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谁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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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九六九年一月末的一个晚上,春节还没有过完呢,按照中国人的传统习俗,过完了十五才算是过完了年,二月一号才是十五,还差着好几天呢,可是人们哪有什么心情过年?白天都懒得相互走动,天黑以后更是家家闭门户户关灯,整个城市死一般的沉寂。街巷里偶尔传出几声狗吠,无边的静夜因有了这几声狗吠而间或着荡过一点涟漪,让人们还能感到一丝生气,证明自己不是住在坟墓里。文斌带着他的两个儿子6岁的子平和4岁的子安还有刚刚出生的女儿从自己家里出来往天诚的家里去。
外面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天上没有月亮,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发着寒冷而微弱的光,在遥远而寂寥的夜空里孤独地闪烁着。 文斌让子平打着手电筒在前面带路,自己一只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牵着子安在后面跟着。去天诚家的路不但文斌熟悉,孩子们更熟悉,两家一向要好,孩子们也经常在一处玩闹,即使没有爸爸妈妈陪着,子平也经常带着弟弟子安跑到天诚叔叔家玩儿,要是赶上了饭点儿,干脆就留在那里吃饭那也是常有的事。从文斌家到天诚家其实很近,这条路文斌已经记不清走过多少遍了,每次都觉得没走几步就到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走起来觉得格外的远,好像走了很久整个人都要冻僵了才看见天诚家那熟悉的窗口里传出的温暖的灯光。
文斌没有敲门,就让子平推门进去了。晓匀正在厨房烧水,看见文彬带着孩子们来了,一边从文彬的怀里接过孩子,一边喊天诚:“天诚,你出来帮我一下,文斌来了。” 天诚闻声从里屋出来,赶紧从小匀的怀里把婴儿接了过去,把文斌和孩子们让进屋。小匀忙着给子平和子安脱了大衣摘了棉帽子,打发他们两个去小屋找明凯和明旋去了,四个孩子一见面就又闹在了一处。
孩子毕竟还只是孩子,妈妈的去世,爸爸所面临的困境以及他们自己要面对的漫长的岁月他们还都没有什么实际的概念和认知,所以也并不感到怎么难过,一玩儿起来便嘻嘻哈哈的把什么都忘了。 晓匀已经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尽管行动不是很方便,还是和天诚一起忙里忙外的烧了几个菜,然后把大门从里面反锁了,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给孩子们单独在小屋的炕上摆下一桌,而在大屋那铺热乎乎的炕上给他们自己也摆了一桌,天诚、晓匀、文斌围桌而坐,天诚特意开了家里仅存的一瓶茅苔酒,一边给文斌斟酒,一边说道: “这还是大前年春节的时候天元书记来我这儿的时候特意代给我的,说是老部下孝敬他的,一共两瓶,给我一瓶尝尝。我说,这么好的酒给我喝都糟蹋了,我有老白干就满好。猜猜天元书记说什么?他说就凭你这一肚子出神入化的好文章,这么率真正直的人品,可以说美酒英雄相得益彰,怎么会糟蹋了呢。天元书记的一番盛意,我不忍拒绝,就收下了。这酒是货真价实的美酒,不过我这个‘英雄’其实不过是个狗熊而已,老书记被隔离审查时,我都没能挺身而出说几句公道话。兄弟,你说我还是人不是?”
“天诚,你又何必自责,问题不在你。你看看现在,外面都成什么样了,别说做人,做鬼都难。这是什么运动?说句不怕死的话,就是他妈的乱搞。就拿医院来说,人命关天的地方,却连个象样的医生都没有,否则佩佩也不会------”说到这里,文斌哽咽了,无法再继续说下去。晓匀盘腿坐在炕头儿上,身后是一面火墙,婴儿刚刚喂过奶粉,此时此刻就在墙根底下正睡得香甜。听了文斌的话,晓匀忍不住转身把孩子抱进怀里,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亲。柔声说道:“看看她,这眉眼,这鼻子,长得和佩佩一模一样,真是个小美人匹子,长大了一定错不了。文斌,是不是该给孩子取个名字了。”
“是该起个名字了,我想了好几天了。佩佩的一生坎坷,她父亲早年留学日本,后来回国任教。佩佩的母亲当时正好在那所大学读书,两个人一见钟情,佩佩的母亲毕业后俩个人便结了婚。解放后不久,由于佩佩的父亲在日本留过学,能讲一口流利的日语,被定为汗奸卖国贼稀里糊涂地枪毙了。那一年佩佩才只有十二岁,父亲死后,佩佩的母亲一直都没有再婚,而是坚持一个人带着佩佩艰难地生活,吃了不少的苦,可以说她在女儿身上花费了毕生的精力。就在我和佩佩认识后不久,佩佩的母亲突然得了急病去世了,当时佩佩伤心欲绝。”
晓匀听到这里忍不住滚下泪来,“和佩佩相处这么多年我只知道她母亲已经不再了,怎么从来没听她提起过这些事?” “这是她的伤口,她不想碰吧。别说是和你们,我们结婚以后就是和我她都很少再提及她的母亲,但是我知道她的每一个细胞里面都充满了对她的怀念。有了子平和子安以后,我很知足,可是佩佩说她非常想要一个女儿,我理解她的心思,不想让她失望,只是我不知道生一个女儿要用佩佩的生命做代价,早知道我说什么也----”文斌再一次哽咽了,他停顿了一会儿,伸手抓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佩佩命苦,我不想这孩子将来像佩佩一样,我希望她的人生里都是阳光,所以这孩子就叫子晴吧。”
“陆子晴,这名字不错。”天诚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小匀说:“我在想等我们的孩子也出生了 ,不如让两个孩子的名字合成一个词吧。” “什么词?”文斌问道 “晴朗,希望他们以后的人生是晴朗的,不用像我们这一辈人这样经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所以我想不管小匀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就叫明朗吧。”
“这个主意好!”文斌拍了拍天诚的肩膀,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今天来,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们商量,要请天诚帮我个忙。”文斌说着转身拿过放在窗根儿底下的军用挎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来递给天诚,“这是揭发材料,是揭发我的,你照着抄一份,然后签上你的名字,明天就交给他们,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文斌,你疯了吗?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做这种事,这个忙我不能帮。”
“我就知道你会说不行。不瞒你说,他们昨天又找我谈话了,佩佩刚刚去世,我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再加上我那个暴脾气,火一大了就要骂娘,尤其是看着那个狗不理,我心里的火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大骂了他一顿。苟不理是个小人,心胸狭隘的很,一贯喜欢挟私报复,更何况我这一向得罪了不少人,挨整那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文斌,你不该这么冲动,你不记得佩佩临终的话了吗?”晓匀显然是因为担心文斌有些急了。
“那是她为我好,我知道。我也想过为了我这三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应该要明哲保身才对,说句熊包话,也不怕你们笑话,要是现在明哲保身还来得及的话,为了这三个没娘的娃我愿意去试试。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些人早就把我当成眼中刺肉中钉恨不得把我连根拔了。我和他们的积怨实在是太深了,从运动一开始我就有思想准备了,这是我的劫数,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我担心的是天诚你,我贴心贴肺的好兄弟,人人都知道你和我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又是天元书记最得力的助手,我怕你会受到牵连。这是我能想到的也许可以保全一个的最好的办法了,如果我们两个都下放了,或者出了更严重的事,你让还怀着身孕的晓匀带着五个孩子怎么办?我大你两岁,是大哥,无论如何这次你要听我的,只要你没事,孩子们起码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如果万一我出了什么事,再也回不来了,那就麻烦你们替我和佩佩照顾我的三个孩子,把他们带在身边,让他们和明旋、明凯一样叫你们爸爸、妈妈,不要让他们进孤儿院,我和佩佩在久泉之下也会安心的。拜托了,我干了这杯。”说完,文斌双手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天诚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知道文斌说的没有错,可是他在情感上实在不能接受,不过他还是打开信封,抽出稿纸,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说道: “文斌,我真的不能!我做不到。”
“天诚,别看我长你两岁,可你一向都比我老成持重,这也是我特别欣赏你的地方,怎么今天反而意气用事了呢?”
天诚听了,缓缓伸出手去重新拿过稿子,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说道:“文斌,我觉得言辞过于犀利了,还是缓和些的好。”
“天诚,就这也未见起能蒙混过关呢?你想什么呢?这可不是给领导写发言稿,这是揭发材料,如果不显出你鲜明的政治立场和对阶级敌人的刻骨仇恨,他们凭什么就相信你。”
“我怕这样写会给你带来严重的后果。”
“你不用考虑这些,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也就是下放个三年五载,吃点苦,等风头过去了,就会放我回来的,你不用担心。”
“文斌,你再让我好好想想。”
“不能再想了,没有时间了,要是没等你揭发,我就被处理了,那就太晚了。听我的话,今晚就抄,明天一早就交给他们。就这么说定了,我带孩子们先回去了。”说着文斌就下了炕,穿上鞋子,要过来抱子晴,不想晓匀却说:“就把子晴先留在我这吧,我们比你更方便照顾她。”
“也好。那我带子平、子安先走了。”文斌说完转身出门往小屋去了,天诚也下了炕穿好鞋子,对晓匀说:“我去送送文斌,”转身也出了大屋的门。
晓匀又抱起熟睡的婴儿,看着那张酣睡中的香甜的小脸儿,轻轻的叹了口气。
注:因为没有经历过文革,场面描写都是听长辈的叙述和翻阅资料而得, 不实之处 万望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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