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斜玉的指甲上涂了最鲜艳的蔻丹.伸出来,白而嫩的一双手,手指纤纤,指甲闪亮而姣艳,却散发着寂寞的气息.
她喜欢,黑如夜,长如水,奔放而柔顺的头发.红玫瑰所制成的一切,如擦手油,熏香和唇膏. 绣了茶花的下摆如郁金香般盛开的裙子. 暖白的奶茶.雕花的木头家具. 清凉而温润如玉的文字. 婴粟花的香水. 葡萄酒和炸鲜奶的浓香. 撕纸的痛快感觉. 绒绒的毛和粗线的毛衣. 还有冬日太阳照在粗毛衣上的那种味道.
轩在脑后梳着一个利落的辫子,但显得依然很儒雅.他眉毛浓黑,眼神坚定,寂寞的时候就把黑框眼镜摘下来慢慢的擦.
他喜欢, 深蓝色或浅色小格子衬衫, 灯心茸或卡其布的长裤, 系带反毛鞋. 很厚重的大衣和粗线毛衣. 每天晚上洗完澡像女孩子一样细致的一遍一遍梳头,用一把很老的黄木梳子.然后披散着及肩的头发坐在穿堂风里上网,放一盘海浪打过来又打过去的 CD和听不懂歌词的法文歌. 在街头,地铁,或是电梯里观察那些过客,偶尔面上浮现自嘲的微笑. 老老的没有顶的敞蓬车. 电动牙刷. 随身携带数码相机,拍一切打动他的瞬间.把头埋在晒过的被子里,深深的吸里面太阳,香草和木头的甜甜的味道.
有一天清早,斜玉突然很想早早的出门,去空无几人的寺里坐坐,一定很清静. 于是就去了.却没想到,这样的夏末早上,已经有了这么多人. 不是游客,而是虔诚的香客. 一半是成群结队的老太太们,坐在各处用当地方言激烈讨论着什么. 另一半是年轻的男男女女,跟街上平日走来走去的人并无两样. 失去了挤车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那种杀气,在嘈杂的庙堂前静默的排着队,等着轮番上前给那个菩萨雕像去磕三个头. 烟气窨窨人声扰扰的香炉前, 时髦女子挎了LV的假包,捧住燃香,闭上眼,自顾自虔诚的拜向什么. 斜玉想,她在求什么呢? 大概不外是平安,健康,爱情,工作和富足. 很多级台阶上去,有人用力敲响玄钟, 袅袅的,回荡在四周的广厦间. 一个男人,把自己的头枕在震动的钟上. 斜玉突然间觉得自己是很深爱很深爱这些人们的,像佛一样爱着他们,怜悯着他们. 于是仿佛有闪闪的泪光, 在清晨的太阳下照亮在眼底. 她举起手机,遥遥的拍那轮红日下烟气中的香.
轩站在开光串珠的摊子旁边抽烟.他看见高处有什么闪闪发光.于是顺手拍了下来. 晚上回家后才有时间给放到电脑里,原来,是蓝天广厦古寺高台大钟烟气,和一个举着手机往这边拍下来的女孩.她的裙裾如郁金香般收敛的盛开, 头发在风中飞扬, 好象夜里淙淙流过的溪水, 苍白细嫩的手上涂了鲜艳的蔻丹, 却散发着寂寞的气息.
有一年冬天,斜玉还在上大学. 周五下午照例从宿舍回家. 拥挤不堪的公共汽车上,被迫紧靠着一个带黑框眼镜的高个子男孩. 车上是那么挤,大家都半分也动弹不得. 他斜挎着背包,敞穿着羽绒服,露出里面的粗线毛衣. 撑开两臂, 尽力抵住背后汹涌的力量, 保护着这个素不相识的瘦瘦女孩. 她的脸无处可安放,几乎贴在他的粗线毛衣上. 冬日的太阳暖暖的照在上面, 在朦胧的光线里升腾,有一种混合了淡淡烟草,青草和木头的很好闻的味道. 昏暗窒息的人潮中,突然觉得很安全.
后来她到站,于是下车.
一直在下意识里寻找着那熟悉的气息,但至今也没再碰到过.
为什么没有人发明这样一种香水,可以让人感觉安全?
Marc Jacobs是个天才,踏中了很多人的心思,作出”雨””木””棉”的香水.但他,也调制不出安全感.
于是她很理解Patrick Suesskind让人不寒而栗的那本小说”香水”.
大概那些上香的人,对寺庙中冥冥的歌声,唁唁的烟雾,草药般浓郁的烟香,也有着这样感觉安全的依赖吧.
有一年,轩还在上大学.周五下午照例从学校回家. 拥挤不堪的公车上,他撑开双臂,尽力保护着身前这个瘦瘦的女孩. 因为不想让别人挤到她,伤害到她. 她不自觉的散发出一种易伤的味道. 车里挤的大家半分也动弹不得. 她的脸几乎贴在他的粗线毛衣上. 轩低头注视着冬日的太阳暖暖的照在她的头发上,朦胧的淡淡光线里,无辜的长发散发着混合着婴粟花,香草,木头和雨滴的甜甜的寂寞气息.
他不希望她再受伤害,很想保护她.
后来她到站,下车.
他一直在下意识里寻觅那熟悉的气息.但至今也没再碰到过.
其实这世界上寂寞的人很多.但寂寞而又心软,善良的人就了了.
很多人的寂寞,是充满了尖锐感的,所以不会甜甜的. YSL可以出售鸦片香水,让Kate Moss那急切渴望要被填满的寂寞眼神永垂不朽. 可是你知道的,鸦片只是麻醉,并非解药.
于是轩很喜欢拍那些只有自己看得懂的照片.许是一道颓废的老墙,许是一片残落的花,许是抬头看到变幻的云,许是路边卖唱者无人顾时的眼神,许是一只猫眯着眼在晒太阳,许是汹涌人潮里一瓶出汗不止的乌龙茶.每张都有两个版本,一个是彩色的,一个是黑白的.彩色的是吵闹的,现世的,黑白的是落寞的,永恒的.轩喜欢黑白的,所以他不看电视,只听电台.电视也是彩色的,而电台却是黑白的.
无眠的夜里他一一的翻看那些照片.电脑的屏幕在黑暗中发着诡异的光,仿佛展示着另一个魂魄世界. 事隔五六年了,但他依然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甜蜜的寂寞女孩. 他们重逢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只是, 并没有在同一空间同一时间交换命里注定的眼神, 彼此之间,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