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王之王 第六十七回 风信天使作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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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风信天使作文章
二人对望过去,眼光都突然变得鹰眼一般锐利狠辣,已完全没有了先前的生离死别之痛苦和怜悯,显然都是真正的高手养气风范。昭元虽不识他们具体的武功招式,但一看便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二人出手都将无比凌厉狂暴,甚至可能一招之内便定生死。想到这里,昭元心头更是紧张万分,也是拼尽全力蓄势待发,恍惚之间自己额头也已冷汗直冒。
燕云鹏忽然大声道:“一,二,三!”昭元全身便如箭般要冲出,可一个几乎无法令人相信的景象,却将他又生生拦了回来,甚至自己那前冲而又生生收回的五爪,已掰断了一块突出沙岩,他都还没有察觉。然而,满场中根本就没有人察觉,因为所有的人都心情激奋,所有的人都无法相信这一切。原来在那喊三的一瞬间,燕云鹏和燕云龙竟然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眼睛,早已凝聚得凌厉无法再凌厉的武势已是突然全缓,竟如等着对方来杀自己。
昭元简直都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这才终于忍住没有发出声来。甚至连琴儿也吃惊地睁开了眼睛,那眼光既是迷惑,又是不敢相信,更是无比的欣慰。燕云鹏忽然睁开双眼,厉声吼道:“你为甚么不来?可是看不起我么?”
燕云龙呆呆望着他,不说话,忽然间二人都是泪飞如雨。燕云龙哽咽道:“大哥,你又忘了,我永远都跟你一样的。”燕云鹏突然疯狂捶打自己的头,嘶声道:“不一样,不一样,不能一样,不能一样啊!”可自己却更已失声哭了出来。
昭元心头感慨无及:“这二人若是同时要杀对手,很可能两人都死,达不到一人活一人死的目的。可是两人同时都想确保这一人活一人死的结局,却又是偏偏两人都活,依然达不到这结局。世事为什么总是这么吊诡?”
良久,燕云龙颤声道:“大哥,我们……我们……”燕云鹏双手死死扎耳道:“不,不!我们一定能给琴姑娘幸福的,只要你死或是我死!我们一定能的!一定能的!”忽然猛地一一掌就朝自己天灵盖击去。燕云龙疯狂喊了一声“大哥”,人已拼命托住了他手,嘶声道:“大哥,你要是这样死了,我发誓一定和你到阴间去做兄弟,我一定会的!”
燕云龙惨笑连连,手慢慢地放了下来,兄弟倆忽然抱头痛哭。昭元看在眼中,想起自己和琴儿、天昭危难中相互扶持的情景,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虽然没有这样的兄弟,却有真正的好姐妹。我们之间,又何尝不是生死如此?”再看琴儿,却见她美丽的眼睛中也是泪光朦胧,就象是心海的波浪,似乎也跟自己一样感慨。
燕云鹏燕云龙兄弟哭了一阵,终于都慢慢平静了下来,一点点地并排过去,鼓起勇气重新面对琴儿。燕云龙喃喃道:“琴姑娘,琴姑娘……”说着说着,后面却已是哽咽无语。燕云鹏颤声道:“琴姑娘,你不用回答我们了,我们也不需要回答了。琴姑娘,你要到哪里去?我们送你去。从此天涯海角,望你记……永远不要记得我们。”
琴儿全身颤抖,泪意一颗颗凝结,就象是一朵朵凄美的小花。燕云鹏兄弟低下头不敢看她,犹豫了很久,才终于似乎积累起了抬手的力气,慢慢伸手要点开她穴道。
忽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飞驰而来,打破了这心灵上的无比凄凉。燕云鹏二兄弟立刻不约而同地用身体蔽住了琴儿。昭元听得那似乎只是一匹马,正自心念电转,已听一声怒吼:“你们果然就在这里!”正是姬黑臀的声音。
昭元心头一动,急忙一扫周围,迅速换到一处更隐蔽、也更方便出手的所在。顷刻之间,姬黑臀已马到人到,凌空连续三个飞翻,跃至燕云鹏燕云龙和琴儿身前。只见他面色凄苦中带着疯狂,兴奋中伴着神伤,似乎想要多看看一看琴儿,但却已被满脸冷竣乃至鄙夷的燕云鹏燕云龙迅速移形换位,将他几乎完全挡住。
姬黑臀神情极是激动,按着佩剑之柄的手更是微微颤抖,突然冷冷道:“你们不是母夫人派来的,更不是那个女人派来的,对不对?”燕云鹏怒道:“除了琴姑娘,谁能够指使我们?谁能够派我们?那两个女人算什么?那两个女人连你都指挥不了,还能指使我们?”燕云龙忽然冷笑道:“你是怎么追来的?”
远处似乎又已来了隐隐的马蹄声,但却似还是不多。昭元正自心头疑忌,忽然心头一动:“难道他是追我足迹而来的?”要知这里甚是荒凉,也很阴暗隐蔽,纵然笑上几声,也绝不可能传远。燕山赤霞岭隐迹之术天下无双,他们自然不可能留下什么痕迹。那么除了一路狂追过来的自己,还能有谁?虽然自己也是轻功卓绝,痕迹不著,但姬黑臀早在多年前就已非庸手,现在自然还是有可能可以看出些什么。
姬黑臀似是被燕云鹏二人的出言更加触痛了,眼中已象是要喷出火来。他忽然飞身腾上沙岩之顶,厉声对那后面的方向道:“所有人都等在后面!违令者斩无赦!”自己旋身跃下,呛朗一声拔出长剑,一字一顿地道:“你们是一个个上,还是一起上?”
燕云鹏燕云龙对望一眼,忽然同时哈哈大笑。燕云鹏冷笑道:“二弟,听见没有,他竟然要我们一起上。”燕云龙冷冷道:“就凭他这两下子,两个陪我们一个还差不多,居然还要我们一起上?大哥,你保护琴姑娘掠阵,我来!”燕云鹏忽然一把将他击开,道:“我来。”
昭元一看就知,姬黑臀武功和燕云鹏二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差不离。若是他只对付一个,胜负还大约不离五五之分,可要同时对两个,那简直就是找死。以姬黑臀的武功,如何能看不出大概?又怎么会还故意激怒他们?那显然是他激愤之下,已是完全不顾一切,想要在心上人面前力搏了。燕云鹏燕云龙自然也不会看不出来,但二人心境想死之下,也都故意激怒姬黑臀。
姬黑臀怒发如狂,冷冷笑道:“你们还是一起来吧!”忽然嘶声吼道:“你们怎么都上来了?谁叫你们上来的?是谁?是谁?”昭元早已从水中微影中,知那些追来的卫士们悄悄掩了上来。这下再一细看,果见十七八名卫士战战兢兢略朝后退。
燕云鹏燕云龙忽然闪电般地围绕琴儿旋了几旋,一大块奇异的布又将她裹在中间,显是要为她防一防暗箭之危。姬黑臀冷冷望着众卫士,道:“你们都打心底里觉得我是草包是不是?是不是?我今天就让你们好好看看,你们的国君不是饭桶!”
那些卫士全都扑通一声,跪地无言。忽听远处一人大喊道:“主公,主公,太后和元妃娘娘来了!”昭元心头一动:“这不是灵毅的声音么?”姬黑臀一怔,忽然怒吼道:“不!不!她们没来!”一转身就要掠回场中拼斗,但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已传入了他耳:“黑臀,黑臀,你是国君,你不要去跟刺客拼命……”
姬黑臀全身一震,一个黑影已如飞窜来,抢在他面前拜倒,正是灵毅。姬黑臀呆呆望着他,忽然怒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猛然一掌击向他胸口。灵毅不闪不避,身体立刻被击得半空腾起又落下,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但却依然咬牙道:“正是臣所为。臣不敢避死,但不敢欺瞒太后和娘娘,更不敢见国亡而不救。”
姬黑臀忽然抛掉长剑,发疯般地猛捶着头,嘶声道:“不准再提国这个字!不准再提国这个字!”这时那沙岩上几名卫士已搀扶着几名妇女过来,当头一名白发苍苍,神情凄苦,自然便应是太后。其后二人,一人三四十岁年纪,满脸惊惶悔恨,似是正夫人。另外,还有一名略蒙轻纱、惶惶不安的少女,似乎很是漂亮,但看不大真切。
那太后颤微微走到他身边,凄然道:“黑臀,你是国家命脉所系,你怎么能这样自私?”姬黑臀似乎平静了些,但却早已泪飞如雨,颤声道:“不,不!我不是不要国家,我是有了她,才能够真正为国家。”太后死死拉住他衣襟,道:“不,不,什么人都能娶,就是她不能娶。为娘知道她很好,为娘知道你被她迷住了,可正因为这样,你就更加不能娶她。她身份一定不简单,为了国家着想,你怎么能……”
姬黑臀忽然疯狂道:“娘,求求您不要再提国家,不要再提国家!”那太后泪眼迷离,道:“孩子,为娘不能不提,你更不能不听,不能不想。你这样迷恋她,即使她不害你什么,你还能为国家做什么?你是一国命运所系,就算任何人都可以自私,你也绝不能自私。你不要以为你能既有她还有晋国,你有了她,就会没有晋国。你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明白?”
姬黑臀呆呆望着她,喃喃道:“有了她,就没有晋国?可是有了她,我还要晋国做什么?我还要晋国做什么?娘,我不要晋国,我只要她,我只要她!娘,你成全我,好不好?”
那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身都气得直发抖:“你……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你以为你没有晋国,她还会要你么?”
姬黑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抱住她足,垂泪道:“她会的,她会的!她不是平常女子,只要她嫁了我,她终生都会待我好,永远都不会后悔。娘,我活了快四十年了,我一切都不相信,我一切都有防备,可我就是无法不相信她。娘,你难道不相信儿臣四十年的眼光么?四十年来,儿臣从来都是为了别人,甚至婚事也是您给孩儿打算的。儿臣只敢在这一件事上为自己打算,难道您还不能可怜一下儿臣么?”
那太后气得几乎整个人都要晕将过去,灵毅和旁边卫士急忙窜上来扶住。太后定了定神,凄然道:“你不但不喜欢你妻子,你还很恨为娘,是不是?你一直都非常恨为娘,是不是?”姬黑臀唇际咬出了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太后喃喃道:“是的,是娘无能,是娘没法帮你什么。娘本是一芥草民,人微位贱,只能幽居深宫,生怕惹上什么派系,生怕为你带来灾祸。娘一直在想,娘一生中唯一帮了你的,就是为你搓合,为你娶了这样一位夫人。娘知道你不喜欢她,娘也知道她不喜欢你,可是她家财势皆大,就算不能助你登上君位,也能帮你保全性命。可娘万万没有想到,娘所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却正是你恨为娘恨得最深的。”
姬黑臀颤声道:“娘,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是……是……”太后怔怔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已经不知何时跪在了地上的正夫人,慢慢道:“你看见了没有?你的妻子都为你当众跪下了,你看见了没有?就算她有天大的错,就算她对你有天大的不好,你终于还是在她家的帮忙下才活了下来。这中间谁大谁小,你难道还分不清?”
姬黑臀痴痴道:“我活了下来?我活了下来?我现在……还是活着的么?”太后垂泪道:“情死了,还可以补回来;心死了,还可以活过来;可人死了,就再也活不回来了。只要你活着,你就要多想想她的恩,体谅一下她,更何况她现在已如此待你,你还要她怎么样?你如果实在要恨她,你就恨娘吧。是娘把她和你都推向火坑的。你说你四十年没有求过人,娘更是六十年都没有求过人了。娘今天就求你,求你……求你来恨娘,好不好?好不好?”
姬黑臀泪飞如雨,身体就象是要爆炸一样,再也答不出来任何话。太后轻轻道:“娘知道你心里难过,娘知道你心里总是缺一块,娘也知道,光靠堵无济于事。娘虽然从来没有能帮你什么,让你欢喜,可是娘是疼你的,你明白么?”说着已是泪珠滚滚。姬黑臀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痛哭。众人都是心头感痛万分。
太后抹了一抹眼泪,喃喃道:“娘不过是一芥草民,生平没有别的想法,只盼能够多保有一点现在的东西,再保留一点点骗自己的希望。承皇天气运,你现在已经是国君了。娘只盼你能成为真正的好国君,让千千万万跟娘一样的百姓,他们的苦日子能稍微不那么苦一点。娘求你,不要碰她,不要碰她。娘知道她很好,可是她对你来说,她对晋国来说,其实不够好。其实娘……”
姬黑臀忽然象是被重重打了一棒,猛然蹦起来嘶声道:“不,不!她是最好的!她对任何人都是最好的!”太后痴痴望着他那因疯狂而扭曲的脸,道:“娘又惹你生气了,你又要恨娘么?”姬黑臀呆了一呆,一头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太后轻轻摸着他的头,道:“娘知道你痛,娘知道你苦,可你知道不知道娘的苦?你知道不知道当初你发疯般地想要对魏家不利时,有多少人看了出来,更有多少人天天盼你做出来?你以为真心想阻拦你的人很多么?娘劝你,你不听,你可知娘为你多少天忧愁欲死?”
万王之王 第六十七回 风信天使作文章(一)
第六十七回 风信天使作文章
二人对望过去,眼光都突然变得鹰眼一般锐利狠辣,已完全没有了先前的生离死别之痛苦和怜悯,显然都是真正的高手养气风范。昭元虽不识他们具体的武功招式,但一看便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二人出手都将无比凌厉狂暴,甚至可能一招之内便定生死。想到这里,昭元心头更是紧张万分,也是拼尽全力蓄势待发,恍惚之间自己额头也已冷汗直冒。
燕云鹏忽然大声道:“一,二,三!”昭元全身便如箭般要冲出,可一个几乎无法令人相信的景象,却将他又生生拦了回来,甚至自己那前冲而又生生收回的五爪,已掰断了一块突出沙岩,他都还没有察觉。然而,满场中根本就没有人察觉,因为所有的人都心情激奋,所有的人都无法相信这一切。原来在那喊三的一瞬间,燕云鹏和燕云龙竟然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眼睛,早已凝聚得凌厉无法再凌厉的武势已是突然全缓,竟如等着对方来杀自己。
昭元简直都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这才终于忍住没有发出声来。甚至连琴儿也吃惊地睁开了眼睛,那眼光既是迷惑,又是不敢相信,更是无比的欣慰。燕云鹏忽然睁开双眼,厉声吼道:“你为甚么不来?可是看不起我么?”
燕云龙呆呆望着他,不说话,忽然间二人都是泪飞如雨。燕云龙哽咽道:“大哥,你又忘了,我永远都跟你一样的。”燕云鹏突然疯狂捶打自己的头,嘶声道:“不一样,不一样,不能一样,不能一样啊!”可自己却更已失声哭了出来。
昭元心头感慨无及:“这二人若是同时要杀对手,很可能两人都死,达不到一人活一人死的目的。可是两人同时都想确保这一人活一人死的结局,却又是偏偏两人都活,依然达不到这结局。世事为什么总是这么吊诡?”
良久,燕云龙颤声道:“大哥,我们……我们……”燕云鹏双手死死扎耳道:“不,不!我们一定能给琴姑娘幸福的,只要你死或是我死!我们一定能的!一定能的!”忽然猛地一一掌就朝自己天灵盖击去。燕云龙疯狂喊了一声“大哥”,人已拼命托住了他手,嘶声道:“大哥,你要是这样死了,我发誓一定和你到阴间去做兄弟,我一定会的!”
燕云龙惨笑连连,手慢慢地放了下来,兄弟倆忽然抱头痛哭。昭元看在眼中,想起自己和琴儿、天昭危难中相互扶持的情景,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虽然没有这样的兄弟,却有真正的好姐妹。我们之间,又何尝不是生死如此?”再看琴儿,却见她美丽的眼睛中也是泪光朦胧,就象是心海的波浪,似乎也跟自己一样感慨。
燕云鹏燕云龙兄弟哭了一阵,终于都慢慢平静了下来,一点点地并排过去,鼓起勇气重新面对琴儿。燕云龙喃喃道:“琴姑娘,琴姑娘……”说着说着,后面却已是哽咽无语。燕云鹏颤声道:“琴姑娘,你不用回答我们了,我们也不需要回答了。琴姑娘,你要到哪里去?我们送你去。从此天涯海角,望你记……永远不要记得我们。”
琴儿全身颤抖,泪意一颗颗凝结,就象是一朵朵凄美的小花。燕云鹏兄弟低下头不敢看她,犹豫了很久,才终于似乎积累起了抬手的力气,慢慢伸手要点开她穴道。
忽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飞驰而来,打破了这心灵上的无比凄凉。燕云鹏二兄弟立刻不约而同地用身体蔽住了琴儿。昭元听得那似乎只是一匹马,正自心念电转,已听一声怒吼:“你们果然就在这里!”正是姬黑臀的声音。
昭元心头一动,急忙一扫周围,迅速换到一处更隐蔽、也更方便出手的所在。顷刻之间,姬黑臀已马到人到,凌空连续三个飞翻,跃至燕云鹏燕云龙和琴儿身前。只见他面色凄苦中带着疯狂,兴奋中伴着神伤,似乎想要多看看一看琴儿,但却已被满脸冷竣乃至鄙夷的燕云鹏燕云龙迅速移形换位,将他几乎完全挡住。
姬黑臀神情极是激动,按着佩剑之柄的手更是微微颤抖,突然冷冷道:“你们不是母夫人派来的,更不是那个女人派来的,对不对?”燕云鹏怒道:“除了琴姑娘,谁能够指使我们?谁能够派我们?那两个女人算什么?那两个女人连你都指挥不了,还能指使我们?”燕云龙忽然冷笑道:“你是怎么追来的?”
远处似乎又已来了隐隐的马蹄声,但却似还是不多。昭元正自心头疑忌,忽然心头一动:“难道他是追我足迹而来的?”要知这里甚是荒凉,也很阴暗隐蔽,纵然笑上几声,也绝不可能传远。燕山赤霞岭隐迹之术天下无双,他们自然不可能留下什么痕迹。那么除了一路狂追过来的自己,还能有谁?虽然自己也是轻功卓绝,痕迹不著,但姬黑臀早在多年前就已非庸手,现在自然还是有可能可以看出些什么。
姬黑臀似是被燕云鹏二人的出言更加触痛了,眼中已象是要喷出火来。他忽然飞身腾上沙岩之顶,厉声对那后面的方向道:“所有人都等在后面!违令者斩无赦!”自己旋身跃下,呛朗一声拔出长剑,一字一顿地道:“你们是一个个上,还是一起上?”
燕云鹏燕云龙对望一眼,忽然同时哈哈大笑。燕云鹏冷笑道:“二弟,听见没有,他竟然要我们一起上。”燕云龙冷冷道:“就凭他这两下子,两个陪我们一个还差不多,居然还要我们一起上?大哥,你保护琴姑娘掠阵,我来!”燕云鹏忽然一把将他击开,道:“我来。”
昭元一看就知,姬黑臀武功和燕云鹏二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差不离。若是他只对付一个,胜负还大约不离五五之分,可要同时对两个,那简直就是找死。以姬黑臀的武功,如何能看不出大概?又怎么会还故意激怒他们?那显然是他激愤之下,已是完全不顾一切,想要在心上人面前力搏了。燕云鹏燕云龙自然也不会看不出来,但二人心境想死之下,也都故意激怒姬黑臀。
姬黑臀怒发如狂,冷冷笑道:“你们还是一起来吧!”忽然嘶声吼道:“你们怎么都上来了?谁叫你们上来的?是谁?是谁?”昭元早已从水中微影中,知那些追来的卫士们悄悄掩了上来。这下再一细看,果见十七八名卫士战战兢兢略朝后退。
燕云鹏燕云龙忽然闪电般地围绕琴儿旋了几旋,一大块奇异的布又将她裹在中间,显是要为她防一防暗箭之危。姬黑臀冷冷望着众卫士,道:“你们都打心底里觉得我是草包是不是?是不是?我今天就让你们好好看看,你们的国君不是饭桶!”
那些卫士全都扑通一声,跪地无言。忽听远处一人大喊道:“主公,主公,太后和元妃娘娘来了!”昭元心头一动:“这不是灵毅的声音么?”姬黑臀一怔,忽然怒吼道:“不!不!她们没来!”一转身就要掠回场中拼斗,但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已传入了他耳:“黑臀,黑臀,你是国君,你不要去跟刺客拼命……”
姬黑臀全身一震,一个黑影已如飞窜来,抢在他面前拜倒,正是灵毅。姬黑臀呆呆望着他,忽然怒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猛然一掌击向他胸口。灵毅不闪不避,身体立刻被击得半空腾起又落下,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但却依然咬牙道:“正是臣所为。臣不敢避死,但不敢欺瞒太后和娘娘,更不敢见国亡而不救。”
姬黑臀忽然抛掉长剑,发疯般地猛捶着头,嘶声道:“不准再提国这个字!不准再提国这个字!”这时那沙岩上几名卫士已搀扶着几名妇女过来,当头一名白发苍苍,神情凄苦,自然便应是太后。其后二人,一人三四十岁年纪,满脸惊惶悔恨,似是正夫人。另外,还有一名略蒙轻纱、惶惶不安的少女,似乎很是漂亮,但看不大真切。
那太后颤微微走到他身边,凄然道:“黑臀,你是国家命脉所系,你怎么能这样自私?”姬黑臀似乎平静了些,但却早已泪飞如雨,颤声道:“不,不!我不是不要国家,我是有了她,才能够真正为国家。”太后死死拉住他衣襟,道:“不,不,什么人都能娶,就是她不能娶。为娘知道她很好,为娘知道你被她迷住了,可正因为这样,你就更加不能娶她。她身份一定不简单,为了国家着想,你怎么能……”
姬黑臀忽然疯狂道:“娘,求求您不要再提国家,不要再提国家!”那太后泪眼迷离,道:“孩子,为娘不能不提,你更不能不听,不能不想。你这样迷恋她,即使她不害你什么,你还能为国家做什么?你是一国命运所系,就算任何人都可以自私,你也绝不能自私。你不要以为你能既有她还有晋国,你有了她,就会没有晋国。你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明白?”
姬黑臀呆呆望着她,喃喃道:“有了她,就没有晋国?可是有了她,我还要晋国做什么?我还要晋国做什么?娘,我不要晋国,我只要她,我只要她!娘,你成全我,好不好?”
那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身都气得直发抖:“你……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你以为你没有晋国,她还会要你么?”
姬黑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抱住她足,垂泪道:“她会的,她会的!她不是平常女子,只要她嫁了我,她终生都会待我好,永远都不会后悔。娘,我活了快四十年了,我一切都不相信,我一切都有防备,可我就是无法不相信她。娘,你难道不相信儿臣四十年的眼光么?四十年来,儿臣从来都是为了别人,甚至婚事也是您给孩儿打算的。儿臣只敢在这一件事上为自己打算,难道您还不能可怜一下儿臣么?”
那太后气得几乎整个人都要晕将过去,灵毅和旁边卫士急忙窜上来扶住。太后定了定神,凄然道:“你不但不喜欢你妻子,你还很恨为娘,是不是?你一直都非常恨为娘,是不是?”姬黑臀唇际咬出了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太后喃喃道:“是的,是娘无能,是娘没法帮你什么。娘本是一芥草民,人微位贱,只能幽居深宫,生怕惹上什么派系,生怕为你带来灾祸。娘一直在想,娘一生中唯一帮了你的,就是为你搓合,为你娶了这样一位夫人。娘知道你不喜欢她,娘也知道她不喜欢你,可是她家财势皆大,就算不能助你登上君位,也能帮你保全性命。可娘万万没有想到,娘所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却正是你恨为娘恨得最深的。”
姬黑臀颤声道:“娘,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是……是……”太后怔怔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已经不知何时跪在了地上的正夫人,慢慢道:“你看见了没有?你的妻子都为你当众跪下了,你看见了没有?就算她有天大的错,就算她对你有天大的不好,你终于还是在她家的帮忙下才活了下来。这中间谁大谁小,你难道还分不清?”
姬黑臀痴痴道:“我活了下来?我活了下来?我现在……还是活着的么?”太后垂泪道:“情死了,还可以补回来;心死了,还可以活过来;可人死了,就再也活不回来了。只要你活着,你就要多想想她的恩,体谅一下她,更何况她现在已如此待你,你还要她怎么样?你如果实在要恨她,你就恨娘吧。是娘把她和你都推向火坑的。你说你四十年没有求过人,娘更是六十年都没有求过人了。娘今天就求你,求你……求你来恨娘,好不好?好不好?”
姬黑臀泪飞如雨,身体就象是要爆炸一样,再也答不出来任何话。太后轻轻道:“娘知道你心里难过,娘知道你心里总是缺一块,娘也知道,光靠堵无济于事。娘虽然从来没有能帮你什么,让你欢喜,可是娘是疼你的,你明白么?”说着已是泪珠滚滚。姬黑臀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痛哭。众人都是心头感痛万分。
太后抹了一抹眼泪,喃喃道:“娘不过是一芥草民,生平没有别的想法,只盼能够多保有一点现在的东西,再保留一点点骗自己的希望。承皇天气运,你现在已经是国君了。娘只盼你能成为真正的好国君,让千千万万跟娘一样的百姓,他们的苦日子能稍微不那么苦一点。娘求你,不要碰她,不要碰她。娘知道她很好,可是她对你来说,她对晋国来说,其实不够好。其实娘……”
姬黑臀忽然象是被重重打了一棒,猛然蹦起来嘶声道:“不,不!她是最好的!她对任何人都是最好的!”太后痴痴望着他那因疯狂而扭曲的脸,道:“娘又惹你生气了,你又要恨娘么?”姬黑臀呆了一呆,一头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太后轻轻摸着他的头,道:“娘知道你痛,娘知道你苦,可你知道不知道娘的苦?你知道不知道当初你发疯般地想要对魏家不利时,有多少人看了出来,更有多少人天天盼你做出来?你以为真心想阻拦你的人很多么?娘劝你,你不听,你可知娘为你多少天忧愁欲死?”
万王之王 第六十七回 风信天使作文章(三)
不料昭元才一入水,忽然觉有些不对,身体竟然似是被一张什么破渔网给带了一下,身形顿时一滞。他心头大惊,急忙双手猛力拉扯,那网顿时破了。昭元见这网并不是什么特别厉害、专门擒人的网,大大松了口气。他见那少女居然也并未趁这当来擒他,反而已趁这当游远了不少,顿时更是大失所望。他咬了咬牙,全身发力,拿出水中冲刺的本事全力硬追。
忽然,两边阴影处窜出了两条黑乎乎的大鱼,似乎就要将他拦腰咬成两段。昭元惊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要回防。那两条大鱼突然张开人手般的螯须,直制他颈。昭元心知中了埋伏,陡然双掌一划,一股大力吸引过来。那两条大鱼猝不及防,身形微微前冲,顿时慌乱起来。然而就在这当,昭元双臂已是暴长,已一手攀住一条大鱼的“螯须”。
他一觉触实,顿时心下一喜:“就算抓不住她,抓住你们也能审问。”不料才一用力,那两根螯须居然立刻松脱,其后飞速舒展出两个人形,手中各已是一冰光芒耀眼的宝剑,直刺他头顶。昭元没料到它们松脱得如此迅速自然,眼见宝剑来势极速,几乎无可闪避,心下大惊。他百忙之下,急忙双手各自贯力螯须,猛力在水中一旋。
那螯须经他突然贯以功力,瞬间几同钢铁;虽然还是被宝剑划破,但已将其来势力阻了一阻。那二人身的形,更受水势所激,有些拿桩不稳。昭元心下冷笑,正要趁势点二人穴道,忽然腿上一麻,竟似是后面还有人在偷袭自己。他大惊之下,急忙就要窜身反后。
不料身后那人手法身形都极是迅速,他才反得一头,腰间穴位也已被那人拿捏住。昭元还没来得及怀疑那人是人是鬼,连肩背之穴都已被点。两边那两人立刻抛却宝剑,腾身上来死死掐住了他颈。紧接着,他身心突然一麻,整个人已失去了知觉。
一种开天辟地之前最朦胧最朦胧般的混沌中,昭元似觉得有一个人在轻轻抚慰着自己,呵护着自己。那种呵护的温柔和亲呢,就象是与生俱来的亲,于生俱来的近,也与生俱来的神秘。在那无可想象的柔和下,他身心中的每一丝曾经的紧张和焦虑,都没有再存在的必要,整个人完完全全地达到了一种彻底的放松。那是妈妈怀抱的呵护么?自己是死了么?
昭元心里一万遍地想叫出妈妈,可是却没有力气叫出来。他努力地想要看一看那种温柔的主人,可是却又根本睁不开眼睛。他就象是一个无依无靠、无形无体的灵魂,既把握不住自己,也把握不住别人。
渐渐的,他似乎有了一点点形体和精神。那种美好和温柔也变得似乎越来越似曾相识,离自己也越来越近,可是却又永远都看不清。那是……梦中的瑶姑娘么?那是琴儿么?
昭元忽然奋起全身的力气,想要抓住她分辨个清楚,可是那温柔却突然离他远去,让他完全抓了个空。他心头大急,几乎就要象个孩子一样哭出来。终于,那温柔又回到了他身边,似乎在宠着他,在哄着他。
他莫名其妙地放弃了想要明白一切地想法,把自己所有的神智完全交了出去。他全身心地沐浴于其中,贪婪地吮吸着其中的美好和平安,就象是一个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人忽然拥有了一切。忽然,他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昭元醒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抓,却是真正地抓了一个虚空。眼前除了那沙岩,小河,沙滩之外,什么也没有。他几乎立刻神经质般地死死闭上眼睛,想要让那种呵护、温柔和平安回来,可是却再也没有办法回来了。
他终于绝望地放弃了一切,绝望地承认那又是一个让自己深深迷醉的梦。他定了定神,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起了琴儿,身如弹簧般跃起朝她那边窜去。可是那里除了一小片新盖上去的枯萎芦草外,什么都没有:既没有琴儿,也没有燕云鹏、燕云龙兄弟,更没有血魔、没有那少女。他不死心地朝水中细细望去,水中也是一样什么都没有。
昭元直觉地觉得了什么,轻轻掀起了那片芦草,露出了那片琴儿曾站过的沙滩。上面果然留有琴儿娟秀的字迹,大意是说“我已安全离去,也不会再往晋国,你不必挂念”。
昭元呆呆望着这片字迹,就象呆了一样,良久才轻轻擦掉它们,起身离开。一路上他飞身潜行,以防万一,心头更简直就是风起云涌,无一可定。他完全说不清这一夜是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琴儿究竟是什么人?她为什么总是来无影、去无踪?那……人是她吗?她究竟要做什么?她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这些问题简直就如一大团稻草,将昭元那本来就昏昏沉沉脑袋塞得象要撑破。终于,他完全放弃了,心头只是一个念头:无论如何,琴儿一定不会害自己,也一定没有害杜先生。他不是不知道大祭师的告诫,可是他实在无法不去相信,琴儿对于自己的那种天然于心般的绝对安全。
昭元定神之后,小心翼翼买马换马,却都觉得市上一如常态,并无要特别搜捕什么的迹象。他买齐东西,又找回原来的马,驰回那被火烧的驿站。那些因找不到自己而正惶惶不安的从人们,自然都是欢喜莫名。昭元扫了一眼,见并无人员损失,便抢先说了几句自己出去赏月玩风,没料到这里居然出了事。接着,他就不停地问他们究竟是什么事闹成这样。
那些人本来是满心要问他的,但既然被他这么猛问,自然也就疲于回答应对。原来他们感觉到的就是一场源于马棚的普普通通的失火,马匹都惊散了,但到快到天明时又都找了回来。至于少的一匹,自然就是昭元骑走的了。
昭元仔细看了看周围,见过火之处虽然不甚大,但到处都是一团杂乱。地面上更是痕迹庞乱,全是马蹄印,完全让人找不出东南西北。昭元心下苦笑:“这些陆浑……陆浑马贼做的可真是干净漂亮。”他心知以那统领之人所表现的来看,自己是决然找不到他们,更还别说现在自己都身处险境,自身难保了。至于琴儿,她心思极密,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居然也没有用马匹,简直就是从来都半点痕迹也无,根本无从找起。但无论如何,想来她已对姬黑臀有了戒备,也应该不会再故意去魏家。只要不去那些地方,那么她便当无事。
那些从人见昭元神色,知道那位大美人已离他而去,人人都是挤眉弄眼,暗自庆幸到亲家老爷家时少了一个隐患。其中有乖觉些、想得远些的,疑心他昨晚其实是不死心,偷偷追那位大美人去了,自然都说需要赶快赶路,极力劝他快走。
昭元知他们心意,自然也一口答应。众人整理一下就上路,丝毫也没耽搁。昭元心知姬黑臀心神难料,甚为担心旷野中突然被大军围攻,一路上特别注意观察周围军兵大致动态。此外,他还特地准备了一身极厚重、乃至笨重的盔甲,准备万一的时候,自己能够趁乱逃脱。
如此又行了数日,前面已是周室地界。周都本在晋都之偏南,昭元实际上是在回去的路上去周,也是突显宋文昌此行先尽公事,再遂私礼之意。他一路觉离周越来越近,前面即将是自己当年的游学之地,往事阵阵涌起,不免大是唏嘘。但无论如何,自己既然能在面见魏颉、姬黑臀时还保持这份仪态,那么再见那些同学时想来也就不需特别准备什么。
直到这一日出了晋境,昭元才真正大半放下心来。这日停脚的小城已离洛阳不到两日路程,虽然不大,却也还颇显安定繁华,乃是自晋出来后第一个可以好好身心都放松的地方。昭元拗不过众人,便在早早安排好后,亲自同他们一起出去逛街。
本来那些人是想私自行动,偷偷去赌场妓院之类的地方的。但昭元知他们所想,考虑到此行毕竟还是使者身份,要防备被套住什么,同时也要顾虑以下形象,也就两下来了个折衷:他也要亲自去,但同时多给从人赏钱,只是不能去那两个地方。这自然是准备好,任他们大吃大喝、听曲赏舞以及大买土仪,好让他们背地里少骂自己几句假正经。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但上上下下都是明白人,却也不用说得那么明白。众人都是心下微带憾意,自然是花钱如流水。昭元却也丝毫不心疼,总是一没钱就给。众人见主人如此慷慨,渐渐也都有些欢喜起来,不再那么一步三暗骂了。
忽然前面一大堆人聚集,似乎在看什么热闹,隐隐然还有什么争吵声。一名好事从人如飞般钻去,立刻便大叫起来:“大人,大人,快来看这人,带着铁链,却敢大摇大摆在街上走。”昭元心头一奇:“周地平和确实有名,但居然连逃犯也敢这么大胆?这还真是长了见识。”忽然他眼前一亮,连忙三步兵并做两步冲去,几乎当众施展出轻功。
果然不出所料,那几个兵丁围着的一人,正是他猜测的白知病。只听白知病连声嚷道:“我不是逃犯!我不是逃犯!我都说这么多遍了,你们怎么还不相信?逃犯有这么敢走白天集市的吗?”那几个兵丁都是极怀疑地望着他,显然是无人肯相信。
昭元看了看那铁链,又看了看白知病,忽然险些都笑出声来,急忙缩身退后,生怕万一被白知病给看出自己在冒充使者。他想了想,叫过一名从人耳语了几句,又草就了一幅帛书,盖了他一方小小印章。那从人连忙飞也似地带他去一处衙门。过了一会,那老爷便接了昭元进去,言语间甚是客气。昭元送上些普通见面礼,便说及这件市上奇事,并说以自己从旁边看的感觉,确实觉得那人不过就是有怪僻,应该不是什么逃犯。
那官老爷一听,也是大为惊奇,连忙摆驾来看。看来看去之下,果然也觉白知病气宇神态实在不象什么逃犯,不免也先信了八九分。待再仔细回想,那些逃窜的江洋大盗,也实在没一个跟他有半分相似。但唯一的问题,就是白知病的解释实在太难让人相信:普天之下,哪有人变态到就是喜欢给自己上锁链的?
但既然实在是找不到要抓他的确实理由,又有昭元暗中力保,折腾一阵,却也还是只好放人。白知病在众人指指点点的嘲笑声中,慢慢离城而去。昭元望着他那身影,忍不住心想:“真是岂有此理,这世上还真有愿意给自己上锁链的。要不是亲眼看见,打死也不信。”
待到华灯初上时节,昭元自然已是和一众人等在风云酒楼吃喝。众从人今天本来是要快活通宵的,但被他这么假正经地一折腾,不免甚丧兴致。他们丧气之下,干脆就在酒桌上摆起赌局,昭元却也睁之眼闭之眼。这间酒楼是十二个时辰都轮班开的,专门就是要大赚他们这种假正经的人,自然也不撵他们走。
昭元看了一气赌局,虽然手痒,但身为以文雅著称的宋文昌兼楚使大人,总不能也来个赤膊上阵吧?无奈之下,他干脆自己移席上了三楼,临窗而望小斟独酌,来个眼不见为静。
过了一会,他酒意微起,不免又在心头暗笑白知病的心胆不配。但才笑得几句,便又无可避免地想起了琴儿,想起了魏颉、姬黑臀这两位在周地结识,可从此却只怕再也无法相认的好朋友,心头又是一阵难过,一阵郁闷。
昭元叹了口气,回过神来,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感情上的细节,只是默默回想自己这一路经历的许多事的基本脉络,努力把自己逼回到那些冷冰冰的政事、兵事、和冷静中。
昭元回想自己一入晋国所听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赵盾弑君。从现在自己所亲眼看见、亲身经历过的来看,众百姓虽然把这说得就如完全是一件私人恩怨,可实际上却未必完全是如此。别的也都还罢了,起码此事与晋国的封土制度之间,只怕很有关系。
要知晋国制度与楚国不完全相同,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封地传承。楚国虽然也经常分封,但只要分封者一死,其土便重新收归国有。晋国虽然也曾有过封邑收回或是削减的例子,但几十年来,其势力最庞大的六卿,如韩、赵、魏等,其封地却基本上都只有加增,没有收回,以示君臣共德。最要命的是,从昭元这些天亲自注意的情形来看,这几乎已形成了一种惯例:只要立功,就需增封;只要无罪,便不应收回。
如此一来,诸臣私封便会越来越大。到得今日,有的家族积累起来的封地规模甚至达数万家,如赵家私邑,临燕接代,连地竟已达数百里。这些家族领地,有的已比许多和晋并列的正式封国还要大,其在晋国朝野的军政势力,自然也越来越大。比如赵盾弑君一事中,赵府甲兵竟公然敢跟国君近卫军对抗,虽然是挟了民望,但显然也是尾大不掉的表现。那夷皋这么容易便受鼓动,处心积虑想杀赵盾,只怕也未必就完全只是为了一句私怨。当然,对于此事,无论是哪一方,都不约而同地对真正更可能的原因避而不谈。
至于后来满朝诸卿中,竟无一人出来质疑赵家的行为,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要知本来上古有礼,为君者纵然再荒淫,也只能如夏桀故事,应该被流放,而不是被杀。擅杀国君,从来都是天大的罪,常常被列国君主用来作为向邻国出兵的借口,或是被政敌利用,折腾来折腾,、不死不休。赵家主政虽久,但肯定有对其不满的实力人物。可他们此事做得如此明显,却居然还能如此的平和,那就不是普通的原因所能解释的了。
当然,近几十年来,晋国几乎每年都要新吞并小国,是以公土私封之间的矛盾还不怎么显现,反而更容易让人觉得晋君对诸臣一无所疑,君臣推心以治国家。但在昭元看来,这却只是在回避矛盾。等周围小国被吞噬殆尽,四面都直接和大强国接壤,那时再要吞并土地,谈何容易?可只要还打仗,就会有人立功,不增封可怎么办?到那时,新增之地赶不上分封之地,国君直属土地自然越来越少,便极有可能发生大乱。
当然,这些都只怕不知是几百年后才可能的事了,现在实在是不大可能的。最起码从目前来看,晋君晋臣都基本上能为国为民,在此“推心”之德下,短期内反而更容易团结一致。其武事就不必说了,即便是其文人如董狐之流,其风骨之硬实在是令自己叹为观止。董狐一身硬骨,简直是锐比三军,上至君王,下至百官百姓,无不敬之畏之,也都倚之为安。自己国家的文人,如宋文昌之流,可不知能不能比得?
万王之王 第六十七回 风信天使作文章(四)
昭元一想到这些,便忍不住连连摇头叹息,但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也许宋德昌还近一点,这宋文昌没有经历磨难历练,即使也能坚持下去,只怕也很容易在策略和硬气之间拿捏失当。要想他能象董狐那样,既有所坚持,又能看姬黑臀弱点,缓言相劝,只怕还是不要期望过高。
如果董家还有后辈能如此,昭元简直都想不顾一切把他们挖过来。可是无论是董狐自己感叹的,还是自己亲眼观察的,董家这一代的后辈似乎也和宋文昌一个样,简直是谁也别笑谁。这究竟是幸事,还是不幸?为什么坚毅总是衰落的这么快,而安逸享乐却永远能那么轻易地长存世间?
昭元越想越是烦恼,脑中又开始发热起来,急忙将头干脆伸出窗外,让冷风帮助自己清醒清醒。可是心病用外药来医,效果自然不会是很好。他无奈之下,只好又回过头来,用与这无关的白知病、田振梁的事来让自己放松放松。
忽然,下面小食摊前似有一个身影引起了昭元的注意。他定了定神,忽然心头大震,急忙转身下楼,尽量凑近那人,凝耳细听。那人指手划脚,似乎是在问人,而且问的总是“请问看见过一个这么高、浓眉大眼、比较壮实、但又有些文雅之气的年轻人?”
昭元看了许久,忽然将脸抹了几抹,一跃身至那人面前,道:“兄台要问的人在下知道,只是不方便在这里说。兄台可肯移步细谈?”那人先是极为戒备,但望了望他,却忽然微微一笑,道:“这位老弟台既然有请,做哥哥的怎好不应?请。”
昭元和他对望一眼,都是莫名其妙的一笑,也都不约而同地朝城外快步走去。等到了外面,眼看周围无人,二人忽然同时停住身形,彼此相距一丈,相视一笑。那人轻轻笑道:“好弟弟,你把姐姐拉到这里,想说什么呀?”她声音忽然变得娇柔动听,正是胭脂公主。
昭元微微笑道:“好姐姐,你见到你的宝贝弟弟长这么大了,难道一点都不惊异么?”他不知怎的,对这肉麻称呼居然就来了个默认,既似是暗中喜欢这样,又似是在反过来调侃。胭脂公主面色丝毫不变,听他如此亲热地叫自己,嘻嘻笑道:“好弟弟,你真乖,跟离开时一样,还是叫我好姐姐。你既然一点都没变,姐姐又惊奇什么呢?”
昭元见她不露口风,目光微闪,笑道:“好姐姐,你用来找人的话太普通了,我开始还以为是在找我呢。你究竟是在找什么人呢?”胭脂公主目光连眨数眨,微微笑道:“好弟弟,既然你已经知道姐姐不是在找你,那么还问什么呢?你长大了,姐姐也就放心了。姐姐知道你不喜欢被姐姐成天看着,自然也就不再整天把你带在后面当尾巴了。”
二人虽是口中都“好姐姐”“好弟弟”极亲热地互叫,但彼此却都本能地相距一丈有余,暗中戒备。昭元心下暗笑,眼睛转了几转,道:“好姐姐,你来这里除了找人之外,还想做什么呢?”胭脂公主美目标流盼,嘻嘻笑道:“就是想做跟你一样的事啊,比如说刺探军情什么的。”
她坦然直认,反倒把昭元弄了个一时间无言以对。要知彼此刺探,的确是各国间每时每刻都有。便是自己,也还不是抱着这个想法来的?这又怎么能去责备她什么?
胭脂公主见他微现窘迫,轻轻笑道:“好弟弟,你真可爱。姐姐讲个故事给你听。当年姐姐还小的时候,经常跟兄弟姐妹们吵闹,可是吵完也就忘了。听妈妈说,有个小妹妹跟我比年龄比不过,当姐姐当不成,结果就气哭了。小妹妹临走的时候还说,过几年她还要再回来比,那个时候她长大了,就可以当我姐姐了。先前我还不相信,可是现在还真的相信了。”
昭元顿时面红耳赤,道:“好姐姐,你……”胭脂公主抢过话头道:“所以呢,好弟弟,你这声好姐姐要叫得心悦诚服、心甘情愿才对,可不能心怀鬼胎,老是不服气喲。姐姐我最喜欢听话的弟弟妹妹了。好弟弟,你要是听话,姐姐会给你糖吃的。”
昭元越发窘迫,忽道:“好姐姐,那天是你帮我吗?”胭脂公主见他故意不指明是哪天,明显是在诈自己,嘻嘻笑道:“好弟弟,话还没说完,你就又不乖了。当弟弟怎么能对姐姐老打坏心眼,老猜来猜去呢?你想知道你就说嘛,你不说姐姐怎么知道呢?”
昭元无奈,忽然一抱拳,道:“好姐姐,谢谢你。不过你帮我是私恩,我只能在私恩上帮你,公事上我还是会对你不利。”胭脂公主轻轻掠了掠发梢,微微笑道:“好弟弟,你认真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呀,真是越来越讨姐姐喜欢了。嘻嘻,姐姐既然是你姐姐,你想算计姐姐,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啦。不过听到你第一次说要帮姐姐,姐姐还是很开心很开心。嗯,好弟弟,快告诉姐姐,你能帮姐姐什么?”
昭元只要一见她就被她象逗小孩一样哄,虽然说被大美女这么逗倒也不是那么难受,但毕竟也还是颇为不自然。现在忽然逮着机会反过来羞她,自然是两眼放光,那是绝对不能错过的。
昭元想到这里,忽然假作自言自语道:“好姐姐,有人说我有恋姐情结,我还不相信,可是今天我真的相信了诶。今天我听到你说要找那么个傻瓜的时候,我简直都快要欢喜得晕倒了。可是现在你却又告诉我不是找我,我真的是好想大哭一场。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胭脂公主脸上微红,但幸好有厚厚油彩遮住,外面自然是看不出来。她忍住笑,道:“好弟弟,你离开姐姐这几年到处瞎跑,没姐姐管教,都学的这么坏了。唉,是姐姐失职了,看来呀,还真是得找个人来好好管管你才对。”昭元道:“不是我学坏了啊,而是好姐姐你既太美,又说话太含糊了。我说啊,要是你露出真容这么一问,只怕普天之下凡是男人都想答上一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这可不能怪我误解,从而想入非非喲。”
胭脂公主见他句句都在夸自己,虽然也知他是在对抗自己占他便宜,但毕竟是女孩子家,也是心头颇为受用,笑道:“好弟弟,我们是好姐弟嘛,姐姐怎么会怪你呢。你虽然学得这么坏了,但姐姐也是喜欢得很,更加疼你疼得紧。既然是我的好弟弟做错了事,最多打打屁屁也就完了,对不对?”昭元笑道:“是啊,好姐姐,虽然你要打我屁屁,我却还是要帮你,谁让我们是好姐弟呢?本弟弟觉得,好姐姐你要是真想问那个人的话,就应该这样问: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自愿被锁链锁手的傻瓜呀?”
胭脂公主顿时满脸通红,连油彩都遮不住,几乎都差点转过身去;她似乎还想问什么,却又终于没问。昭元看到她羞窘极态,心头郁积的被她大占便宜的感觉顿时跑了个精光,又道:“好姐姐,我们是好姐弟嘛,我当然知道你想问什么了。说实在话,我一路乱跑,什么怪事都见过,可就是没见过喜欢让锁链锁手的的白痴。本弟弟向姐姐发誓:此事千真万确,绝无半点虚言。若有虚言,我保证……保证乖乖让姐姐天天打屁屁。”
胭脂公主似乎没听见他的取笑之意,犹豫了许久,终于轻轻道:“他……真的如此?”昭元笑道:“好姐姐,你要锁人,哪还需要用锁链?结果呀,你一时大意,现在却被人家趁机给据为己有,再也不还给你了。”胭脂公主想了想,忽然笑道:“好弟弟,你这就算是帮姐姐忙吗?好象不太对呀。”
昭元眨了眨眼睛,道:“呀,还真的是不对。好姐姐,那就算是帮那个白痴忙吧。”胭脂公主笑道:“好弟弟,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不过呢,你可要知道,虽然有姐姐疼你,可外面世上好多好多的人可都恨你恨得牙直痒,成天要算计你对付你。你受伤的时候,可要记得回家来找姐姐哄哦。不论你长多么大,在姐姐面前,你还是可以撒娇的。”
昭元心想:“现在的我,只怕是再也不会去漠北了。不过她倒实在是个人才,不知道我能不能招揽得到?”当下便道:“好姐姐,听说妹妹永远不能去做姐姐的姐姐,可是弟弟长大了之后,却可以做姐姐的哥哥的。你说对不对呀?好姐姐,你这么疼我,我喜欢你,也想将来疼姐姐,哄姐姐,回报姐姐。将来姐姐你受伤的时候,可也要记得回家哦。”
胭脂公主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良久才轻轻笑道:“好弟弟,你真是讨人喜欢。唉,你虽然一点也不乖,老是把心思用来笑姐姐,姐姐还是不得不喜欢你疼你。好弟弟,天色也晚了,姐姐也要走了。姐姐送你一句话,你可要记牢啊。你容易的路不走,非要选难的,结果要做的事实在太大太难了。我看呀,你这条路要走通的话,必须百折不挠,再加生死运气,才有可能。姐姐劝你呀,还是不要去做的好,老老实实回家让姐姐哄。”
昭元笑道:“谢谢姐姐关心。世上既然有难的事,便当有难的人做。我自从十五岁后,就已经完全无可选择了。我要做的事虽然难,但我相信我要做的是正确的,也只有做了才不会后悔。好姐姐,要是到时候我又不乖了,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胭脂公主目美目连闪,嫣然一笑道:“好弟弟,你成功了是你的本事,姐姐欢喜都来不及,怎么会对你生气呢?好弟弟,姐姐走了,你可要记住姐姐的话,好好保重哦。”昭元道:“恭送姐姐。姐姐,你也保重,我会想你的。”胭脂公主微微一笑,纵身隐入黑暗。
昭元望着她身影消失,心头莫名其妙地很是舒服和放松,就象是真的和自己的亲姐姐扯了一会家常。要知胭脂公主非常非常美,对他又总是象姐姐一样大占便宜,还当真是重复千遍,习惯自然,真的就让他潜意识中有了些“好姐姐”的感觉。
昭元微微苦笑一声,心头已定下了征伐陆浑之戎的计划:“她在此地经营,究竟是为了什么?莫非是他们本来就有进兵中原、里应外合之意?无论如何,这么一股和鬼方暗通声气的山贼身处中原腹心,总还是先剿灭了再说。唉,别人不肯干,我便来干吧。”
等昭元回到酒楼时,从人居然已全部散得精光,早不知跑到哪里去快活了。那店家知道他们是楚国使臣,反正帐也跑不掉,自也不急。昭元无奈,只得自己闷闷付了帐,一个人晃回驿馆大睡特睡。
到得第三日晚,昭元一行已是到了洛阳。虽然周室衰微已久,但此行既然要过周都,也还是准备了去参加周天子。为了正式,昭元等先在城外,待到先行通报,有人出来迎接,这才真正入到城中。但迎接之人却并不是王孙满。
入城之后,眼望那许多旧物新颜,自然许多当时似曾相识的旧感觉又回了来。那迎接之人将他们带到馆舍居住,次日一早又去见司礼之卿,种种情形,都是一如在晋都之时。只是楚早已自行称王,俨然有与周对抗之势,只是一个名多些,一个实多些。楚使来周甚少,是以虽然只是平常通使,周也没有怠慢,反而比在晋时的礼节更加隆重了些。
到中午时,昭元便去朝见了一下周王。由于楚本子爵,但现在公然称王已及五世,是以在这礼节上来了个折衷,周王大致以比公爵略高的“宾礼”方式来迎接。昭元见周王年纪甚老,虽然面相端正,但满脸酒色安逸之气,甚至连赐宴朝会都急于离开,心想:“有王如此,周能不衰?”但转念一想,却又觉他这倒反而是聪明之处:“周已衰落至此地步,便自己去,只怕也是难有大益。这样尽情享乐,反而正是所有人都能相安的最佳之道。”
这巡回使之任,一是各国间保持一下平常的音讯之通,二来也是要借机好好观察其所过国的民生。因此,各国通使先见礼之后,大都并不马上离开,并且都引为惯例。昭元说起来既然是借了宋公子的身份,那便还要代宋公子定婚期,日后再通知真正的宋公子。要办好此事,他自然更是要留几天。
这一天的礼事完毕后,他想起当初自己伤心离开洛阳的情形,自然极想去看看自己师门。在去之前,他先留意了本地的各种传说,知道此行最想偷偷见见的两个人,他却一个也没见到。王孙满早已成为周天子出使的顶梁柱,一年到头几乎总是在忙着出使,此时根本不在都中。昭元无奈,只好暗中去看了看王孙满父母,却见他们虽然更老了些,但身体也还好,还能坚持过一年一度的忆苦清凉日,也就放下了些心。
至于公孙贤,自从那一次失踪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公孙门上两辈人全都失踪,这门面虽然还在,但实在已垮得差不多了。现在,这公孙门中,已经几乎成了流氓地痞交钱混出身的地方。昭元原来还想从中物色些人才的,现在一听现在公孙门的名声,便是连连摇头:“师祖说原来我的那些同学其实已经算好些的了,现在看来真是如此。”
昭元想起这许多变故,更觉大有物是人非之感。虽然他很明白这些肯定是实,却还是抑制不住自己想去看一眼的心情,似乎觉得即使那里已空无一人,自己只要去看一看,也能了却一桩心愿。
万王之王 第六十七回 风信天使作文章(五)
他这多年来,早已由小孩成了大人,看门之人虽然还是原来的人,却丝毫没有认出他来,只是将他如迎客一样迎了进去。昭元见门内凄凄冷冷,原来的同学早已星散,剩下的果然都完全是些歪瓜劣枣,心头实是说不出的感受。魏颉和姬黑臀的房间也依然都在,可是望着现在占据他们房间的那两个人,却恍然似有隔世之差。
昭元特地去看了看自己当初居住过的小屋,停身其外,虽然感慨万千,却已丝毫没有当初的那种被冤委屈、甚至想报复的感觉。他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气量上早已大大进了一层,已越来越能够设身处地为别人多想想了。师祖、师父、师叔们的房间似乎外人不能进去,他却也并没有坚持。他命从人取出一封白银,作为给那陪同之人的赏钱和给此地的捐礼,便自而出。回想起来,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次故地重游,竟然只是如此的平淡。
昭元早已派人去向那陈太史家递了帖子,说自己明日要登门商量婚期。今日既然无事,他自然便游览了好几处地方,甚觉畅快淋漓。要知他当年来此的时候,只是努力读书习武,根本没有时间精力和心情去这等名胜之处游览。这次自己能有所掌握,自然甚是尽兴。同时,他此番一面游览,一面也是在暗暗体验民情,细查风俗,却也觉实在与几年前毫无多少变化。
东周王城百余年来,虽有几次内乱,但从无真正称得上的战祸,百姓甚是安居乐业。但近几年来,血魔时有出没,一直未能破获,倒是给百姓们带来了一些恐慌。当年其出现时,大都是杀人,近来却已发展到掳掠男女。
而且要命的是,这血魔之好跟以前天下间失踪者多是童男童女不同,简直是不论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完全没什么规律可言,自然也就更加加大了武林内外的缉拿难度。其出现虽不甚频繁,但也不是太不频繁,最起码前个把月便有两名妇女不知所终。不过这等之事与大军交战的杀伐之惨终究不能比,因此每次城中也就是惊惧几天,市上气氛便又能如旧。
昭元回去的时候已是傍晚,只见前面路上熙熙攘攘的许多人在挨挨挤挤猜着灯谜。洛阳的灯会和盆景园艺都极是有名,日日有人互相比拼。现在接都快到腊月了,其事自然更盛。因此,一到晚上,这里就随处可见聚众比赛灯谜的地方。昭元左近无事,便也顺路而去。他一路看去,但见每一个灯谜都有彩物,可惜自己不擅猜谜,却是丝毫也没法出风头。但好在那些灯都做得极是精致好看,即使是光看美景,也是不算白来。
不多一会,大半灯谜都已被猜出,只剩下几个旁边还挤着一堆一堆的人群。昭元随众人挤来挤去,每一处被猜中,不论是不是自己猜中的,也都是欢喜一次。到得最后,还有一灯周围围了一大圈人,大家都是死活猜不出来。昭元一看,却见谜面上写着:“昔有华屋,门高第隆,彼佳人兮,何钻狗洞。”旁注:“打一俗语。”
昭元一见狗洞二字,自己倒先吓了一跳;但随即知道不是说自己,当下便暗笑自己疑神疑鬼,做贼心虚,一面放心大猜。只是这谜却实在难猜,众人百猜不中,不满声渐起。昭元今晚倒也不是全没猜中,最起码猜到了两个小谜,可说兴高采烈。可是这个谜实在太难猜,他想来想去,竟是半点线索也没有。
又过一会,昭元见众人都是相当为难,心下忽然起疑,便壮起胆子喊了一声:“这谜底究竟是什么?俗话说,出谜易来猜谜难,别不是故弄玄虚,根本就没谜底吧?”众人本来早有人想喊这话的,见他脸皮厚先喊了出来,立刻都是随声附和。
那谜主笑道:“按照规矩,我若公布了谜底,在场所有试图猜过本谜的人今天所得的彩物,可就都要归老夫了。”此言一起,下面立刻又是一片丧气声,显是没几人愿意。
昭元自己倒不怕,但那些猜到了好东西的人,大半都想拿东西回去夸耀,却怎么肯冒这个险?昭元想了一想,道:“谜主大人,彩物是什么?”那谜主笑道:“就是这灯笼。”
昭元见那灯笼本身确实甚是精致,足可当得彩物,便道:“各位,在下拿出十两银钱跟他赌。要是他公布了谜底,确实有些意思的话,便算我们输,我这些银给各位再买一份原先得到的彩物。若是没什么意思,那就是玩我们了,却要他给大家依样多买一倍的礼物。要是没钱,在下手中有笔,就让大家每人在他脸上画一道杠如何?”下面众人大都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角色,见有人买单,都是哈哈大笑,立刻就有许多人起哄附和。
那谜主见众人喊势汹涌,一时间倒也有些着忙,便要收谜而去。昭元见他如此,更觉他确实是在耍弄众人,立刻便抢上前道:“谜主大人,耍不能白耍,谜不可轻撤。”众人哈哈大笑,都是跟着起哄。一些好事者也暗中推推挤挤,不愿让那谜主离开。
那谜主年老力衰,怎么也挤不出去,无奈之下只好道:“这谜底乃是‘自寻烦恼’。”下面立刻有人大呼:“岂有此理,这算什么谜底?这不是耍还什么是耍?大家去给他画脸啊。”众人哈哈大笑,便有人真要过来取笔墨。那人以手遮脸,极力回避,甚是狼狈。
昭元见他已够狼狈,便笑道:“好了好了,有这一次,以后想来也没人再敢如此耍大家,大家就放过他这一回。其实呢,他这却也未必就全错。若将他整个人看做一个谜的话,这个谜底不也贴切么?”众人都是笑声不绝,渐渐让开一条路让他出去。昭元看着他仓皇远去的狼狈模样,正自得意,忽然听到一丝极极其细、似乎还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道:“真笨!”
昭元吃了一惊,立刻四面乱看,却见众人都根本没有听见。他顿时起了疑心,怀疑是有人传音入密、只让自己听见。但众人尚未全散,他却也不好立刻施展轻功,只能微微快步朝声音那边走去,却发觉正是和那谜主同一方向。
昭元心下起疑,但仔细观察,那人却又实在不象是有武功的样子。他想了想,实在还是觉得这声“真笨”显然是对自己猜谜而发的。既然根本无从查起,那么先跟去看看这谜主到底有没有可疑,无论如何总不是坏事。
昭元此念既定,自然远远尾随而行。那谜主走得慢条斯理,根本就没意识到被跟踪;跟了一气,却是到了一处大宅院之处。昭元一抬头,却见那牌匾上两个大字“陈府”,心下一动:“难道就是我冒充的宋文昌的亲家所在?不会如此巧吧?”他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揣揣不安起来:“若然真是,那岂不是我涮了他们的面子?这明天可怎么去拜见?”但转念一想,却又释然:“哪一姓之人不是无数,却怎么就会是这个陈府?况且就算是这家,我定婚期之时亦是在堂上,这老家人不见得就会出现。便出现了,我脸皮厚些就是。”
当然了,昭元心中还是觉得,最好根本就不是这个陈府。自己猜谜的本事的确是差,这会忽然又有人说笨,显然是真的谜底自己等确实并未猜出。但问题是众人都猜不出那谜,那显然就不全是自己的问题了。
昭元想来想去,忽然便想潜进去看看真正的谜底到底是什么。要知若是此陈即彼陈的话,那么其家也是有冠剑传统的,要潜入可得小心一些。等昭元悄悄跟着那老家人进了几进房间,却见他所走的地方越来越是华丽,心下奇怪:“难道一个老家人也能住这么好?”
正寻思间,那老家人已停在一处等候。过了一会,里面出来一个垂髫小环,将灯笼接了进去。昭元犹豫了一会,凑近朝里面看了看,却见从窗楞间的缝隙看过去,隐隐似有一名少女身形的人在卸晚妆。那灯笼就放在她不远处。
昭元等了好一会,觉那少女依然在卸妆,不免心中甚急:“人言女子上妆极能费时间,怎么连卸妆也是这么费劲?”但却也无奈,只能乖乖等下去。不料过不多时,忽然又有一小环轻轻道:“小姐,该做晚课了。”昭元一听,立刻颓然丧气:她卸妆都要这么久,谁知道她要做晚课要到什么时候?万一她就是“自己”要娶的那位小姐,难道也要先点倒她再进去么?看来这想偷看谜底的事还是得算了。他想来想去,终于觉得还是退出为好。
昭元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直到离自己馆驿已近,这才完全放松下来,心头连叫晦气。但见月光圆润可爱,就象是一道极美的玉壁升在天上,这不爽的感觉也就消了一些。他正思是不是应该趁此机会登高览月,忽见前面有人身形一闪,竟然似是胭脂公主。
昭元大吃一惊:“她来作什么?”心念大动之下,立刻悄悄跟在她身后。胭脂公主已换回女装,奔行之际甚是飘逸秀美,但神情却看不大清楚。这时夜深人静,她展开身形飞奔,虽然看似依然极为随意,可昭元竟还似有些追不上。
不多时候,胭脂公主已藏身城后的一座小山岗的松林旁。昭元见这小山岗既不高也不美,实在可说是平平无奇,心下正自奇怪,忽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金属哗哗之声。昭元恍然大悟:“原来山不在高,有他则名。”再看胭脂公主,却见她正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
昭元见胭脂公主神色怪异,心下暗笑:“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也凝目而望。果然,那声音越来越是明显,还夹杂着越来越清晰的说话声。昭元忽然心头又是一动:“田振梁也来了?”过不多时,那松柏相夹的一处山径间并排走来两位年轻人,正是白知病和田振梁。
那二人说笑中已走到中间一小片空地上停下。田振梁仰头望月,笑道:“白兄,我们运气不错。这几天前雪后雪的,偏偏这两日是月白风清,真是难得的比试日子。”白知病道:“正是。你我的师父都是精通易数,所挑的日子岂能不好?只可惜物是人非,现在比试的已只能是我们小辈了。”
昭元心想:“原来他们是要比武,胭脂公主看来是来为这位白知病掠阵的。啊喲,她不会暗中作弊吧?田振梁可没朋友帮暗忙,我可得看着点胭脂公主,这比武才能公平些。”只听田振梁叹道:“师父虽然是查血魔时失踪,但我猜肯定还是与那个神秘女子有关。听说几年前那女子还曾在玉门关一带出现过,不知你见过没有?”
昭元心想:“原来他的师父也丢了。唉,还真是谁也别笑谁。”白知病忽然神态发窘,道:“我也是有所耳闻。可惜那时……那时我正在一处不方便的所在,什么也不知道。不过那女子似是以色相诱人的,令师都六七十岁的年纪了,应该不会着她之道。田兄,师父辈虽然一时不在,但他们传下的这中州武会,却还有我们这些小虾米。我们不妨也照老一辈的规矩,输者得尊赢者一声大哥,三年才能有机会翻盘。”
田振梁点了点头,笑道:“正该如此。”他扫了一眼白知病的手链,道:“白兄,几成?”白知病想了想,道:“九成。”田振梁奇道:“你能有九成?”白知病道:“我多年用之随身,已成武器,是以不止七八成。”白知病见他说的认真,道:“那好,九成便是我的上限。”
二人相视一笑,正要再说话,忽听一个声音冷冷道:“只用九成,这架怎能尽兴?”正是胭脂公主的声音。那二人都是面色一变,白知病更是面上表情无可形容,整个人就如呆了一样。胭脂公主现出身来,裙袂飘飘,云姿月韵,慢慢步向场中。
白知病不敢看她,低下头道:“胭脂公主,你好。”胭脂公主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冷冷道:“大漠一别,还有一事没能算清。今天此事拖累了你,真是过意不去。”白知病连忙极力摇头,似乎想要说话,但却又说不出来什么。田振梁很奇怪地望着他们,忽然似乎明白了一些,居然主动退开了几步。
胭脂公主扫了一眼白知病的手链,忽然一扬手上一物,道:“钥匙在此,可省得你去找铁匠。”白知病悄悄抬头看了看她,又立刻低下头去,道:“多谢公主好意。这许多年来,在下……在下实在对这手链已习惯了,要是突然没有了,还真是不习惯。”
昭元一听,几乎都险些笑出声来。胭脂公主脸上微红,更增娇美,但立刻又是冷若冰霜,道:“带着锁链打架,真是天下笑话。你不怕丑,我还怕呢。再说,你自己也说锁链在手,功力只及九成,那岂不是不能人尽其才?”白知病慌忙道:“那是……那时我的瞎扯。其实我仔细想,要是没有锁链,我……只怕一成功力都使不出来。”
田振梁再也忍不住,已是哈哈大笑起来。胭脂公主忽然狠狠回头瞪了他一眼,田振梁吓了一跳,立时不作声。胭脂公主回过头来狠狠望着白知病,忽然飞身直抢那锁链。白知病大吃一惊,简直就象是卫护宝贝一样,急忙将身一旋,硬是将自己后背对着胭脂公主。
胭脂公主气极,怒道:“我是要为你开锁!”白知病呐呐道:“它现在已成了我的……我武功的一部分,还望公主开恩见赐。”胭脂公主不答,脸上红晕越来越浓,忽然又是一个拂风身势,身形便如风中蝶舞,要将钥匙插入锁孔。白知病那本来绝不是她对手的身法,现在竟然变得惊人的灵活,无论胭脂公主多么变换多姿,也依然无法为他开锁。
胭脂公主气极,忽然一把将钥匙砸到他脸上,掩面而去。白知病呆若木鸡,张口似乎要喊,却又只是喉头乱滚,怎么也喊不出来。田振梁笑道:“白兄,怪不得你当初连那么大的事也不知道。”白知病窘意大盛,叹了口气,道:“没有别人了。不如就开始比武吧。”
田振梁却根本不动手,反而弯腰捡起了那把钥匙,看了一看,笑道:“我是用九成呢,还是用十倍?”白知病无奈,道:“田兄,她的事还是不要提了。”田振梁将钥匙按到他手中,笑道:“佳人赠以心门秘钥,其意不可谓不深。白兄,你还是收好为妙,免得日后后悔莫及。”
白知病满脸通红,道:“田兄,大家做得兄弟一场,就放兄弟一马罢。你不留一线,小心我将来也给你来个落井下石。……对了,你乃天下闻名的美男子,听说你一直在被一个发了花痴的美女追着的,从来都怕得只敢当缩头乌龟,现在怎么又大摇大摆出来了?莫非你已从了她?”他说是这么说,手上却已将钥匙悄悄藏入了怀中。
田振梁顿时极为尴尬,忙道:“那明明是妖女要宰我,甚么美女来追我?来来来,比武,比武。”他正要举手作势,忽听白知病奇道:“难道今日中州武会就只有你我两人不成?这不连个见证捧场的人都没了么?那些人都怎么了?”田振梁也是一怔,皱眉道:“是啊。晋国的姬黑臀还有韩赵两人都大不大小不小的,他们不愿和我们为伍,不来也就罢了。可魏颉怎么也没来?他可也算近点的。还有,斗贲皇也没来?燕家兄弟也没见来?”
他话未说完,忽听一个声音冷冷道:“我已经来了。”这声音明明是两个人发出的,也明明从不同方位发出的,可是却完全象是同一个人。白知病和田振梁大喜,分别迎向一面施礼。田振梁道:“燕兄远道而来,也正好非齐非秦,还请为我们这第一场做个见证。”
万王之王 第六十七回 风信天使作文章(六)
燕云鹏和燕云龙慢慢神色木然,只一回礼,并不答话,便相向步将出来。白知病和田振梁好象都感觉有异,似乎想问什么,却又没有问,只是各自让开,让他们兄弟直直面对。昭元心头剧烈颤动,极想立刻就冲出去询问琴儿、姬黑臀和魏鲒的下落,但终于还是忍住。
燕云龙喃喃道:“大哥,又碰到你了,又碰到你了。”昭元心头一动;“难道他们曾经分头行功?”燕云鹏神情惨然,痴痴道:“为什么永远要碰到你?为什么我们永远都只能在一起?”燕云龙道:“你碰到什么没有?”燕云鹏摇了摇头,道:“你知道的,又何必问?”昭元心头一动:“难道自那天以后,他们都什么也不知道?”
白知病小心翼翼道:“二位燕兄怎么如此?”二人却只是默默对望,根本不回答。白知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似乎并没有生气。田振梁目光闪动,小心地道:“二位朋友可知魏颉他们怎么了?”燕云龙燕云鹏忽然并作一排,朝二人极生硬地一揖,道:“我二位没有朋友,从来也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先前所应武会论交,从此作罢。爹爹失陷血魔的事,我们自己会查,不劳各位帮忙。从今之后,天下之事,再也不会与我们有关。告辞。”
白知病和田振梁都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但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面面相觑。燕云鹏偏过头来望向燕云龙,却见他也正同时偏头过来望着自己。燕云龙喃喃道:“大哥,这次你是往南,往北,往东,往西?”燕云鹏望着他,忽然泪流满面,突然飞身倒跃,半空中只一个声音回响:“我往北,你往南。”
他突然如此离开,昭元、田振梁、白知病都没能反应过来。燕云龙呆呆望着他的方向,忽然傻了似地哈哈大笑,突然身形一晃,一方纱幕腾起又落下,整个人就如成了一棵突然离群、现在又归队的树,飞速隐没。
白知病和田振梁等都是怔怔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头都是万千疑问,却又都问不出来。良久,白知病道:“中州武会,竟然眼睁睁地沦落至此?”田振梁叹了口气,连连摇头,道:“既有我们,也还不算完全断绝。白兄,我还是用九成功力。”
白知病望了望自己手上之链,似乎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你没法尽力,还望多多包涵。”田振梁笑道:“这是哪里话。白兄,看招!”他正要出手,忽然林中一声长啸,一条身影已疾如星矢般腾至二人身边,轻笑道:“中州武会,岂能沦落至此?”
昭元定睛一看,却见那人面上戴着一个花花绿绿的面具,双目中精光四射,显是武功不弱。白知病道:“兄台是……”那人转过身来面对田振梁,道:“白公子为情所困,无可自拔,我等谅解。但田公子因此而不能尽兴,岂非憾事?晋有隐秘奇事,韩赵魏三家无可到来。楚有斗宋英才,但亦有难言之隐,不便前来。在下不才,愿充其数,与田公子十成一比。”
田振梁望着那人眼神,慢慢道:“中州武会,以诚会友。阁下何必以面具对待朋友?”那人道:“诚乃其心,并非其面。田公子何必太过执着?”
昭元望着那人的眼神和举止,又想起他来时称呼有异,忽然心头一动:“这人年纪不很轻,应该不是那少女假扮。啊喲,难道……难道他是姬黑臀?”此念一起,顿时觉他武功身法都和姬黑臀颇有暗合之处。再说此人熟知晋中秘事,还身带面具,那么不是他还能有谁?
田振梁一笑,道:“阁下说的是。既是武会,但有武事之诚,其余又何必深究?白兄,便请你先观阵。”他见白知病点了点头,转过头来对那人道:“阁下怎么称呼?”那人朗朗一笑,慢慢拔出长剑,道:“阁下一词,便足称谓,又何必多究?你可须兵刃?”
田振梁抱拳道:“在下以掌应敌,不习兵刃。此是平局,阁下不必过虑。”那人点了点头,道:“田公子信人,当不相欺。在下剑术偏重快捷狠辣,还望田公子小心。”白知病道:“田兄不是娇小姐,阁下不必太担心。但比武会友,点到即止。”
那人点头道:“正该如此。田公子请!”手中宝剑突然一颤,已是抖出七朵剑花。白知病赞道:“阁下剑术不凡啊。比武开始!”说着身体忽得如灵蛇一般,飞速在他们周围一转,顷刻间地面杂草已全数被他荡得极平,自己更已退开一丈。
田振梁知那人不会先进招,便道:“在下得罪了。”突然一掌如刀,直劈那人顶门,正是摩云神掌的起手式。那人笑道:“好掌力。”身形陡然一侧,宝剑已斜斜刺出,偏门而取田振梁之肋。田振梁身形忽然平地暴起,头下脚上,便如平空倒转了一下,反手已扫向他肩际。那人矮身侧举,陡然一掌平平迎其来势击上。
田振梁果然已中途变拂为掌,双掌一触即开,竟然没半点声响。田振梁身形已一跃倒翻,堪堪避开了那人横劈过来的一剑,朗朗笑道:“阁下好眼力。”那人也笑道:“公子好身法。”说话间那人已抢至田振梁将要落地之处,直直一剑刺上。田振梁忽然双掌一错,不知怎的,那剑身忽然微微一弯,陡然朝一侧荡去,似乎是凌空受了大力。
那人飞剑脱手,忽然一指点出,已直袭田振梁掌根。田振梁招式用老,突然变掌为抓,直扭那人的那根手指,显然是要以拗断其指之威,逼那人撤指。那人赞道:“好!”已变指为抓,以抓应抓,直应田振梁。那本已脱手飞出的宝剑也突然飞了回来,封住了田振梁上跃之路,显然刚才是故意脱手而飞。
田振梁身体忽然平缩,便如金鹏摩云一般,如离弦之箭朝一侧平飞出去,居然还反身回击了一掌。那人目光陡然凝重,突然一掌全力接去。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人已握剑在手,身形略陷;田振粱也身体连翻七八个筋斗,才消解了这一震之势。
那人飞身再次迎上,口中已哈哈大笑:“摩云神掌,果然名不虚传。”田振梁半空中回声应道:“阁下应对极速,真是佩服。”说话之间,二人又已是斗在了一起。
他们两人一个总无法落于实地,一个总无法制住另一个飞升之势,倒也颇为滑稽。昭元却是无半分好笑之感,心头反而越来越疑,但究竟在疑什么,却是也说不大清楚。他悄无声息地一点点挪近了身体,呆呆望着那人身形,更竭力捕捉着那人的眼神深处。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能完全对上其眼神,更别提看清那人真正心头所想了。
忽然,昭元全身一震,身如闪电般跃出,厉声喝道:“住手!”原来那人在田振梁第九次落下对掌时,忽然剑逾闪电灵蛇,其势几乎倍之于前,就要将田振梁自下而上完全刺穿。只听呛啷一声,白知病已腾身跃上,挥掌向那人击去。
那人忽然受袭,但却竟然只是一掌横接,那一剑依然不减去势,显是不惜自己受伤。眼看田振梁已无可躲避,忽然嘶地一声,那剑已朝旁微微一侧,似乎是受了什么指力之击。田振粱立刻竭尽全力一偏头,右耳紧贴着剑身直跃下来,后肩处已被那剑刺透肌肤。
那人身形被白知病一掌击得直朝一侧猛冲,忽然身上爆出一团白雾,已完全隐没于松林之间。昭元冷笑一声,飞身扑去,一记劈空掌力就要大大击出。果然,林间一影突然一晃又逝。昭元哈哈大笑,立刻如影随形,全力追上。
那人虽被白知病那一掌击得有些受伤,但其身形却竟然半点不缓,只是一言不发地拼命狂奔。昭元一时无法追近,冷笑道:“你乖乖停下,否则论起长力来,你还是必败无疑。”那人充耳不闻,已如飞窜入城内。昭元冷笑一声,忽然心头暗叫不妙。
果然,那人似是对城内道路已摸得比昭元还熟,飞速连拐之下,每拐一次就将昭元甩开一点。待连过十七八条街,已是跑得连影都不见了。昭元望着寂寂街道,知道自己已无可追捕,只得叹了口气,由得他去,心下止不住有些后悔:“唉,当年我太过认真学武,没把洛阳好好游遍,没想到居然还倒霉了。”
他抹了抹脸,垂头丧气地又奔过头来看田振梁的伤势,却见二人都还在那里。那人刚刚这一刺虽然所刺甚偏,但临走时一带,却还是将田振梁背后一片皮肤整个削下。虽然其伤甚小,但看起来却甚是吓人。但好在白知病乃是医中国手,三两下便为他止住了血。
田振梁擦了擦冷汗,道:“多谢二位援手。那人怎么样了?”昭元摇头道:“追丢了。他看来什么都早就准备好了。”三人想起刚才之危险,都是后怕不已。昭元道:“我们其实都是认识已久之人,不必多言谢字。田兄,刚才这人,你觉得可能是谁?”
田振梁很仔细地看着他,终于认出了他,慢慢道:“实在想不出来。小兄弟,你觉得呢?”昭元面色凝重,道:“我怀疑他是我一位故旧,但又不能完全确定。现在,我还不想说。”田振梁看了看他,却也没有多问,只是皱眉苦思。
白知病慢慢道:“此人有意欺骗,我看应该不是比武来的,而是就是来杀白兄的。我看他那一剑,虽是难以收手,但更象是颇是处心积虑。”昭元想了想,道:“确实颇象是处心积虑。而且从后来他借迷雾逃走来看,更象是早有预谋。不过那一剑,其实还是能收手的。”
田振梁忽然目光一闪,道:“那妖女!”昭元心头忽也一动,连连点头道:“不错,很有可能,很有可能!”白知病奇道:“你们这么肯定?”昭元忽然心头有些发虚,知是自己联想起了那次沙漠路上被无数大高手追杀之事,忙道:“我其实是猜的。田兄究竟以为如何?”
田振梁目光狂闪,忽然怒道:“我饶了那妖女性命,她竟然还不肯罢休,更还下此狠手!真是岂有此理!”白知病一见他此情形,知道自己先前的那句玩笑有些过分,忙道:“田兄,对不住。”田振梁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其实开始我也……嗯,看来她想杀我,原因只怕还远比我所曾想过的要深得多,手段也……也还真是毒辣得很。”
昭元心想:“田振梁行踪飘忽,难以捉摸。这下在比武场上正大光明地来杀,的确是一少见的招数,反而让人难以防备。要不是他没料到我在这里,田振梁现在已成了烤肉串了。”口中已道:“田兄,你仔细回想一下,你究竟跟她有什么仇怨?”
田振梁愁眉苦脸道:“我实在就是想不出才觉得冤哪。我总不能把平生遇到的每张面孔都想一遍,看是不是与她相关罢?那样的话,都用不着她来杀,我自己就先疯了。”昭元和白知病一想也是,也都甚是头痛无奈。昭元想了想,道:“你觉不觉得他跟血魔也可能有关?”
白知病一拍大腿,道:“对,他出招如此狠辣,倒还真有些象传说中血魔有时候使的招式。要说没关系,只怕没人相信。但说实在话,除了这之外,完全看不出来究竟有什么关。难不成他本身就能是血魔?”昭元道:“他要真是血魔,直接就把我们三个宰了,还逃什么?”
田振梁忽然勉强一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反正一条命在此,最多也就亏这么多,怕个什么?要是一辈子只能当缩头乌龟,那还真不如死了的好。”昭元心想也确实是这个理,也展颜笑道:“说的是。说实在的,我还正要去找他算帐呢。他来找我,那还真是求之不得。”白知病忽道:“公子真实姓名为何?怎么也和血魔有牵扯?”
昭元心头一凛,道:“我真实姓名,请恕现在不便相告。但在下乃是来自楚地,与斗家颇有渊源。在下从小学艺的师父,为血魔所害,实是跟他不共戴天。”白知病和田振梁看了几看他,也都不再勉强询问,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昭元自觉有些无趣,想要就此离开,又觉这样太过生硬。他想了想,道:“二位,现在田兄先斗了一会,还受了点小伤,功力似乎刚好九成上下。今日既是中州武会,何不就来尽力一场?”田振梁摇头道:“唉,今天的兴致早败光了,哪还有劲来斗?对了,斗……公子能够在这里多留几天?”昭元迟疑道:“几天嘛,自然是无妨。”
田振梁喜道:“那好极了。先前我等喜无风无雪之日,但现在既然错过,想想风雪之日,或许也还是别有风味。三日后,或许这里已是白雪皑皑;我二人在此雪中论武,就想请公子做个见证。公子是雅人,亦是武人,不知对此可有兴趣?”
昭元一听,甚感兴趣,道:“那自然是好。那么明天是第一天,第三天的三更子时,在下在此恭候二位大驾。”白知病道:“且慢。我三人中,我带些酒菜,田兄带些器具,斗……这位小兄弟带几些香烛。月夜之下,先武后酌,酒、雪、武一样不少,岂不是雅事?”
三人都是哈哈大笑。昭元抱拳道:“白兄,田兄,在下还有要事,不得不告辞了。”他顿了顿,忽然朝白知病紧握的一手看去。白知病慌忙将手扁至背后。昭元笑道:“白兄,在下劝你回去没人的时候,用那把钥匙试着开一开那锁。”白知病顿时脸上发窘,道:“我……不会去试的。”昭元和田振梁望了望他,忽然都是哈哈大笑。
昭元拍了拍脑袋,道:“也许白兄是大聪明人,在下却是愚了。但不管如何,白兄日后可还得谢我等帮忙之心。”白知病尴尬道:“谢什么谢?有什么可谢的?”田振梁道:“好了好了,大家快点散伙吧。三日后再会,那时候白兄若有奇遇,便当坦白。”昭元学着白知病的语气抢道:“一定一定。酒、雪、武均已有,怎可无情助兴?”三人一笑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