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醒来,两眼望着屋顶,不知睡了多久了,两三日来的车船劳顿已然被沉睡中轻轻而均匀的呼吸吹去,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出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放弃努力,下床,寥草地扎了秀发走出房间,外面的小客厅一片狼籍。她看着那乱糟糟的东西和那个打开的旅行包,微笑了。 抬眼看窗外,夜,灯火点点,有涛声传来,想起昨天、或者前天来到这里时候看到的阳光下碧蓝碧蓝的海,现在就在窗外,她一阵激动,回身换了衣服,正向外走,他进来了。
“醒了,整整十个小时,睡得象猫!”他说
“你,偷看了?”
“嗯,偷?光明正大,抬你出去扔路旁,你都不会醒!”
“呵呵!......,喂,我们在哪里?”
“希腊,爱琴海,桑托里尼岛,某座向游客短期出租的海边房子”
“谢--------谢,一定很美,出去走走?”
“不饿?我买了东西。”他放下大袋子,开始收拾那些散乱的东西。
她看他匆忙收拾东西的背影:
“喂,我醒了吧?呵呵,象梦里。”
“你做梦大概不需要睡觉!”,他依然忙着。
“喂,回头,看我,记得最早在网络相遇的时候么?”
“大致记得。”他没有回头。
“哼,没劲,我可是详细记得。”
三年前,某网络论坛上,他,轩,用“三.一四”的名字发了一个谈论卡尔维诺的贴子,两天后有位“x²”跟贴吸引了他,从此,贴子交换频繁,谈得火热,彼此爱好共同处颇多,诗歌音乐旅游厨房,从论坛侃到即时聊天,得知对方是女性,轩一直拒绝声音和形象。
“喂,轩哥哥,别忙了,回头再收拾,聊聊!”她说。
“我说过不喜欢网络上哥呀妹的称呼!”他依然不回头。
“哼!”她也奇怪,怎么这声哼的很嗲!脸微微泛红,她若有所思地说:
“第一次看到你名字这两个字,我无论如何不能把它跟一个人联系起来,觉得,是河边一座类似破烂小庙的东西。”
他正从超市的袋子里朝外拿出各种瓶子,这次终于抬起头:
“就因为这个你沉默了二十分钟?”他问。
“哈哈,这个你倒记得清楚!”
三个月前,某日,于通常的午夜十分,轩打开对话软件,这个时间是国内的x²每日起床的时候,她会在上班前准时登陆,果然,她在。
她:嗨!今天时间不多,早上公司有会,一个问题。
他:说吧!
她:想不想知道我是谁?
他:你?x²啊!
她:我是说,真实姓名!
他:呵呵。
她:要不要知道?
他:不
她:郁闷。
他:为何?
她:本来想,如果你要,作为对等条件,就要告诉我你是谁!
他:原来如此。
她:怎么样?告诉我吧,名字!
他:......
她:快!
他:......
她:闪啦,再不会出现!
他:古轩!
她:什么?
他:古轩,我的名字!
她:真的。
他:嗯,包换!
她:......
他:喂,还在?
她:......
他:怎么啦?睡回去了?
她:......
他:闪啦,再不会出现!
她:呵呵,没事,牛奶溢出了。先撤,回见!
她眼睛望着窗外海上驶过的一艘灯火通明的游船说:“不是因为这个!”
他终于停下手中的活计,“那是为什么?”
她依然没有收回目光:“那不是第一次......。”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说:“莫名其妙啊,你,吃点东西!”
她忽然感觉饿了,于是,开了外面平台的灯,二人面对夜晚的大海,桌边坐了,她开始了三天来第一顿豪撮,口中塞满食物,她说:“抱歉,很饿,想看淑女的话要忍一下啦,这会儿我需要狼吞虎咽!” 他反而盯了她,微笑地看,无话!
狂嚼了片刻,她从盘子里拉出自己的面孔,拿杯子喝了一口红酒,抹了把腮,说:“哎!你怎么还不问我的名字啊?”
他也呷口酒,说“问什么?反正你不会说,上次问,你就给了个拼音!”
三个星期前,轩依然午夜十分上网,筠在。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出现了。他装作没有看见,良久,还是她先打出字来。
她:喂,没礼貌!
他:许久不见!
她:嗯,我,失恋了!
他:哦?保重!
她:确切说,他失恋了!
他:哈,是你见异思迁吧?
她:虽然他失恋,我也很痛苦!
他:可以理解!
她:工作也不顺,我辞了!
他:佩服,真潇洒,不过......。
她:别担心,我会找到新工作。
他:嗯。
她:但是以后,现在我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他:好啊,去哪里?
她:巴黎!可要来接我!
他:玩笑吧?
她:真的!基本上,手续快齐了!
他:接你是可以的,不过......。
她:好啦好啦,就知道你会这样,没事,能请我吃个饭就好,剩下的有朋友介绍的朋友负责。
经过一周的考虑,他决定向公司提出两星期后休暑假,并且给她发了一个邮件: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买机票要用。两个小时后就有了回音,她给他的名字是用汉语拼音写的。他笑笑:聪明的怪孩子,以前要告诉我名字,如今问, 却给个拼音,知道买机票拼音就够了!
三天前他举了个写着拼音名字的硬纸牌在戴高乐机场国际到达出口找到她,三个小时以后拉着她等上了另一架飞机,而后是海船,而后又座大巴,终于到了这里。一路上她什么都没有问,虽然她对这次未知的旅行充满好奇,但是,她决定将自己就这样交给他带领,不提任何问题。这样想时,她心中有中莫名其妙的感动和兴奋感。
她伸手在他眼前摆动,驱赶一只蛾子“那,反正你能念出拼音名字,对这你有什么感觉?”
他捏起一条生腿送向大张的口:“没感觉。”
她说:“别开玩笑,我是认真的,难道你没有觉得熟悉?”
他停止了口腔中对生腿的加工,定定看她!
她继续说:有一次在网上聊天时我说过知道你的籍贯和学历,你很奇怪,我说是你的名字告诉我的,那不是玩笑,是真的,我见到你打在屏幕上的名字后沉默良久,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可是,轩哥哥,轩哥哥,你别阻止我这样叫,我......
他仿佛猛然进入了梦幻,目不转睛,看她,她感觉脸上有泪,于是别过脸去寻找那走远的游船。
他伸手,有些抖的手,极其轻轻地触了她的头发。她转回脸拉住这手,按在自己的秀发上,然后将自己的十指如梳子样地插入他的头发中,揽过他的头,喃喃着:哥哥,天意啊!
她猛然起身,桌子歪斜,杯盘叮当,她拉起他回到房间里。
那夜,在爱琴海的涛声里,他象一只笨重的灰鹅,跟着白色鸥鸟一般的她飞翔。他飞得很费力,气喘嘘嘘,有好几次他感觉自己沉重的翅膀难再振开,是她轻轻将坠落中的他慢慢托起。
天大亮的时候,他睁开眼,看到,她已经在侧卧着注视他了。他说:Yun,我忽然想到我很久没有吃到甜瓜了,这里刚好有。
于是他们起床奔到街上,在一个水果杂货店里买了两个甜瓜,座在街边上狂嚼起来,嚼到满脸泪水。
她笑着看他,想起十二年前自己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轩哥哥,这些天我和堂弟都在帮妈妈收甜瓜,乡里答应帮助我们运出去卖,今年也许日子好过些。升高中的钱大概没有问题。我知道其实叔叔婶婶和爸爸在出事故前没有挣到钱,这几年寄来的钱都是你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