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某一个下午,我跟鸭子正坐在她的房间里,秘密策划一次自杀行动。我极力怂恿她自杀,她非常赞同,但是又有点儿害怕。经过我反复地陈述这一行动的重大意义,她终于鼓起了勇气。于是我们面临的问题,变成选用何种自杀工具。这工具不能太厉害,不然大家还没来得及抢救她,她就会死翘翘。可它也不能太草鸡,不然显得我们很没骨气。
现在许多的行为艺术家正在从事的艺术创作,在我看来,都不过是类似于我们两个普通女中学生干过的这件荒唐事。他们想要渲染的东西和希望达到的效果,跟当时我们心里想的并无过多出入。
等到我们终于决定使用剪刀自杀,方才发现,自杀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容易。首先,工具就不可能非常顺手,因为我们毕竟不是职业杀手,只能将就着用用父母家居的设施,比如刮鱼鳞的一把剪刀。它不仅有浓重的臭鱼烂虾味道,而且还生了锈。
“这个好,看,不会立刻就把血放光。你先割着,我这就告诉你妈去。”
“嗯,你快着点儿。”
“你可不要犹豫啊,不然我成谎报军情了。不行,我还是不放心 ,得等你割开了我再走,不见兔子不撒鹰。”
我的不放心是多虑了,因为鸭子比我手恨,我见血就晕。所以她往手腕上剪下去的时候,我看都不敢看,只是假装在翻看她床头的一本书,心里扑通扑通乱跳。
“看,已经流血了,你快去吧。”她声音有点颤抖地通知我,我便把书一扔,头也不回地朝着学校狂奔而去。
之所以去学校,是因为她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当时正在给我们班没有翘课的其他同学们上语文课。
一切都照计划发展,我们俩精心设计的情节像真的一样被呈现在众人面前:她由于试没考好,心里很觉得对不起养育自己多年的父母,于是割脉以谢天下。我呢,则是多方劝阻无效,只好及时赶到学习气氛浓烈的教室,大声对我们的语文老师也就是鸭子的妈妈以及当时在场的七十来名同学宣布:“鸭子,她,她,她,自杀了,血流得到处都是!”
鸭子妈立刻慌了,不过竟然没有当场晕倒。不知道是她看破了我们的苦肉计,还是天生坚强。
我随着语文老师赶回她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巴不得立刻看到鸭子自杀之后的样子。不过当我如愿以偿地见到她的胳膊,我着实吓了一跳。由于剪刀太钝,操作起来颇不方便,她只好反复用刀口摩擦皮肤,方才能够将其割破,因此手腕上除了一条流血的伤疤,还有一大片皱皱巴巴的皮,嘟噜成一堆,特别吓人。
这出戏演过之后,她果然没有为了一门没有考好的试而惨遭毒打,我们真是料事如神!
这就是1987年的我,正开始从循规蹈矩的好女孩步入女流氓女坏蛋的行列,多数时候能够伪装得不错,基本不太招家长和老师讨厌,但脑袋里藏的满是馊点子坏念头。我当年的最好搭档就是鸭子,我们两个人很幸运地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了在同一个时间想着同一些事情的好伙伴。
不过她比我早熟,那时候已经在恋爱了。我可还没开男女的窍,最大的快乐仍然停留在干跟男女性别无关的坏事儿上,比如带烟去同学家抽,给我讨厌的人起外号告恶状,破坏优秀学生在老师面前表现的机会,把狗偷着带到老师办公室来养,拔政治老师自行车的气门芯,等等等等。
就这么一个不知上进的东西,心气儿还特别高,看不上爱学习守纪律踏踏实实做人的孩子,成天跟鸭子这样的花瓶一起浪费生命。我们借口要共同背诵《新概念英语》,每日天不亮就爬起来,聚在一处,抱着个小随身听,听流行歌曲。她家住学校附近,每天放学了之后,我都会推着自行车,跟她漫步着送她回家,然后她再把我送到院门口,如此来回,送个没结没完,有说不完的话儿道不完的别。
鸭子是我人生道路上第一个与我进行过有实质内容有具体意义的交谈的朋友,我们的谈话涉及到许多现在我们仍然在关心的东西,比如读书写字,比如怎么快乐地生活,比如如何做一生一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