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那么多关于禅的话,大部分是废话,然而“不为此无益之事,何以遣此有涯之生”,于是,也就说说。
在说的过程里,常常会想起一些见过的修行人和事。
(一)
第一个,是三皈依时的师父,一位老尼姑。
那时侯我刚刚接触佛学,基本上不懂什么,好奇的成分多于虔诚,差不多是跟着朋友去看看热闹。
关于这个朋友,倒有件事情可以一提。
刚刚开始,是他向我介绍了佛学,也介绍了三皈依,我就和他抬杠:“佛自然没的说,法是佛说的道理,或者说是宇宙的至理,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僧,不过是一个凡人,僧众里良莠不齐,很多僧多半儿对佛法理解并不精深,说不定还是个骗子,怎么能与佛、法并列呢?这三皈依有问题!”
那朋友被我夹缠的没办法,反驳又麻烦,不反驳也麻烦——唉,惭愧当初少年时啊。
自然,现在那已经不是问题。
门外人与门内人,有些做法,互相看起来,都会觉得很可笑。
那位老尼姑,住在山里,我们起了个大早,坐了火车,又转了汽车,再走了山路,天还没亮出发,到了地方时,已经是近午了。
师父出来和大家见了面,毕竟是远道而来,礼数总还是要到的,不过,她并不是很热情,除了寒暄几句,没有多说什么,差不多算是面色冷峻,令我有些意外。印象里一直觉得,修行人总应该是慈眉善目的,至少应该随和一些吧,怎么能对远来的求学者这么冷淡呢?——看见了吧,我当年是多么的挑剔,和现在的那些人一样,都是喜欢挑人家毛病,却不知道回头看看自己的问题:)
有了这样的心思,自然就不能心平气和,而是戴了有色眼睛看待一切。
我开始用挑剔的目光审视,自然又发现了诸多不满,那是,世界上哪里有完美呢,想挑刺还有挑不到?那就应了那句名言:“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又说“时间就象海绵里的水,想挤总是有的”,挑刺亦然:)
我混在经行的队伍里,胡思乱想着,走在那些虔诚念佛的人之间,装成很认真的样子——“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说的就是那时侯我的样子了:)
在皈依仪式前的间隙里,师父走到我旁边,慢条斯理的说:出火车站的时候,是不是看见一个穿灰衣服的人啊?
我当时就傻了:她怎么知道的?
出站口的时候,是有个穿灰衣服的人,向我笑了一下,就转身走了。——她怎么知道?
是天眼通,还是他心通,抑或是化身?
良马见鞭影而驰,我虽然是劣马,却也知道这是在敲打我呢。
换成某些喜欢抬杠的,又会找出无数的理由,挑出无数的漏洞,如巧合啊、蒙几率啊、同去的人告诉她的啊、她事先安排的啊等等——还是前面那句话,挑刺哪有挑不出的,故意找茬儿还怕没的找?
还好,我没那么极端,一敲打就醒了半分,所以还能得些东西,不至于自作自受自误误人还自以为聪明。
皈依时,师父给参加的每个人都取了法号,给我的时候,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说:净德。
又是一棒。
恰好点中了我的死穴。
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的毛病,自己最清楚。
一瞬间,我浑身虚汗涔涔而下。
那一刻的警醒,至今难忘。
(二)
第二个人,是台湾的一位法师。
去拜见法师的时候,他正在禅房休息,所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他的声音,平缓清亮,得中正之声,自然是修证深湛的结果。
他一出禅房,我就不由得暗喝一声彩,李叔同年轻时,大约也就是这样了。
那时侯我想起的,就是武侠里的那些描写:长身玉立,英姿飒爽,渊持岳停,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等等,若不是一身僧服兼面目庄严,怎么也想不出他会是和尚。
我那时也调皮,后来就偷偷问他:师父啊,你这么帅,追你的女孩子不知道有多少,干吗出家啊?是不是有过什么伤心往事?
他转头看我一眼,没接我的茬儿,只是微微笑笑,就看向远方,仿佛陷入了沉思,又仿佛想起了前尘往事。
我自然不敢再多问,所谓点到即止,再问的话,那不是找打么:)
不过,象我这样,心思既歪胆子又大的徒弟估计并不多见,所以他也没批评我吧。
师父出了房门看到我们,微笑着致意:来了啊,路上辛苦了。
我们自然回答不辛苦客气一番。
然后他就与我们攀谈起来,都是说些闲话,并不是什么大道理,只是话里却似乎常常含有深意,可以引申启发,并不仅仅闲话家常。气氛却是很轻松,不是开始我们以为的肃穆紧张。
他一边和我们说话,一边活动身体,姿势舒缓有致,法度谨严,我好奇心重,就问:您这是太极吗?
师父笑:不是,只是活动活动。你也可以试试。
我一身的懒肉,自然是试不来。
很多东西,都是看起来简单,真做起来,可就是顾头顾不了尾,不是这里差一点儿,就是那里差一点儿,想做好了是难上加难。
一起来的人里,有些想去膳房里帮忙——快到中午了,来听师父讲法的人,都是要吃午饭的。在庙里帮橱服务信众,是很多人喜欢做的积功德的事情。
我本来也想跟着去,师父说:你别去了,陪我上山走走吧。
我自然是受宠若惊求之不得。
师父走在山路上,背依然挺的很直,象走平路一样,似乎毫不费力。平常疏于锻炼的我,就有些吃力了,气喘吁吁的大有吴牛喘月之势。看我有些跟不上,师父就放慢了脚步,看我一眼,笑道:身心不二,你可比我年轻啊。
又是一棒!
怎一个惭愧了得!
他的眼睛望向前方,继续走着,语速和缓平正,并没有受到脚步和山风的影响。
“每一步,都想着,是踏在莲花上。”
山并不高,只是座很普通的小山。
很快就到了山顶。
我们站在山顶,遥望着山下的寺院,都没有说话。
山不高,风却不小。
山风凛冽,吹的他的僧袍猎猎作响。他眼望远方,目光里空茫与纯净兼具,眼神也是温润清澈。
我不敢打扰,只在旁边看着他,脑海想着一个词:玉树临风。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说:走吧。
斋饭之前,师父作了段短暂的演说。
在讲了一些基础知识以后,他问:“我们都知道有五味,酸甜苦辣咸。但是还有一味,平时我们注意不到的,我们能品的出,能喜欢,才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滋味。”
我坐在他旁边的一张桌子前,忍不住微笑:师父的这个胃口,是吊给谁的呢?听讲的人里,尊敬者有之,迷糊者有之,发呆者有之,看热闹者亦有之,有几人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呢。
师父见我笑,也微笑着向我微微点头。
那次以后,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再见,因为师父说,他到别处讲课以后,还会回来一次,那时侯就可以再见了。
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没有来。
然后,我出国,就再没有了他的消息。
很多年了,常常会想起他的音容笑貌,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缘再向他请益。
(三)
第三位,是密宗的活佛。据说,是达赖喇嘛的师弟。
去拜见的时候,是夜晚,走了很远的山路。
那条路想必很少有人走,常常要停下来,移开挡在路上的树枝。
夜晚爬山,又是一条没走过的路,风声飒飒里,借着隐约的月光辨认道路,也算是难得的体验。
石板清凉,月光清凉,夜风清凉,人心也清凉。
师父盘腿坐在炕上。
看人先看相。
师父的样子,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称的上是“宝相尊严”的人,基本上接近寺院里的佛像的气度了。见了他以后我才相信,原来人真的能长成那样。
他原来的相貌,应该是憨厚淳朴的那种,后来随着修行日深,慢慢的改变气质,相由心生,终于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的声音醇厚庄严,闻之神清心平。
他汉语说的不是很好,不够流利,思想的表达,也不是很确切。但有基础的人,能猜出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按照密宗的仪式,一路做过来,灌顶以后,就传一些密咒密法,后来传了破瓦法。
我在旁边嘀咕了半天,终于不塌实,忍不住问:师父啊,这个方法,太危险了,万一定力不够,出的去回不来,怎么办啊?那不成自杀了啊?
师父看了看我,微笑着,笑容里似乎有一些狡黠,目光却还是象孩子一般的温润纯净:能做到出去,还怕做不到回来吗?
呵呵,我这个笨啊!
当然这话里还有问题,并不是出的去,一定就回的来,但是道理在那里摆着,没有前面的基础,第一步都做不到,哪里谈的上后面,只要每一步认真做了,基础稳固,后面的顺理成章,自然不会有大的问题和危险,出现问题,也会懂得怎么应付和解决。我瞎操的这份心,算是没有悟性了。
一棒打醒梦中人。
学佛这么多年,这几位老师,是给我印象比较深刻的,也是在某些点上,给过我启示的。写出来,让大家看看,希望大家能籍此了解一下一些修行人的样子,也了解一些修行的道理,未必是我们一般以为的那样。
人与人不同,修行人自然也是各有不同,采取的方法也会不同,不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然而,同中有不同,不同中有同,同与不同之间,是有其深意的。
累了,希望大家看了有用吧。
南无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