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狼

  在草原深处插队的老知青,讲述60年代末蒙古草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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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狂风季刚过,整个草原已显露出一派万物复苏的景象。积雪融化了,碧蓝的天空中,时不时地传来南飞的雁鸣声,嫩绿的小草从已经解冻的大地中探出头来,把枯黄了一整冬的草场染上一层淡淡的青色。

这个季节的羊是一年中最难放的,因为啃食一冬枯草的羊群,闻到了地下刚刚发芽的青草香后,再也不想吃隔年的枯草,为寻找可口的美食,它们会顺着草香气味不停的乱跑(牧民叫跑青),如不及时拦阻,原本已瘦弱的羊很快会耗尽体内最后一点能量直到死去。所以,放牧时我要不停的来回奔走堵截乱跑的羊群,与此同时,也练就了一手用羊铲扔石头拦羊的硬功夫。

多亏老天有眼,一场春雨过后,青草一夜间就窜出地面老高,出坡的羊群不再乱跑,它们在这绿油油的草场上慢慢的散开,头也不抬贪婪的啃食着嫩绿的小草。

温暖的阳光下,脱去了沉重的皮衣,一身轻松,我坐在高坡上,看着绿草地上移动中的洁白羊群,感受着春风的温柔,时而举起望远镜向远处瞭望。因为,春天的狼虽不再聚集成大群,但产了仔的母狼,为了喂养小狼,需要更加频繁的捕食猎物。

对面半山坡上有几只黄羊悠闲的吃着草,我坐着无聊,就举起手中的枪对着它们练瞄准,心里琢磨着,再过些日子等黄羊吃肥了,打上一只吃顿手把肉。

无意中我瞟见对面坡顶上有什么东西在动,拿起望远镜仔细看,原来是三只狼。我的羊群离它们很远,因此,我没有急着收拢羊群,只是坐在原地,用望远镜紧紧盯住它们,看看这些狼到底要干什么。

不久发现有两只狼顺着旁边的沟跑到坡下,而另一只却不见了踪影。我正到处寻找时,就瞅见坡下的那两只狼,猛地向半坡上正在吃草的黄羊冲过去。看到冲上来的狼,几只黄羊惊慌的转身就往坡上逃。最前边的一只刚奔到坡顶,就被石头后突然冒出来的一只狼扑倒,其它的黄羊惊得四散而逃,紧跟在后边的两只狼迅速扑了上来,转眼这只黄羊就不动了。

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真让我对狼的智慧和捕猎技巧佩服到家了。

当绿草全部出齐的时节,我们羊群迁移到了夏营盘。望着这辽阔无际的绿色原野,想到要在这里度过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季,心情感到十分舒畅。

搬过来头两天,刚好轮我下夜,几天倒场的劳累,使我晚上常常睡过头。夏营盘没有羊圈,羊群就卧在蒙古包前,很容易被狼偷袭。据说牧区狼不主动攻击人,我想了个自认为聪明的主意。晚上,我把我们养的三条狗分别拴到羊群周围的三个角上。我搬来行李,放到剩下的一面。心想,我睡在羊群跟前,另三面有狗,一旦狗咬或羊群有什么动静,我会立刻警觉,马上起来照看羊群。

身边放好抢,我安心的睡去。这一觉睡得真好,第二天早上太阳快露头时我才醒来。看到卧在地上安详倒嚼的羊群,想着这一夜又算平安渡过了。

我把行李卷好,正要把它搬到包里去,忽然发现在我不远处,有一条被东西拖下的痕迹,我好奇的顺着这条痕迹走,吃惊的发现在蒙古包后十来步的地方,有一个羊肚子(羊胃),周围还发现很大脚印,一看就是狼的。我记得包斯楞曾经说过,夏天,狼常会来偷营盘的羊,偷袭时只拉绵羊,从不抓山羊。因为,山羊被咬后会乱叫,绵羊咬死也不吭一声。狼还有个习惯,吃羊时,从不吃羊肚。

我转回头再察看羊群。果然,经常卧在靠南侧的一只黑花头大羯绵羊(阉过的公羊)不见了。

听到我的大呼小叫,小梁从包里跑了出来,我俩叹息了半天,这么大的一群羊,三条狗还加上个我,怎么就听不到一点动静,让狼在这样近的地方把一只整羊给偷吃完了。

过后,我们加倍的提高警惕,按牧民的说法,狼为不被狗发现,专门戗着风,从低处偷偷接近羊群。所以,我们小心的提防低洼处,下风头,狼易于出没的地方。可没几天,小梁下夜时还是被狼偷吃了羊,也只留下一个羊肚。

我曾问过一个老牧民,为什么狼不吃羊肚。他说,羊肚子被狼留下,可在关键时逃命用,他还给我讲了亲身经历的故事。一次,他放羊归来,发现丢了一只奶羔的母羊,在他骑马返回寻找途中,看到一只狼正在偷吃他的羊,当他追赶狼时,狼叼起肚子就跑,后来看看实在跑不快,就丢下肚子逃走了,没追上狼,在回来的路上,发现地上的羊肚在动,打开看,里面有两只小狼,他知道母狼报复性极强,找不到狼仔,会天天来营盘骚扰,只好留下小狼走了。还有一次,一只被追急的狼,叼着肚子跳到河里,用它当救生圈,优哉游哉的顺流漂过河去,牧民多不会水,只好站在河边干瞪眼。

跟附近的马群比,我们这还算不错了。因为马群的小马驹几乎每夜都会遭狼的袭击,搞的下夜的马倌为栏截受惊的马群,整夜奔跑,图与奔命。

不久,小梁在放羊时,偶然发现两条狼吃剩下的小马驹的后腿,拿回来煮了吃,味道好极了,难怪狼要频繁的袭击马群。这以后,我俩常可享受此种美食。

这种每夜提心吊胆提防狼偷袭的日子真不好过,一想到晚上都不能睡个囫囵觉,就恨得我咬牙根,真想一枪把偷袭的狼脑袋打个窟窿。

机会终于来了。由于今年的狼灾比较严重,为减少大小牲畜的损失,公社组织了大规模的打狼活动。

 八月中,是我们这最热的季节,公社武装部长巴彦带领了全公社三个生产大队所有能抽调的青壮年,开始了今年的围猎活动。我和同队的知青宝林也被队里派来打狼。

出发前,巴彦部长讲了围猎打狼的规则和注意事项,随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奔向围猎场。

 头次参加打狼,我骑着大黑马夹杂在数百举着套马杆,身背钢枪,手提马鞭棍棒的围猎者中间,跟随着周围的骑手一同跃马扬鞭,相互你追我赶,疯狂的在草原上奔驰,借以显示自己的马好骑术高。上百只高大的牧羊犬,也紧紧地跟随

着自己的主人坐骑后面奔跑跳跃。这种热烈的场面,使我激动的万分,忍不住与这些浑身充满朝气的年轻骑手们一起狂呼乱叫 

 接近中午时分,我们的马队来到围猎场,按照事前的部署,正式拉开了围猎的序幕。

围猎的第一步,就是在狼可能藏身的方圆几十里的区域内围成一个大的包围圈。包围圈起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需要安排一个十分有经验的人站在这个

地方,因为他担负着发布围猎行动开始的重任。武装部的干事苏木亚被留在这里,这家伙好吹牛,因为来边境检查民兵工作,经常顺路到我们营地休息喝茶,跟我很熟。在一次打黄羊时,由于猎枪内的火药装得太多,他的一只眼,被炸了膛飞出的枪栓崩瞎。虽然只剩一只眼,但他仍是个打猎好手。

指挥紧接着在离他几百米处留下一骑手,再隔不远又留一个,依此类推。骑手停留的位置,不能离的太远,必须能看到两边的人。留下后要下马站立,没有看到信号,决不能随便走动。

我们几个,由于头次参加围猎活动,对地形又不熟,所以,没走多远,都被留下来。正是中午时分,看到大队人马很快离去,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牵着大黑站在一个小高坡上,烈日当头,没有一丝风吹,热得浑身冒着臭汗。虽然,可以看到两边站着的人,但我不能动,想跟他们聊天,又相互隔的太远,根本听不到说什么,再说也不允许。幸亏带了一袋奶疙瘩,只好靠嚼奶疙瘩打发时间。

马队已离开多时,仍不见发出围猎开始的信号。早听说在天气最热时打狼,狼热得跑不动,容易捕杀。但站在烈日下长时间暴晒,不能动。忍不住心里直骂娘,觉得打狼不竟是好玩,刺激,也真他妈的够辛苦的。

大约过了个把小时,我看到远处有一个骑马的人,向着苏木亚站的方向跑来,快接近苏木亚时,骑马人勒住奔跑的马,并且从马上跳了下来。

当骑手下马站稳后,表明包围圈已经完成。苏木亚立刻跳上马背,这是发出围猎开始的信号,他两边的人看到后随即飞快跨到马鞍上,再两边的人紧跟飞身上马,就这样一个传一个,很快大家都骑到马上。由于事先有规定,围猎中为了避免伤人,不许随便打枪,所以,我除了背抢外,手里多拎了一根打狼棍。

实际上,我们每个围猎者要做得事情很简单,就是不让狼跑到包围圈外。发现有狼,围猎者只要把它撵进圈内就算完成任务,两边的猎手要配合围堵,一旦狼跑向旁边的人,就由旁边人接着把狼向圈里赶。追狼者看到有人接替,一定要立刻返回到原来的位置,不能死命追,防止包围圈从这里被撕破。

我第一次参加打狼,没经验,骑在马背上,心情格外紧张,不住的四处张望,生怕一不留神,狼会从我这溜走。同时,还要时刻注意和左右骑手保持一定距离。我们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带来的狗也乱叫跟着凑热闹,我们一路小心地向包围圈中央推进着。

胯下的大黑,倒着小碎步飞快的前进。有时,不得不揪紧缰绳,以防走得太快,与周围的骑手拉开距离。

面前不时地窜出受惊的兔子,狐狸,远处有黄羊在奔跑。但谁也顾不上理睬它们。猎手们骑着马,爬坡跨沟,大声的呼喊着,前进着,包围圈越缩越小。我虽然仍很兴奋,时间一长又感到有些失望。因为走了半天,没看见一只狼,只碰到一只跑不动的狐狸,肚朝天,躺在那里喘粗气,照实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遇到了狼。走近时,才发现看错了,气得我冲过去,顺手给了它一棒子。

渐渐的我已经听到对面远远的传来了人的吆喝声和狗咬声,看样子包围圈快收拢了。我觉得很泄气,大热的天,那么多的人马跑了大半晌,也没打到一只狼,真没劲。

来到一条沟前,我根本没有心情再吆喝,也顾不上看两侧的人到了哪,在沟边找了个裂缝,打马顺裂缝下到沟底。我想尽快爬上沟对面,与前面人会合,好快点结束围猎,回去休息。

我在对面的沟沿上又寻到一条裂缝,骑着马,无精打采的顺着裂缝向沟上爬。

当大黑走近一排灌木丛时,猛地向旁边一闪,我没有任何准备,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从灌木丛中跑出一个黄呼呼的东西。仔细瞧,呀!真是一只狼。我扯着嗓门大喊一声,这里有狼!然后使劲打马,紧跟狼后,向坡上追去。听到我的呼叫,离我较近的几个骑手立刻调转马头,冲向我这。

大黑不愧是一匹骏马,一步不拉得跟着狼冲上了坡。前边的狼,一会儿向东一会儿朝南拼命的跑着,但始终也没能摆脱我们。

可能为躲避围猎者的追击,这只狼几经跑了很久。因为,没跑多远,就发觉它已经精疲力竭跑不动了,只见它挣扎着想翻上一道坡,爬了一半就滑了下来。随后,它一头扎在两棵紧挨着的树杆底下,蹲在那,吐着舌头,嘴张的老大,一动不动惊恐的瞅着我。我知道这时候的狼,再也咬不了人。看着它可怜兮兮的样子,但想起被咬死的羊,我立刻跳下马来,拎着棒子走到狼跟前,狠了狠心,举起棒子,想一下敲到狼头上把它打昏。

“乒”的一声,只见树下的狼一头栽倒在我的面前,紧接着脚边冒起了一股白烟,吓得我一蹦老高,大黑也惊的直晃脑袋。猛抬头,看见乌拉大队的都格尔,举着冒烟的枪站在我对面,正得意地看着我。我气的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狗眼,没看见对面有人,打着人怎么办”。他还挺有理,说是怕狼咬着我。

突然“乒,乒,乓,乓”又有几声枪,子弹嗖嗖的从我们头顶飞过。我俩赶紧钻到树后,朝前望去。围猎到了尾声,那已经聚集起不少人马,这时乱成一锅粥。有的马被枪声惊得乱蹦乱跳,四处乱跑,有的人跳下马背赶紧藏到马的身后,还有人干脆爬到地上,带来的狗也吓得在马肚下乱窜,让人分不清跑得到底是狼还是狗。苏木亚伏在马背上,一边跑一边大声喊:“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闹了好一阵,人马才重新聚集到一起。事后才知道,是卫井大队的一个愣小伙子,碰到两只逃跑的狼,他怕狼跑了,忘了不许随便开枪的命令,打了几枪,把大家吓了个半死。

清点战果时,我们队的马倌白音,得意洋洋的骑着马,用马杆拖着一只死狼,跑到巴彦部长那去登记,这回他总算为被狼吃掉的马驹出了口气。清点的结果,一共打死六只狼,要不是最后打枪,趁乱跑了几只狼,这次收获会更大。

队伍返回营地时,留守的人已经烧好奶茶,锅里煮的大块的羊肉飘出了诱人的香气。

夜晚,辛苦了一整天的人们,围坐在篝火旁,大块的啃着手把肉,大碗的喝着辛辣的白酒,唱着,笑着,没有人理会远处丢失了狼仔母狼的嚎叫。

想到白天本应是我打的狼,却被别人争着打死,气就不打一处来。转过来一想,回去后又有了吹牛的资本,不尽有点洋洋自得。

望着周围兴高采烈的人们,我忘掉了白天发生的一切,很快就融入到这欢乐的海洋之中。

以前我从不喝酒,今天也破了例,端着一个大酒碗,手里举着一大块手把肉,渐渐的周围变得模糊起来,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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