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心》11 - 红白三境

        予心和周彤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立体声里的提琴奏鸣、男女哼唱以及重重复复的“da da dao”似乎并没有打扰到他们俩。要在平时，周彤一定要说，这些婆婆妈妈、鸡毛蒜皮的话题，早溜得远远儿的，做“有用”的事情去了。今天周彤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儿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有滋有味地和予心一唱一和，来来往往，乐此不疲。
        这么来来回回聊了很久，予心说：“如果你不介意，先坐一会儿，听听音乐，喝点咖啡，我去冲个澡，很快的。”
       “去吧！出门回家冲个澡，好习惯。我给你看着门儿。”周彤笑笑，抬起手中的咖啡杯，让予心知道他会照顾自己。
        “我顺便收拾一下淋浴间，你累了一天，也可以冲个热水澡解解乏。”予心轻轻地拍了拍周彤的肩膀，转身离去，顺手带上了客厅通里间的门。
        周彤继续翻看予心的纪念册留言，不时地自言自语，做一两个简短的评论。“这个予心！”“这小子真逗！” 
       约摸半小时之后，予心推门从里间出来，披肩的长发上，水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滴。周彤抬头一愣，迅速扫视了一下眼前的予心，吸气夸张地感叹道：“乖乖隆的咚，真是贵妃出浴呀！”她今天穿一件粉红色睡衣。睡衣的束腰在前面打成一个蝴蝶结，两条飘带随着她轻盈的步伐起伏跳动，像真有一只蝴蝶在飞。予心走近时，周彤嗅到一缕淡淡的清香。
         “去去！现在你可以去冲了！”予心把她自己最喜欢的那条天蓝色大浴巾递给周彤，自己续满咖啡，在周彤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周彤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出来了，腰上缠着那条巨大的蓝浴巾，压着嗓子喊：“皇上驾到，还不开门迎架！” 予心打开橱们，拿出一瓶红葡萄酒，和开瓶器一起递给周彤，说：“身上挂着水，一会儿就会凉，喝点儿红酒保暖。”
        周彤接过酒瓶端详，读白底金标签上的字，“1947年的Cheval Blanc，法国好酒！”（注：法文Cheval Blanc 即英文的 White Horse）
        “是我哥上次从欧洲来看我时带给我的。好酒坏酒，我也不很懂。”
        “法国得天独厚，气候、土壤、地表湿度等天然条件特别适宜葡萄种植，又经过长期酿造的经验、技术和管理积累，法国葡萄酒是同类中的上品。其中，包括羊庄、白马庄等八大庄的酒更是极品王中王。我那天偶尔看过一本介绍葡萄酒的小册子，你这47年的Cheval Blanc，专业品酒师认为是波尔多最好的酒。”
        “没有看出来，周大博士博闻广记，不象象牙塔里的书生，倒真有点这白马王子的风范。”予心指着那白马庄的红酒。 “予心取笑吧！皮毛之见而已。有时去见我导师，参加宴会，总得打点底子，免得说我们中国学生不懂生活，只会读书考试。”
        周彤打开瓶盖，倒出一杯递给予心，予心握住杯子轻轻摇晃，周彤透过杯子对着光看过去，像熔化流淌的红宝石，晶莹剔透。屋里开始弥漫一股淡淡的曲香。 “今晚真是葡萄美酒夜光杯呀！”周彤举手跟予心碰杯，俩人都抿了一小口。
        “用热水温一下，飘出的酒香会更浓烈。”予心说着倒了热水温酒。稍顷，再倒出来，果然醇香四溢。予心说，此情此景，我们可以学曹植七步成诗，我先来四句：

“葡萄美酒夜光杯， 舌战群儒凯旋回。 
  白驹添翼乘风啸， 红醇助兴飘香陪。” 

        周彤意会，暗暗惊叹予心借代之巧。予心的“白驹”和“红醇”是人和酒的双关。一方面说白马庄的红酒遇热飘香；另一方面比喻周彤答辩成功，如虎添翼，而予心沐浴更衣，助兴相陪。周彤看到予心两腮泛出红晕，不知是因为酒劲，还是因为在诗中自比红唇与白马王子相配之后的自来红，于是轻轻与她碰杯，自己抿了一大口，顿感腾云驾雾有些眩晕，沉吟了一会儿，说：“如果不一定用原韵，我也有四句。” 随即吟出：

“周郎幸会田佳人， 白驹红唇意如云。 
  酒不醉人人自醉， 红唇如酒人如醇。” 

        予心说好诗好对，坐到周彤身边，和他轻碰酒杯，俩人各喝一小口，一起继续看毕业纪念册。周彤忽然在一页停住，说：“这韩笑的留言诗题得很有意思。”予心凑近看究竟，见那页的留言写着：

“予心踏浪衣带渡, 韩笑整衣开绣户。
  斜敛手，下阶迎， 泛舟东赢琵琶湖。”

        予心解释说，这是在二外和她一个寝室的同学韩笑给她的留言。韩笑毕业时已经联系好了去日本留学，她男朋友在大阪湾地区筑巢以待，已经等她两年了，所以有此留言。
        周彤笑说：“女人的想象方式和男人不同，吟诗作对、假故用典也不一样。像这样的艳丽唐诗，又是衣带，又是绣户，容易节外生枝，引起遐想。也就是你们闺中好友，知道是一衣带水，闺房丽枢，爷们儿是不敢轻易这样用典的。”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周大博士联想丰富，又在这里读出了什么言外之意？”予心好奇地问。
        周彤若有所思，然后慢条斯理地，试图找词儿表达他此刻纷繁的思绪：“根据我的观察，女人的想象，要么就有的放矢、特别具体，比如你同学韩笑的这个留言诗，人物、地点、场景应有尽有；要么就‘无中生有’、于无声处听惊雷，漫无边际，可以缥缈在半空，浮游于意象，缠绵于氛围和感觉，完全无所归化。而男人的想象，一般要物有所依，意象会物化到某个实体，由实体再外推至无穷。”
        予心装作生气的模样，站起来轻轻推一推周彤的肩膀，说：“你们男人的想象方式，太高深，听不懂。” 周彤笑笑，说：“我知道你可能听不懂，我可以举个例子给你说。可是你得先保证，我说出来，你不生气。”
        予心隐约觉得周彤话里有话，暗中有陷阱，但好奇心驱使，求知心切，豁出去了，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你用坏话，把我吃了。” 周彤拉予心坐下，正色道：“你知道韩笑是套用五代和凝的词，对吧？” 于心说：“知道。那天下午，我们在图书馆，你搂着我的时候，我就想起了这首词。”说着，予心很快在茶几上垫张纸，写下和凝的《江城子》：
 
竹里风生月上门。理秦筝，对云屏。轻拨朱弦，恐乱马嘶声。 含恨含娇独自语：今夜约，太迟生！斗转星移玉漏频。已三更，对栖莺。历历花间，似有马蹄声。含笑整衣开绣户，斜敛 手，下阶迎。

        予心抬头看着周彤，问：“你说说，韩笑用此典，有何不妥？” 周彤笑而不答，接着问：“你知道王国维的孤独三境吗？” 予心更加好奇，说：“谁不知道那些名句！”说着，又在纸上写下：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写完了，予心问：“我看不出这两首诗词有什么关联。” 周彤鬼鬼地看看予心，嘿嘿笑了两声，说：“孤独有三境，一层比一层高。”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拉她在怀里搂着，凑近她的脸，接着耳语：“现在灯幽人静，夜色阑珊，醇香四溢的周郎和醉梦半醒的田家小妹，如果不能坐怀不乱，也当另有三境。”
        予心听着周彤七荤八素的暗示和渲染，象被周彤施了魔法，脑子开始混乱。半梦半醉中，又听到“坐怀不乱”的提示，意识到这小子要干好事了，马上双颊绯红，嘴里说：“你这个大坏蛋！”。
        周彤扶予心坐好，自己站起身，眼睛火辣辣地盯着予心，慢慢地松开身上的大浴巾铺在沙发上，予心赶紧站起来，转身背对着他，一时不知所措。周彤从后面抱住她，予心想挣脱，可那双长臂象一副巨大的铐链，越是想挣脱就收得越紧，予心越觉浑身无力。他用双唇轻轻咬住予心的右耳时，她几乎喘不过气，浑身不由得颤抖起来，这种触电的感觉让她难以抗拒。予心耳边的热气滑向了她热辣的双唇，他一边轻吻着她，一边拿她的手拉开睡衣的蝴蝶结，嘴里念念有词：

“白驹红唇第一境：含笑整衣开绣户。”

然后，他温柔地把她放倒在沙发上，嘴里继续念叨：

“白驹红唇第二境：斜敛手，下阶迎。”

周彤匍匐在予心上方，一手支撑，一手捉住予心的两只手腕，引她顺着他的胸往下探。
        周彤感觉到她的悸动，窃笑，轻轻咬住她的耳垂，顺势放低腰身，嘴里接着念念有词：

“白驹红唇第三境：历历花间，似有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