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给海外的弟弟妹妹们

做人的技术---也给我海外的妹妹

作者：和菜头

我的ID是和菜头，现年28岁，住在大陆。我有一个亲妹妹，她没ID，如果有的话，可能叫和海伦，她现在海外。正常情况下，我首先是她哥哥，然后才是ID和菜头。但是，中国电信为了激励国外留学生奋发向上，把越洋电话费了提高十倍，因而在她心中我的位置就被我的ID取代了。和菜头的ID是天天在网上可以见得到的，但是大哥的声音一年未必都能听到几次。所以，见到和菜头她应该觉得更亲些。这也从一个侧面论证了阿甘先生的感叹：要做亲戚是一件很难的事。在我们这里，你得至少先学会上网。而且，你还得努力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写手。    我妹妹在海外已经有些年头了，阿甘先生的老妈说过：生命就像是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也不知道你将得到些什么？所以，我送她走的时候，她是一个吃力地拖着巨大行李箱往安检口里走的小丫头；等我去接她回来的时候，她要么变成了一只海龟，要么就变成了一只香蕉。生命的确奇妙，它能把你的亲妹妹变成一些其他的什么东西。   考虑到有一天她会回来，会遇见一些问题。本质上，这些问题即使她不回来也可能遇到。由于她的哥哥没时间回答，也不方便回答，因此就由和菜头这个ID来谈一谈。根据这些年“眼睛向内，苦练内功”的指示精神，下面的话只谈现象，不加任何比较。   在我们中国，做事不如做人重要。比如说，奥本海默先生，他的物理学、数学、化学知识都比他手下的一班天才低很多（他本人比起一般人来还是很高的）。但是，他是原子弹的爸爸。为什么呢？因为他会做人，他手下的那班天才都听他的话，而他们之间彼此不听对方的话。只有奥本海默才能把他们组织起来，造出原子弹来。   按说，他手下的一班人，个顶个都是各领域内的高手，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建立一个松散的组织，把个原子弹给完成了呢？为什么他们彼此之间不能形成一种有效合作的关系呢？这是因为所谓“高手”，意味着他生命中很大一部分时间和精力被用在了专业研究上，因而在专业领域内他们都是高手。但是，在任何分工协作的工作里，需要的不仅只是技术。比如说，爱因斯坦喜欢拉小提琴，但是波尔就很讨厌他蹩脚的小提琴演奏。所以，爱因斯坦就天天拉小提琴折磨波尔，而波尔就在凌晨四点钟打骚扰电话，叫爱因斯坦睡不好觉。这时候，奥本海默出来了，他和爱因斯坦商量，一三五的晚上为他开专场演奏会。然后，他在这几天晚上带波尔去夜总会玩，给波尔看他最喜欢的上空秀。奥本海默干这些事，和技术一点关系没有，但是却能赢得老爱和老波的喜爱。于是，奥本海默叫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去干什么。当然，历史未必真的如此，这只是打个比方，用来说明问题。   在我们的社会里，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存在。有人群，就有矛盾和冲突，这是无法避免，也没有法子的事。为了调和这种矛盾，就得设计一套游戏规则，在我们这里管这种规矩叫“做人”。上面的例子中，奥本海默得到诸人的支持，原因就在于他“做人”好。从这种表达上，应该能明白，“做人”是一种指标，类似“弹跳力”、“口才”。   做人的基本要素有二，一是不断人财路，二是不断人仕途。人们之所以有矛盾和冲突，一般是因为利益上出现了冲突。因为伤害了别人的利益，所以必然造成纷争。在人的基本欲求里，求财、求名、求位、求色是最普遍的四种需要。色和名，建筑在财富和权位之上，所以可以先抛开不谈。一个“求”字，说明了冲突在时间上经常发生在“正在进行时”上。如果别人已经拥有了财富和权位，你要去“断”，那是强盗和造反，没有讨论的价值。在这里，说的是一个人的行为破坏了别人欲望的某种可能性。也就是说，别人想干什么，你让他想不成了，这是大罪。   比如说，前一段时间，余杰和余秋雨之间打笔仗，打得很凶残。为什么呢？余秋雨是一个求名的人，着意打造自己文化卫道者的岸然形象。而余杰用余秋雨三十年前写黑材料的事，一飞腿把他踹到水坑里去了。余秋雨正在成名的路上奋勇前进，中途被余杰下了一道绊子，当然不依不饶。   这是事实上伤害的例子，而多数情况下，很多人被别人“黑”了，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没得罪人，怎么会出这种事呢？这又是为了什么呢？简单的说起来，别人要“黑”你，不需要按照唐僧说的“有凭有据”才成。因为在他内心里，他“要”升官了，他“要”发财了，他“要”出名了，那不过是一种构思而已，但是他真心实意的相信这些事会发生。同样的，他“觉得”你挡了他的路，那你就是挡了他的路，这一点不需要一个法庭，他用心证就先把你判了。   在《笑傲江湖I》刘正风灭门一场戏里，张学友扮演一个东厂太监，做事很勤力。结果，他的上司冷冷地说：年轻人站得那么靠前，再这么下去，怕是没我站的地方了。这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一个人在人群里，太出色，太努力，太有人缘，这都会招来嫉妒和猜疑，进而使有些人感觉到威胁。因此，很早的时候，大约是在老子的《道德经》里就说：和光同尘。再后来，一个叫郑板桥的人又说：难得糊涂。到今天，很多人都把这话挂在墙上，作为自己做人的原则。   和光同尘说的是一本武侠小说，意思是说一位真正的大侠，为了防止风头太健，人人都想来砍自己的头，于是就藏起锐利的眼神、凌厉的杀气，在菜市场里开一间小店卖豆腐，看上去不过是个土头土脑的中年汉子。这说明，我们的世界上有很多土头土脑的汉子，你混在他们中间，别人就很难找得到你。   难得糊涂说的是会计学，要把人际关系算出个一二三四，难度很大。而且，越算得清楚，问题也就越多。越是认真，也就越理不清楚。唯一正确的办法就是装糊涂，把算盘上打出二上二得八。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一个人算得很清楚，那么人人都恐惧他，就会不停地制造越来越难的题目给他算。如果这个人不傻，明白了自己桌子问题越来越多的原因，就开始乱算一通。大家一看，这人已经傻了，那么大家也就安全了，于是他就没什么题来算了，也就不至于被活活累死。   在很早以前，这两个原则就被发明出来。你无法熄灭别人内心熊熊燃烧的欲望，那么你能选择的就只能是躲避在对方视线之外。   但是，作为个人，你必须生存。生存就得干活，而干活本身依然处于做人原则之下。在中国，干什么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谁干。这么说话，是站在一个下属的角度来说的。站在长官的角度上看，那就是：能干活并不重要，因为能干活的人多了去了，关键是干活的是什么人，是否能让我放心。什么是放心？就是知道什么事是重要的，什么事是可以应付的，什么事是紧急的，什么事是可以拖一下的。简单的说，就是体现长官意志，维护长官利益的事，那才是一件事，必须认真地、严肃地对待。而任何可能削弱长官意志和权威，造成长官利益受损的事，就要用“推、挡、拖、卡”的方法对付。若明白了这道理，公文如山，需要做的只是一两件，而且做完了倍受好评。若是不明白这种道理，就会形成“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也错”的局面。这些原则，哪怕是在私人企业里也一样成立，除非你自己做老板。   上面谈了个人对个人，及个人对上级的做人原则，那么，个人对群体的原则又是什么呢？   人性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大众的人性更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如若一个人不想去领导他们，那么就只能选择自保。不要试图在他们中间证明理性，他们只凭借感情而对事物下判断。看过《美丽的西西里传说》了没有？美丽的女主人公因为超乎寻常的美丽，成为了民众的眼中钉。这是因为民众有一种喜欢平均的心态，难以忍受有人比他们超出太多。这个个体，在没有足够力量保护自身的情况下，一旦出现机会，群众就会残忍地折磨他，摧残他，比最恶毒的魔鬼还要恶毒。   在这个问题上，单位里就要小心翼翼地保持在某一平均水平线上。有超出的部分，就一定（哪怕没有）设计出一个缺陷，以保证自己整体水平还在这一水平线上。   当你保持这一水平线，明确地显示出对他人没有威胁以后，如果你还有微笑，适当地帮一帮小忙，在单位博得了善良的美名，那么，当你在遭受到意外的打击时，由于你因为这事退到了平均线以下，（众人心理上比你占优势，觉得你很“倒霉”），于是民意的舆论就开始启动，你就遭到同情。这种同情在中国被理解为“群众意见”，三人成虎，你也就得以被保全。在另一方面，你也不能落到平均线下太远。因为如果你是最后一个，那么你也就成为众人玩乐的对象。因为你无尊严，也无反击的力量，玩你最放心。人们对阿Q的玩弄，就是一个明证。   事情就是如此，群众是非常可怕的一种力量。你可能因为你读了个研究生而遭到全体孤立，但是你也可能因为脚上长了个鸡眼而被广泛同情。他们对同一个人可以温柔似春天，体现出全部的“善良的民族天性”，他们也可以立即对一个人置之于死地而后快。他们身上，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天性结合得如此完美，以至于除了大唱赞歌，你别无选择。   这是一种非常盲目而主观的力量，同时也是一种非常强大默无声息的力量。均衡下来，做一个善良的人，可以相对容易地保持在平均线上，所以你就自保了。自保，并非已经是自力，借力而自保也是其中之一。   总的说起来，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得小心翼翼，似乎并没有一种终极解决之道存在的可能。但是，我在宗教信徒的身上看见了某种另类的解决之道。纷争由于欲望而来，当欲望消失之后，也就没有驱使个人参加战团的驱动力。由于没有失去的恐惧，也就没有猜疑嫉妒，也就不受威胁，不受蛊惑。古人说：无欲则刚。而在这种理想的彼岸前，却是一条多荆棘和毒焰的光荣之路。   所以，我能最后想起来的话只有一句：自求多福。     ********************************************************************************   文章提交者：爱丽丝5688 加贴在 网络批评 凯迪网络 http://www.cat898.com     ＂人性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在这个问题上，单位里就要小心翼翼地保持在某一平均水平线上。有超出的部分，就一定（哪怕没有）设计出一个缺陷，以保证自己整体水平还在这一水平线上。＂   人性一点也不奇怪，在人的社会里之所以不允许某个体的过分突出，是出于对整体以及个体的保护，是社会性生存的原理，事实上，也是一种对于社团中个体平等的自然保护机制。这种机制用来保护最大多数个体的利益。   从表面上看，人们之间的交流都是利益的交流，事实上，那都是以物质载体所体现的人类感情交流。人类的感情要求每一个个体在感情上受到平等的对待，无论每个人的俊美丑陋或聪慧愚钝，所以如果组织中某个体过于风头，那么其他个体的感情就受到了伤害，所以出头者受到的打击是对于其他人的感情回报。所以，作为一个社会的生存，个体必须照顾其他个体的感情。   说的技术一点，这是生存法则，说的朴实一点，这是爱。除了自己以外，你要学会爱其他人，要学会将名利与别人分享。如果你真的觉得别人不如你，你传向别人的感情信号就是伤害。   作为人类存在的意义，恐怕不是绝对的效率，也不是简单意义上的优胜劣汰。这个团体的感情可能是其赖以生存的关键。每一笔生意，每一次利益的互换，每一次政治选举，里面都饱含着人类的感情，这种感情呼唤着个体的平等的感受，这种感情强迫每一个个体的价值在团体中得到体现。   与其作为一个受到不公待遇的天才，在这谈论“做人的技术”，不如式者作为一个充满智慧的人去谈论“做人的情怀”。   ********************************************************************************   文章提交者：爱丽丝5688 加贴在 网络批评 凯迪网络 http://www.cat898.com   其实呢，菜头同学，我回这个帖子是为了你的妹妹。作为一个女性，我不太愿意你这样教她。    一个成功而美好的女人，应当宽容、善良、智慧，她双唇之间说出的话也应该充满爱的温暖。如果像一个阶级斗争警惕的帐房先生，她无论如何不能成为一个美丽的女人。   对于男生吗，我倒也无所谓。坏一点、黑一点，或者蹲在树枝上什么的，反正也无伤大雅。   ********************************************************************************   文章提交者：和菜头 加贴在 网络批评 凯迪网络 http://www.cat898.com   非常感谢ALICE5688.   基于基督教教义而充满感恩之情的卡耐基心理训练法我在多年前看过.我想我很难以赞同里面的做法.一个人的心中长时间地充满阳光或者阴霾都是不正常的.在我看来,一个人的内心最好宁静而充实.   因此,我觉得充满了爱意和关怀固然听起来很好,但是难于维持.人心不是发电机,凡人并非是特蕾莎嫫嫫,难以持久地保持此种心态.若如果一个人的确能保持如此的心态,那么我原帖也就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我的人生观在宏观上充满乐观,但是具体技术性问题上我向来很悲观.正因为如此,我的人生路上常有惊喜.也正因为这样,我不抱怨命运的蹇劣,因为那些事正如我所猜测.所以,我穿越过黑暗的森林,最终走到光明之地.   一昧地站在人性善良的一边,那是置人固有兽性的事实于不顾.美丽,自信,幽雅固然人人所向往,而在明暗交替的人类丛林里,这种超脱更多的来自于各种磨难.圣洁的面庞来源于宽恕,冉阿让在击杀神父前一瞬看见的那种圣洁之光,乃是详查生活每个苦难黑暗层面后的灵魂升华.   而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来说,告诉她世界是如此美好,凡事都要从善的方面去看,那么或许她很快就由于深感欺骗而走上另外的道路.   爱你的邻人,热爱生活,不是自我催眠后的一厢情愿.而是建筑在清醒的认识上的最终选择.唯其如此,这世界上才有不为艰难时事,不为境遇变化而持有如兰香的幽雅气度,如阳光般温暖的关怀.   所以,我教的是技术.而非艺术.简单的技术在人生路的头几步能避免很多无谓的错误和烦恼.而艺术的人生,只能依靠个人心灵的追求.如果能走过那条充满毒焰与荆棘的光荣之路,我们面前将会出现一个强壮健康幽雅的灵魂.即使不能如此,我所爱的人也能自保于这个残酷的丛林,寻找一小片属于自己的宁静天空.   宁静,有时候意味着保护着的小屋.我所说的技术,是那小屋的篱笆.   祝好!    和菜头 上   ********************************************************************************    文章提交者：爱丽丝5688 加贴在 网络批评 凯迪网络 http://www.cat898.com   致菜头同学， “爱你的邻人,热爱生活,不是自我催眠后的一厢情愿.而是建筑在清醒的认识上的最终选择.唯其如此,这世界上才有不为艰难时事,不为境遇变化而持有如兰香的幽雅气度,如阳光般温暖的关怀.”    看来我们的观点完全一致。   谈到人性，我愿意把它归结为三种欲望的混合体：物欲、性欲、竞争欲。对人类来说，这是神所赐与，与生俱来。他是每一个个体行为的原动力及其生存的保障。对于群体来说，他又要对个体的欲望进行引诱和遏制，这也是对于群体的生存及进步的保障机制。这只是一个合理的存在，并不存在一个善或恶的问题。也不存在对这种评价的需求。（因你提到“兽性的一面”，这似乎已给了人性恶的评价）我觉得对于人性给与来自人的角度得到的评价是不恰当的。   我不认为人应该简单幼稚的相信世界是美好的，外部环境是玫瑰色的。反之 ，我也不认为人应该认为世界是丑恶的，不道德的，需要得到任何救赎的。   不论是对于一个青年，还是一个幼儿，如果给以他的教育是偏颇的，都会致使他人生的弯路。好的教育，我觉得应该是教给大家平静地认识并接受这个世界，然后致力于一种超然的宽容和理解。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才需要“超然”这个词。   你教的技术，是牙眦必报的技术，它只会在冷酷的世界中再增加荆棘，而不是世外的藩篱。   爱丽丝５６８８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