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琳把申请新西兰护照的申请表拿回来仔细研究,上面说除了特殊的宗教原因,照片上的人不可以戴帽子,没说不可戴假发和眼镜。文琳搞来两小瓶地塞米松眼药水,那天她每十到十五分钟点上一、两滴。根本不需要两瓶眼药水,第二天,文琳的眼睛开始畏光,她那茶色大镜片眼镜摘不得,摘了就眼泪爆流。阿妹带她去看私人医生,再看眼科医生。医生们解释,化疗的药物什么副作用都可能。处方建议她要戴遮光眼镜。过几天,文琳的眼睛不再畏光,她就和阿妹化同样的妆,都戴假发和有色眼镜,在相同背景下,彼此拍照,把两卷胶片拿去洗相片,这四十多张照片大同小异。文琳拿阿妹的照片和医生的遮光眼镜处方,去找太平绅士签字公证,为的是要办护照,那照片没费什么周折就被公证了。
新西兰的民间公证员被称为太平绅士,一般是被女王统一册封的中老年良好公民,比如社区里的牧师,学校里的老师之类的人。虽然中文翻译叫“绅士”,可是有男有女,一般每个社区里都有那么几个,虽然社区里的人们不经常走动关系,但是大家在街上碰见,总是熟头熟脸。内政部办护照的部门要求申请办理护照的人自己提供两张同一底版的照片,这照片和人符合,要靠太平绅士证明。一个太平绅士可能就是你的邻居。一般照片上可以戴眼镜,但风俗里戴有色眼镜办护照的极少。文琳有两份医生处方,自然太平绅士表现得十分友善。“一只藏蓝,一只深褐色手套”的操作,在此被文琳打了一个擦边。好在那时新西兰的护照上还没要求指纹、牙科记录、DNA之类的,护照下来,要求本人有个签名才生效,阿妹练文琳的签名有一段时间了,这回文琳的护照上,照片是扮演文琳的演员,签名是被她本人承认的赝品。姓名年龄等其它资料都是文琳的真货。别以为犯罪分子都青面獠牙,武强不知道他天天跟一个犯罪分子吃饭、睡觉,你怎么知道你的隔壁没住着蛇头或海盗?
阿妹工作的老人院暑期里很缺人手,问夜班的人能不能白天做做随时听呼的值班,阿妹也报名了。这天医院又呼她,问她能不能帮一个白班的护士,把一个被怀疑有精神方面有问题的老太太,送到精神病院确诊。阿妹在精神病院看见了她两年前学英语时的同学,那个柬埔寨来的捻一。他得了精神病,原来又黑又瘦,现在胖了些。他有幻听症状,发病时曾有一次被一个声音强迫着,自己将左眼挖了出来。现在虽安了个假眼,两个眼睛都很呆滞,看不出哪个是真眼。如今住在一级护理病房,以免再发生自残。这世上有那么多男男女女,因偶然的机会,人们会经历聚聚散散,悲欢离合的经验生出些喜怒哀乐,可令人终生难忘的人,却不见得和你有很大的瓜葛。阿妹从此心里经常想起的是这个捻一,生命里的爱恨痴贪不管多诱人,却逃不出那生命本身的权杖。生活里,一定要学会减压。自己要给自己减压,家长也要给孩子减压。捻一家里面的人把孩子送出来留学,一个如此年轻的生命,却有这么个悲剧下场,望子成龙是人的愿望,却不要用它去触发上天对生命的否决权。文琳现在能放得开了,要是没这肿瘤,也不肯放开。要是她没病时就放得开,人生的总质量也许会更高。
文琳的第二放疗疗程开始了。肿瘤这东西的活力和人的活力相伴,上次文琳放疗结束,肿瘤缩小,人也蔫巴了不少。这好不容易养得有些活力了,肿瘤又长大了些。文琳现在以能活长久些为目的,哪怕为一点延长生命的机会要吃很多苦,她也义无反顾地去争取活得长久些。被阎王恐吓的人,最知道要逢丹必炼。只可惜等你想炼丹时,世上也得有丹可炼才行。武强越来越害怕文琳死,他说:“只要她不死,即使她后半辈子卧床不起,我这辈子就伺候她。”这回文琳很注意保养,在保健品店买配比营养,吃饭、运动,都按时按量。阿妹知道这近一年来,文琳这个家没有增加积累,这回她挣了钱,攒下的头三千块钱都塞给了文琳。还告诉她,“你要是领如奔回国,我给你们买飞机票。”可是,圣诞前文琳结束了第二次放疗,她的身体很虚弱,抵抗力很低,决定不回国过年,等北半球天气转暖再说。这个圣诞节没了去年的热闹气氛,虽然也到附近的地方转转,可是这个家庭里明显少了那蒸蒸日上的阳气。一月份,如奔过生日吹灭那六根小蜡烛时,许愿“让妈妈健康起来”。这世界真让人留恋……
艾达经常给阿妹打电话,总问些关于如何控制体重的问题。她很喜欢吃,但是现在已经能每天只吐一、两次了,在阿妹的指导下,能控制哪顿吃对身体有利的配比食物,让身体按时按量地吸收营养;哪顿吃她爱吃的高脂肪、高能量,之后吐掉。她想要阿妹做她的健康指导,阿妹不敢贸然接手这个生意机会,她只是个学护士的学生,没有注册资格。这回艾达刚刚换了个经纪人,要拍一批内衣广告。但是,内衣模特现在流行小乳房,她想做手术把乳房变小些,问阿妹有关术前、术后要注意啥营养。阿妹对手术总是很小心,说给她两周的时间,让她看看能不能不做手术能让艾达合乎内衣模特的要求。她陪艾达去买两个紧身马甲,然后又缝缝补补地改一改,让艾达不管白天黑夜都穿,又到药店,在非处方保健药里找些利尿剂建议给艾达。阿妹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达到需要的效果,她对艾达很负责,随时修改马甲的紧力和沥水剂量。有时再加点紧皮肤的外用化妆品。后来也达到了,让艾达的身体在拍照那会儿符合要求,不过不能“去根儿”,这些招儿不用了,身体又渐渐恢复原样。文琳夸阿妹干得好,说她需要学一些大学的生理、生化、药理等课程,“会了这些,你的法力会更强。”阿妹说再过一年,等有了身份再学吧。目前的情况,再花海外学生的学费不值得。
文琳说:“我现在去报名大学里的基础营养学这门课,你替我去上课,如果你不敢替我考试,就放弃拿成绩的机会。你要的是知识,以后再考虑学历。”阿妹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文琳报了名,阿妹去上课,学生证上那个不伦不类的照片,就用那个护照照片。阿妹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文琳的中文名字在英文里拗口,她告诉老师、同学叫她英文名字——文迪。平时的考试、作业都过了,最后的期末考试,阿妹也毫不犹豫地参加了。这大学里的人比护士学校里的人多多了,嘈杂中更没人注意“你是不是戴了不同颜色的手套。”这个学期阿妹替文琳学了一门课,她每周至少打五天工,爸爸的房子里原来的租户搬走了,她在报上登广告,又招到新租户。阿妹越来越能干了。
艾达喜欢阿妹帮她的方式,她说以后可以减少去看她的私人健康指导的次数,将省下的收费,付费给阿妹。之前这两次帮忙,阿妹不好说收费,说:“你可以送我一个礼物当回报。”艾达的做派带着毛利人的古朴和实在。她问阿妹:“你有男朋友吗?”阿妹说:“没有。”她不会把她和武强的纸上同居关系告诉艾达。艾达说:“那你一定在‘帮你自己’。”这英文里“帮你自己”可以有很多含义。艾达这里指的是——手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