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车轮不滚动,那么多的自行车安静地放在一旁,黑压压一片,也会是一种壮观。那些由圆和线组成的图案,像画家蒙德里安用几何图形所画成的画面,在不动声色中吐露着威严。
小孩子稍稍大了一点,要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学骑自行车。孩子的小脚还够不着脚蹬子,大人就开始让孩子学骑自行车了。大人在车前扶着车把,在后面扶着车座,使劲地跟着车跑,再怎样辛苦,也要帮助孩子从小学会自行车,几乎是所有孩子逃脱不了的人生第一课。道理很简单,自行车将要开始伴随他们的终身,从他们上学到工作,甚至到终老。有的老人就是死在用自行车推往医院的路上。
有一段时间,自行车、手表和收音机,是人们向往的三大件,自行车点名要“飞鸽”、“永久”、“凤凰”牌的,就像现在人们买汽车要捷达或别克的劲头一样。结婚的时候,自行车往往是娘家的陪嫁,扎上了大红绸,气派地摆在醒目的地方。自行车便和现在的汽车一样,成为全家最珍贵的物件,和家庭琐碎的日子关系最为密切,充满辛酸,也充满温馨。那时候,不止一处房子越盖越挤的院子里,两墙之间的夹缝窄得犹如韭菜叶,只能容一个人推一辆自行车勉强过去。我会常常看到下班的人推着自行车艰难挤过夹缝的情景,车后座上往往驮着孩子,车把前的车筐里放着下班路上带手买来的菜。这样的一幅幅归家图,融化在各家小蜂窝煤炉渐渐冒出的袅袅炊烟里。
如今,常会在黄昏的街头看见半大小伙子,是中学生在玩车,他们以马路牙子为障碍,让自行车的前轱辘翘起,旱地拔葱似地拔到马路牙子上面,再拔出萝卜带出泥把后车轱辘连带拔上来,往返循环,乐此不疲。他们是不到天黑不会收车回家的。当然,他们在这里会赢得围观者尤其是女孩子的阵阵喝彩,他们臭汗淋淋回家后,也少不了挨家长一顿臭骂的。
在城里,除了丢车(几乎没有人没丢过自行车),最怕的是骑车回到家找不到放车的地方。楼外面如今被越来越多的私家汽车器宇轩昂神气十足地占领着,楼道里已经被捷足先登的自行车挤得横七竖八,走道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实在不行,只好把车顺在楼梯上,四仰八叉地和楼梯扶手绑在一起。也有把车吊在房顶上的,像是吊蜡肉似的,吊得人眼晕。
如果你仅仅把自行车当做交通工具,可就错了。在中国,自行车的用途大了去啦。无论是在城里还是在乡下,自行车首先又是家庭最常用运输工具。在城里,小到买个米买个面,大到买个椅子买个电视机,一直到换个煤气罐,什么地方都用得着自行车的。自行车就像个任劳任怨的仆人,无论什么活儿都得伸出自己的肩膀头来。
在乡下,用自行车的地方比用老牛的地方还要多。运菜运粮运筐运一切要到城里去卖的东西,都用得着自行车,自行车比骡马要好使唤,而且要不惜力气得多。好不容易进一次城,车前车后要装得满满的。光装那些东西,就是艺术,就跟编鸟笼或盖房子一样,不用一钉一锤,却装得密密实实,结结实实,得要巧手妙心。我见过这样一幅摄影作品:自行车运草帽,从前看草帽成了鸟一样呼扇扇的羽翼,从后看草帽成了一座会移动的小山,骑车人只露出头顶的草帽,和山一样的草帽连成一体,童话似地长出脚来在动在跑在飞。
在城里,骑车带人,和“打的”的人差不多一样的多。这是因为骑车带人上下方便,到哪儿去也方便,自行车就是自家的“的”。而且,也比“打的”省钱,更重要的一点,是情人坐在身后,搂着情人的后腰,奔驰在大街小巷,有“打的”无法体会的味道,彼此的心跳都听得清清爽爽,身上的香水味儿和汗味儿混合在一起呛鼻子却无比地好闻,自行车让他们成了连体人,在大街的众目睽睽之下敞亮地展示着他们爱情的雕塑。
有一次,我见到一对年轻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是个风天,又是顶风,男的在前面骑,弓身若虾,女的身穿旗袍,足蹬凉鞋,十个脚趾涂抹着豆蔻鲜艳地亮在外面,香艳四溢。女的偏偏翘着二郎腿,双手扶也不扶那男的,画着曲线,穿梭在车水马龙之间,游龙戏凤一般,潇洒得劲头十足,惹得众人侧目相看,好不得意。一看就知道若不是多日的配合,哪能如此艺高人胆大,默契得你呼我应,融为一体。
大多数的大人骑车带人还是为了带孩子,为了接送孩子到学校和幼儿园。不过,骑车带孩子带的法子不尽相同。在南方,大人是把孩子绑在自己的后背上,孩子竖立在身后,成了大人的守护神;在北方,则是让孩子坐在前面的横梁上,大人用胸膛保护着孩子,像护雏的大鸟用羽翼抱着孩子。竖着或横着的孩子,常常歪着小脑袋睡着了,而大人却全然不知,依然骑着车奋然前行,便常常有过路的行人冲着大人高喊:“留神呀,孩子可睡着了!”
记得20多年前,我刚刚考入中央戏剧学院上学,一天出门骑车带着一个同学,刚拐出胡同,便和迎面而来的一个警察叔叔窄路相逢。因为那时候北京不许骑车带人,警察叔叔把我们拦了下来,要罚款,严厉地问我们:“你们是哪儿的呀?”我赶紧回答:“我们是戏剧学院的学生。”这位警察叔叔把戏剧学院听成戏曲学院了,就问:“哦,学哪派的呀?”我一听,满拧,忙说:“我们,没派……”他又听差了,脸色却明显地好了起来,说道:“梅派呀?梅派,梅兰芳,好……”没罚款,放了我们一马,敢情这位警察叔叔是个戏迷。
转自: http://news.sohu.com/20061025/n245983739.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