想不到是以这种方式来度过的。
  
  秀兰见润生不说话,一路也无语。但他能感觉到,她是非常兴奋的,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鹿,脚步是那样的矫健。
  
  一轮圆月挂在天上,山谷里回荡着布谷鸟的叫声,显得异常寂静。月光水如,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山谷,朦朦胧胧,蕴藏着无限玄密。当疲惫的身体拖着灌铅的双腿走上高原的时候,润生一把扔了袋子,仰面躺在路边的草地上。空气里飘来炊烟的味道。一丝风儿掠过,凉凉的,直沁人肺腑,身子一瞬间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秀兰走了过来,坐在他的身边,一只手轻轻地从他的脸上抚过。
  
  “今晚的月亮可真大。——你看,多美的月亮呀!”秀兰幽幽地说。


  回望那一轮皓月,孤单单的,有一些冷清。润生于是坐了起来,揽妻入怀,听她的心快速地跳动。
  
  就那样他们坐了很久,直到听见父亲的声音,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那一夜,他们睡得很香,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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