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月都要到队里的小卖部去买些生活用品,开始时并没太留意,后来发现队部周围的山坡上,经常有一个十七八岁小伙子在放牧着四五只新疆种公羊。每次碰到他,我都主动想跟他打个招呼,但他总是有意躲开。我还发现,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离近才看清他的右腿是被一节特制的木头代替的。
这天我又到队里来给我的马领马料,走进大队仓库大院时,我看到那个放种公羊的小伙子,手里拿着一个盛料的笸箩,正向放在仓库院内的料槽走去,在他周围簇拥着几只急等着吃料的种公羊,也许它们等的不耐烦了,只见其中的一只向后退了两步,猛地向小伙子冲过去,我还没来得及提醒,“砰”的一声,他就被公羊用头顶到屁股上摔出老远,料也撒了一地,几只公羊跑过去,在地上争着抢食着。看到他倒在地上艰难地挣扎着想往起站,我赶紧跑过去把他扶起来。没想到,他刚一站稳,立刻甩开我的手,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去找扫把收拾撒在地上的料,再也没理我。
在队部吃中午饭时,我与队里仓库保管员聊天,问到这个小伙子才知道,他是队里民兵连长的外甥,叫阿宝。连长是个部队复员军人,复员后为加强边境地区建设,从农区调到我们队里。阿宝自小没了爹,稍大些,淘的妈管不了,高小也没上完,就被送到舅舅这里。
他刚来时可不像现在,整天追羊赶狗的无所事事,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舅舅怕他学坏,正好驼群需要一个小驼官,就把他送了去。
老驼官巴彦,是队里出了名的坏脾气,队里的人都有些怕他。阿宝去了没两天,巴彦就跑到队里,扯起大嗓门,说什么也要队长把阿宝领回来。他历数了阿宝捣蛋的杰作:往烟叶里掺驼粪,在门上挂死蛇,把沙鸡蛋放到巴彦的被窝里,还说 要看能不能孚出小沙鸡。外出放骆驼,他倒着骑在驼身上,他的鞭子上拴着一条很细的鞭梢,打在身上会很疼,用它抽骆驼,吓的骆驼们见他就跑。
队长听了这些话,也气得不行,只好把他领回来。
阿宝与舅舅住在队部家属区内,离队部不远有一口井,经常有在边境两边来回跑的野马,野骆驼到井上喝水槽内的剩水。
去年冬天的一天,阿宝上井去饮自家骆驼。他瞅见井周围站着四,五峰野骆驼,其中一峰长得高大雄壮,一看就是雄驼。阿宝也听说过,冬天要远离发情的雄驼,但他有些不信邪,当他提着打狗棒,小心翼翼的来到井上,看看那几峰骆驼动也没动,就放心大胆的跳下骆驼,给自家驼饮水,那几峰骆驼也凑过来跟着喝起水来。
饮完它们,阿宝忽然想到,如果把这几峰骆驼抓住,春天过后还可以得到不少驼毛。他拿了自家骆驼的驼绊,想把雄驼的腿绊上,使它走不远,然后找人帮着把它们赶回去。
当他走近时,看见雄驼站在那没什么反应,就大着胆蹲下身来,想把驼绊拴到它的腿上。突然,雄驼低下头张开大嘴,一口咬住阿宝的右腿,把他拎了起来,然后一甩,把阿宝扔出老远,接着雄驼快步跑上来,就要往阿宝身上卧。幸亏阿宝还很镇静,当雄驼前蹄跪下的一刹那,他抡起手中的打狗棒,使劲的敲在它的鼻子上,雄驼鼻子顿时冒出大量血来,受了伤的野驼爬起来跑走了。
阿宝的腿已被骆驼两边的巨大牙齿咬穿,血从伤口中不停地流出,他费力的爬到自家驼身上,往家里跑去。快到家门口时,再也坚持不住了,从驼身上跌了下来。
醒来时,他已经躺到县医院的病床上,右腿由于失血过多,引起了坏死,只好截肢了。出了院,阿宝整个变了,成了今天的样子。
听完保管讲述了阿宝的经历,心里很不好受,我非常同情阿宝遭遇的不幸,也很替他惋惜。没多久,阿宝又返回农区,找他母亲去了。
打那以后,又听到不少关于雄驼的传说,我才知道,每当入冬后,雄驼开始发情,温顺的雄驼会变得非常非常可怕,整个发情期间它会不吃不喝,仰头挺胸站在高坡上,守护着它的母驼和驼羔。此时,不但人和各种牲畜都躲它远远的,甚至凶恶的狼也不敢靠近驼群。因为,这时的雄驼的警惕性和嫉妒心是非常的强,任何的异类,都会被它看作是有可能与它竞争母驼的对手,大到马小到兔子,不论是谁,一旦雄驼认为有被冒犯的危险,它就会疯狂的冲上来,哪怕你跑得再快也会被撵上。
雄驼攻击来犯者的方式与其他凶猛兽类不同,它先将被攻击者咬倒或蹄倒后,立即卧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把被攻击者压成肉饼。有时它会敏感的连地上发现的瓶子,瓦罐也要卧上去压一压。
这时的雄驼,不但人畜怕它,在草原上生活的其他动物,见到它都会退避三舍。
不久又到了买粮的时候。当我们路过驼群去取粮袋时,还离的驼群老远,我就一个劲的劝达赖走慢些,等驼群出了坡我们再去巴彦家取粮袋,我真怕碰到雄驼,
达赖把我笑话了好一顿。
前边有一道梁,我骑着马紧跟在大车的旁边。走上梁顶,我忽然发现,路边不远有一群正在吃草的骆驼,其中有一峰骆驼显得异常高大,两条前腿上的毛,足足比别的骆驼粗了一圈,背上的两个驼峰长得高不说,驼峰宽大的使两个驼峰几乎都要挨到一块。它没吃草,只是昂着头,站在一个小土坡上,不停的往尾巴上浇着尿,然后又用尾巴把尿淋到屁股上。
我赶紧勒住马,下意识的躲到大车的另一面,心里一个劲嘀咕,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缝,怕什么,碰什么,紧躲慢躲还是碰到了驼群。
我用求助的眼光瞅着达赖,只见他不慌不忙继续赶车他的车,走他的路。
突然,我看到有人骑着骆驼从远处驼群中朝我们跑过来,近了才看清是巴彦,他说,有母驼要生羔子,他得照顾母驼,不能陪我们回去取粮袋了,可以去家里找他姑娘要。当他看到我紧张的样子,笑着说,我估么着你们这两天要来,我怕雄驼追人,就把它前腿绑了起来,这样它就跑不快了。听到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达赖早就知道驼官采取了预防措施,怪不得他不着急。
当我们买了粮返回到驼群时,巴彦拦住了我们,说是想请我们帮个忙。
原来我们离开了驼群的第二天,一峰野的雄驼闯进驼群,要想取代原来雄驼的地位。因为,每群骆驼只能有一峰雄驼,一旦有另一峰闯入,就会,不拼得只剩下一峰决不罢休。
这两峰雄驼展开了激烈的生死大战。据巴彦讲,当时的骆驼拼斗的场面真是吓人,别说他,整个驼群的骆驼都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它俩。整整斗了一上午,结果,野骆驼不敌队里的雄驼,被连咬带踢的,已经卧在那里快不行了。
巴彦想让我们帮他把野骆驼杀了,然后,把驼皮驼肉拉回队里去。他又约了附近的几个牧民和我们一起去。
还离的老远,我就闻到一股强烈的臭味,我问达赖这是什么味儿,达赖告我雄驼发情时,脑袋后部能分泌一种黑色的液体,会散发出奇臭的味道,沾到身上,可以好多天去不掉。狼和其他兽类,闻到这股气味都会躲得远远的。
当我们来到野骆驼近前,见它瘫卧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了,野驼的浑身都是伤,半个屁股也被咬掉。
巴彦为了保险起见,仍把野驼嘴拴上,接着把一根大绳跨过驼峰拴住卧在地上的骆驼的两条前腿,这样骆驼就站不起来了。巴彦指挥大家把骆驼向一侧推倒,然后用刀划开颈动脉放血。我看到这个场面吓得直往后退,达赖推了我一把说:“快用手揪驼毛,一会血不流了,毛就拔不下来了”。我看大家一拥而上,争着从骆驼身上往下揪毛。我也走过去,真奇怪,我用手轻轻一拨,毛就从驼身上掉下来一大片,由于人多,一会整个驼身上的毛差不多都被揪光。驼脖子上的血不流了,剩下的一小片毛,我怎么也拔不下来,直到今天我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回到队里,达赖给了我一些煮熟的驼肉,我嚼了半天,肉被嚼成了棉花套子,卡在喉咙中,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后来,我把剩下的肉都拿去喂了狗。
深冬时节,队里组织我们知青分批到队部来学习边境地区放牧守则。为了学的深入,还专门请了边防站的战士给我们当辅导员。
我们住在老耿东家。早上,吃过早饭,我和富臣正要到队部去参加学习班。忽然,看到一伙乱哄哄的人群涌向队部,他们好像还抬了一个人。
我和富臣快步来到队部门口,只见民兵连长一头从门里蹿了出来,一边向外跑,一边还回头冲屋里边喊:“你们赶快把他放到热炕上,我到边防站去请卫生员,再给旗医院打个电话叫救护车”。
我想一定是什么人从马上跌下来,躺在野地里冻坏了,需要马上治疗。
走进队部里面的屋子,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中年汉子,躺在炕上,他脸色发青,闭着眼,身上盖了好几条被子,可是全身仍然索索地发着抖。
通过人们交谈,我大概弄清了,这个中年汉子,是邻近军马场的牧马人。昨天傍晚,来我队小卖部买东西,晚了就没回去,住到了队会计的家中。晚上,他把马放开去外边吃草。今天,他起了个大早,想早点把马找回来,好赶紧回厂部。
没想到,走出不远,就碰到了一群野骆驼。当雄驼发现他后,飞快的向他冲过来。他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就被雄驼追上。仗着他自小在草原长大,知道雄驼的习性,立刻把戴的帽子丢到地上,雄驼一下就卧到帽子上。
他接着继续跑,雄驼卧了一会帽子,发现这汉子还在跑,就站起来继续追。眼看快要被追上,他只好又扔下一只鞋,转身再跑,那骆驼又卧到了鞋上。没一会雄驼站起来,仍旧继续追。就这样,那汉子把身上的衣服,一会扔一件,跑上几步,又扔一件,又跑一会。身上能扔得差不多都扔完了,雄驼始终紧紧跟在他身后,看样子没有放弃追赶他的打算。
眼看骆驼越追越近,那汉子猛然发现了一口枯井,他也顾不上细想,光着身子一下就跳到井内。野驼紧跟着就扑了上来,一下卧到井上,把井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跳进井里的汉子,见不到了光亮,立刻着了慌,他想也没想,拔出了刀子就向骆驼的肚子挫去。
实际上,他根本不用急,稍等上一会,雄驼就会站起来离去。等骆驼走远了,他再找到脱掉的衣裳穿上,大不了只是个冻伤。
可他被追昏了头,只是想,用刀子扎野驼,它一疼就会站起来跑走。没想到,骆驼有个倔脾气,越扎它,它就越不动,扎了十来刀,骆驼还是没有站起来。最后,那汉子急了,一刀子把骆驼的肚子整个划开。但他忘了,骆驼肚子里有个能盛百十斤草料的胃,一下子就从划开的肚子中掉了出来,把他砸到井底,连砸带冻的,他立刻就昏了过去。
恰好,队里的民兵连长找到马返回队部时,路过这里。当他看到扔的满地的衣服鞋帽,又看到趴在枯井上刚刚死去的骆驼,知道出了事。立刻打马飞快的跑回队里,叫了几个人来。
大家从井上拉开死驼,看到井下被驼胃压住的那个中年汉子,有人赶紧跳到井下把他架了上来。
此时他全身都变得僵直,呼吸已经非常微弱了。人们赶紧找到被扔的衣裳,把他一裹,放到马背上跑了回来。
部队的卫生员,给他做了临时的急救处理。下午,救护车到了,很快就把他送进旗医院,最后,总算捡回一条命。
事后人们说,要不是他被压到驼胃下,他肯定会被冻死。因为,当人们把他从井底拉出时,驼胃里的食物,还留有余温。
事情已过了很多年,当我与从牧区来的年轻人谈到雄驼时,他们说,父母经常提到上面的故事,让他们要特别小心冬天的雄驼。只是在他们的故事中,人们发现那个中年人已经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