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梁祝’
(这是以前写的,因为喜欢也因为怀念,所以在这里贴出来)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熟悉的老顾客身上,我把它称为发生在蒙特利尔市的现代版的“梁祝”。
那时小店位于一处幽静的居民小区,街道两旁是款式不同着色有异的二层小楼连在一起。居住者中有勤俭且爱打扮房屋的意大利人,还有讲英语讲法语的居民,大约各占三分之一。在经济方面,有领工资族,有领退休金领养老金族,有生四五个孩子的领孩子钱族,基本上是丰衣足食过正常生活者。这是一个较少是非的地区。所以尽管由于自家因素,这里曾有我不堪回首的往事,但也有一些值得回忆的美好的东西。而约翰和露西就是让我难以忘怀的一对老夫妻。
接店后的第一个早晨,由于情况不太熟悉而显得比较忙碌。当我正在货架后面整理货物时,“早上好”,一个厚重的男中音伴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这声音虽然显得苍老且有些底气不足却是很动听,它让人感到不只是仅仅穿透耳膜,而且还可以震荡心底。
“早上好”,我微笑着从货架后面快步走出。只见一位中等身材的老者微笑着站在我的面前,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假牙。他身穿体恤,短裤,带着斑点的灰褐色的松弛皱褶的皮肤附着在骨架上,如果闭上嘴,仿佛是一株枯木。
“我叫约翰,我就住在对面,那是我太太露西。”顺着约翰手指的方向看去,数米远的马路对面,一层房屋的右侧椅子上坐着的胖胖的老夫人正在朝这边张望。“早上好”,露西尖细的嗓子拖着长长的调,下颌下面清晰可见的肉陀随着主人的点头而上下浮动着。“早上好”,我摆摆手友好示意。
老约翰接着说:“我要一份报纸和六瓶百分之零点五的啤酒[六小瓶啤酒是一小箱的规格,它的价格比零售价便宜],我先带走一瓶,余下的在你空闲的时间帮我送过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爽快地答道。
等到我把余下的五瓶啤酒送给老人时,露西正在看报纸,老约翰则是半卧在左侧的躺椅上边抿着啤酒边嚼着什锦果脯。
“他是个贪吃的孩子。”露西开玩笑道。
“她可是个好女孩。”老约翰乐呵呵地说。
“那当然”,我微笑地附和着。
我给他们留下了电话,我告诉他们如果有什麽需要请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一定给他们送来。我们的往来就这样开始了。
此后,每逢天气不好或他们的身体不适或买的东西重了些,我都会给他们送去。老约翰有时会摘些他们院子里的花草送给我。有紫丁香,有郁金香,有波斯菊,有蔷薇,有一次还有一枝盛开的牡丹。老人兴奋地告诉我说:“这是‘木丹’,我知道这是象征着富贵的花,是中国人最喜欢的花,我把富贵送给你。”虽然有时枝叶上有泥土,偶尔还有几只大蚂蚁在上面爬,吓得我赶紧去清洗,但我还是很高兴地把那些花草插在花瓶里摆在柜台上。
露西有时也与约翰一起来买东西,她会当着约翰的面故意问我:“这麽漂亮的花,是谁送给你的?”
“是约翰送给我的。”我会佯装很得意地回答她。
“不,不,不,这样我不高兴。”露西孩子般地撒着娇。
“但是我非常高兴呀。”我会再逗她。
“你是个坏男孩。”露西佯怒转向进攻约翰。而约翰则会朗声大笑,那笑声发自肺腑感染他人。
可能是职业的习惯,作了一辈子老师的他们俩,时常在聊天时纠正我那不准确的英语发音和不当的语法。
有时我会送些饺子包子糖醋排骨等中国味道的饭菜请他们品尝,他们也会送我烤鸡或是加了枫糖的烤苹果等食物,我们互道谢意,互赞美味。尽管我并不喜欢西式的烤肉浆料的味道,更不喜欢那软软的加糖苹果,同时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喜欢我做的中国食物。
白天,只要天气好,二位老人都会各就各位在外面呆上几个小时,他们与路人聊天,逗小孩,逗小狗。他们说说笑笑,像是一曲曲动听的男女声二重唱,不时地传入小店。
露西经常在摆弄着一团毛线,说是要给老约翰织顶帽子,她说他那光秃秃的头怕冷。拆了织,织了拆,在天气变冷时,老约翰终于戴上了那顶西瓜皮似的小帽,高兴得像个孩子般逢人便夸这是露西亲手织的。
我是个不喜欢打听别人私情的人,只知道约翰八十多岁了,露西小他八岁,两个人以前都是教书匠。他们无儿无女,露西的女友,一位五十多岁的胖夫人,经常开车接露西一起去超市购物。每周他们会请人来帮忙打扫卫生。
冬去春来,有一天露西带了几只紫丁香到店里来。“露西,不知道是谁有这个荣幸可以得到你的这鲜花。”我与露西开玩笑。
“这是准备给我男朋友的,可惜他没来。如果你喜欢,那就送给你吧。”露西在逗我。
笑着接过那束紫丁香,我深呼吸着陶醉在它的芳香里。露西则是压低了声音像说悄悄话似地对我说:“我要去医院做检查,可能要等几天以后才能回来,老约翰那里请你帮忙照顾。”
“我一定尽力而为。上帝保佑你健康,祝你一切都好。”我心中忐忑,郑重地回答她。
老约翰照样常坐在外面,他把露西的椅子拉在自己身边。或许他将那把椅子视为露西,他是想让露西始终陪伴着他。后来约翰告诉我露西患了肠癌,做了手术。他还告诉我说她很好。当然我每次都会请他给露西带好。
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开店后又见老约翰戴着他那顶瓜皮帽踢踢踏踏地走了进来。
“早上好。”
“早上好。”
“露西好吗?”像往常一样,我问来取报纸和啤酒的老约翰。
“昨天我又去看她了,她很好。”顿了顿又说道:“我吻了她的额头,吻了她的面颊,吻了她的手。她很高兴,她笑着看我走的。”像是在喃喃自语,像是在细细回味。老人皱褶的脸上虽然看不出幸福的红晕,却看得出似菊花盛开般的灿烂笑容。我的心中却有些异样的感觉,以前他从未对我提及他们的爱情演绎。
九时许,露西的女友慌慌张张地跑来借用电话。电话是打给警察的,她告诉警察老约翰死在了家里。放下电话后,她喝了几口我倒给她的咖啡,静了静说:“今天早上医院打电话给我,说露西走了。半小时前我来告诉了约翰,想带他去见露西最后一面。他答应说好,他让我等他一会,他说他要去换衣服。我在客厅等了约二十分钟不见他出来,我喊他,无人应声。我找遍了每个屋子,最后在地下室找到他,他上吊死了。我不敢在那里呆下去了。”
警察来了,她跑了回去。
“一对相恋相爱的老人,他们一起走了。”我心里酸酸的。看着他们门前的那两张空空的椅子,又是惋惜,又是羡慕。那记载着他们相依相伴的音容笑貌,只能成为我脑海里的回忆。
她走了。带着他那温暖的吻,她幸福地走了。
他追去了。记着她那甜蜜的微笑,他高高兴兴地追去了。
多麽美好,多麽悲壮。他们以他们独特的方式,谱写成一曲爱情的赞歌。
警察从后门抬走了老约翰。我将还未来得及送给老人的余下的五瓶啤酒洒在了老人家的门前及那曾经多次为我摘过鲜花的小小花园内。我用老人的酒水为他们这一对幸福的恋人送行。
愿次去途中早相聚,双双对对舞翩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