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在一九八七】:摔碎的瓷片 by 平沙落雁

当我回忆起我的1987年时,耳边就会响起瓷器落在地上的清脆的破裂声,可是这些诱人的清脆声不是来自我自己,而是来自二百多年前的欧洲,那个叫作歌德的德国人。


1987年的上半年我休学在家,百无聊赖间看了一堆不着边际的书,其中有一美国人写的《文艺复兴时代的伟大人物》,卢索的《怅悔录》,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多夫》,还有歌德的自传《诗与真》。


这堆书里具体说了什么,我现在完全记不起来了,只除了那几声清脆的瓷器落地的声音。


歌德在《诗与真》里回忆起他小的时候一次偶然失手把一件瓷器从楼上掉到了窗外街上的石板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这响声让他兴奋不已,连忙抓起桌上的杯子盘子接二连三地扔下去,就为了听那响声,后来干脆把妹妹也加入进来,孩子们把能找到的瓷器都一股脑地丢了下去。。。


正好那会儿电视里正放着介绍歌德的片子,只见幽暗潮湿的古老石板路上散落着些雪白的瓷器碎片,背景是清脆的碎裂声和孩子们放肆的笑声。


下半年我又去上学了,开学没几天就是中秋,班里决定晚上上陶然亭去划船。


反正人还没认全呢,我就胡乱上了一条船,只记得天上水里都有大大的淡黄色的月亮,湖边上是黑虚虚的树影子,可湖面上却没半点儿幽静的气氛,相反闹闹哄哄的,不远处有男生放肆地弹着吉他,放肆地吼着不知名的歌,我等在船上也放肆地嘲笑着。


那会儿我爸生病住在友谊医院,每礼拜天下午我都要到医院去看他,然后再回学校,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我总能碰上一位师姐,这位师姐长的十分的。。。不能说漂亮,应该是美丽,又长又弯的眉毛,一双大而妩媚的眼睛,她的样子很象外国电影上的影星,可具体象谁又说不出来,只觉的气质上有一股子叶塞尼亚之类吉普塞女郎的狂野,但是当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等车的时候,一双大眼睛却显出迷惘的神情,直直地盯着马路对面,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她的目光好象穿过了对面的树,房子,一直射向了天的尽头。


我喜欢看她,尤其是她的侧脸,她的鼻梁线条优美,有时候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一些发丝扫到了她的脸庞,更衬托出她脸庞的妩媚。她穿着紫红色的羽绒衣,手插兜儿里的样子也叫我羡慕,可是我没有勇气上去跟她搭讪
-----虽然我肯定她是我们学校高年级的。


我心里不自觉地开始为她编起了故事,她家可能就住在友谊医院,也许她的父母就是友谊医院的大夫,也许她不住这儿,只是来看她的男朋友,他一定是她的师兄,正在友谊实习,他一定非常聪明又英俊。


她每星期天给他带来水果,然后他们一起在医院的大花园里散步,年轻的实习大夫也象别人一样敞着白大衣,手里夹着烟,他们坐在长凳子上说话,然后依依不舍地在医院门口告别,现在她独自一人站在车站等车回学校,可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刚才的事。


我常在学校里碰到她,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而且眼神总是迷惘,不知在往哪里看,可这更增添了她的妩媚,那会儿还不流行化妆品呢,她的妩媚在校园里绝对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可是她好象丝毫都没有查觉。。。


另一位引人注目的人物是高年级的师兄,这位师兄是典型的黄豆芽身材,又瘦又高,高度的近视眼,看样子不戴眼镜对面过来人也认不出来的那种,但是这些并不能妨碍他魅力四射,人家是班长,学生会主席,运动会上的跳高冠军,但是引起我注意的倒是那次学校办的歌曲大奖赛,人家大大方方上台去弹着吉他唱了一首什么歌,歌名我早忘了,只记得他的嗓子很低沉很浑厚,总之很好听。


后来因为他们班因为是在校的最高年级,又和我们班是对口班,所以组织了一次舞会专门教我们跳舞
------其实无非是高年级的师兄们想借此机会检阅一下师妹们罢了,他过来教我跳,可我太笨了,怎么努力都跟不上节拍,要不就是跟他配合不好,到最后人家倒也没说什么,就是一等音乐结束就扬长而去了,羞得我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这往后我就对跳舞过敏,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去了,见人家来请我跳舞也觉的人家肯定是看我一人坐那儿没人理,怪不落忍的,动了恻隐之心,所以就算跳起来也混身不自在,一心盼着音乐快点儿完,严重的时候简直是觉得有千万条蚯蚓在身上爬,反观别人怎么把跳舞当享用,真是不可思议呀不可思议。


冬天到了,图书馆外刮着西北风,那天下午不知为什么,我就是看不进书,一个劲儿地想念高中里的同学们,他们比现在的同学有趣的多,跟他们我还有共同语言,而医学院的同学不是书呆子就是头脑简单的小孩子。


我终于坐不住了,顶着大风跑到菜市口去买了一大堆贺年片,寄给了所有我有地址的同学,当然后来我也收到了很多,但没我寄出去的多,贺年片上一般都写着:“祝
XX同学在新的一年里取得更大的进步”,要不就是“恭贺新禧”之类不疼不痒的话,后来明白了也就不怎么给他们寄了,可当时收到的时候还是特高兴的,而且大家都收到了好多贺年卡,学校的大信箱都装不下了,一大堆信都堆在了地上。


在大学的第一个学期我就发现我们年级的一个男生老盯着我看,他是一班的,在以后的整整两年半时间里我们几乎所有的课都在一起上,但是他始终没有上来跟我搭讪,那我也没必要上赶去主动认识他,对吧?


1987很快就到了头儿,我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这一年------一些撒落在地上的瓷片,可能还算恰当点儿,而当时打破这些美丽的瓷器时只记得那一声声清脆诱人的响声,并没有留意那些散落在地的瓷片们,现在手里已经再也没有瓷器可摔,再回过头捡拾起那些瓷片来,回忆一下当初是怀着怎样放肆的心情去摔碎它们的。


美好的青春正是那些精美而又脆弱的瓷器,我们怀着满不在乎的心情把它们一年又一年地摔碎,只为了听一听那响儿,放肆地笑,放肆地哭,放肆地发傻,放肆地看别人,也被别人放肆地看,放肆地忧伤又放肆地欢乐。。。只属于那摔碎了的永不回头的青春。


本文作者:平沙落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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