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 来自印第安语 -- 他的氏族,是对被认为与自己种族有特殊关系的物体的崇拜。
龙,是华夏文明的图腾 -- 大多数人都这样说, 这更多时间都只存在于精神世界中的符号。
说着龙的传人, 我坐井观天了很多年 -- 说着兄弟姐妹民族多, 对于同一版图中其他民族的了解,还是只限于傣族人家的泼水和竹楼, 苗家姑娘的银饰和刺绣,那蒙古草原的天苍苍野茫茫, 最远的,也不过是风闻藏族的神秘,遥远的天葬。
又常听很多传人们津津乐道 -- 现在餐桌上流行什么小动物 -- 仿佛,那是与我们高贵的种族永不相干。 我们, 不仅是人, 而且, 是天之骄子龙的传人啊。
然后有一天, 出现了一本书 -- 《狼图腾》, 才如梦初醒似的, 原来, 大家族的我们, 还曾经有过这样的草原, 这样的生命, 这样的图腾。
狼, 在中原大地, 从来就不是能让人听着踏实的动物。 感情上 -- 痛恨, 厌恶, 害怕; 印象中 -- 凶残, 丑陋, 狡猾。 历传不息的故事是东郭先生, 喊着狼来了的小孩, 和被狼叼走的阿毛。 这和中原的生态习惯有关, 以农地为天, 开荒耕田而生, 食肉动物是对耕牛, 家禽, 和劳动力最大的天然威胁。 狼偏偏又是这种威胁中最具代表性, 出没频率最高的危害。 在这样的生物链中, 狼群永远不是能使人看到作用的一环。
然而在风吹草低的蒙古, 《狼图腾》告诉我们, 狼, 是腾格里 -- 天 -- 派在草原上的秩序维护者, 是草原的保护神。 牧民们敬畏腾格里, 视骁勇善战的狼为他们的图腾。
那上了年纪的蒙古老人说“在蒙古草原, 草和草原是大命, 剩下的都是小命, 小命要靠大命才能活命, 连狼和人都是小命。”。 有人可怜被狼捕食的黄羊, 老人说“ 蒙古人最可怜最心疼的就是草和草原。 ...黄羊杀起草来,比打草机还厉害。黄羊群没命地啃草场就不是“杀生”?就不是杀草原的大命?把草原的大命杀死了,草原上的小命全都没命!黄羊成了灾,就比狼群更可怕。...黄灾一来,黄羊就跟吃人一个样……”
所以狼负责着草原这条链子的平衡, 抑制大量食草刨地钻洞的黄羊, 大肥鼠的数量。 草保存得好, 牧羊牛马, 和人才能活得好。 人们不去过度捕猎草原上的动物, 狼有足够的口粮, 也不会成为骚扰人畜的主要原因。 世世代代的换季换点游牧, 自然已经教给当地人生存的本领, 人敬天, 天佑人, 不是迷信, 也不是宗教, 只是万物间生存的法则。
蒙古人敬狼, 祖宗世代的规矩。 有狼来进犯, 对人畜产生威胁时就还击, 但是不能为了单纯的贪欲而亵渎腾格里的使者。 人死后, 就由狼来把这具皮囊带回到天。 这是牧民对自然, 对大命的尊重, 生生不息的循环。 然而生存的法则, 最终没能敌得过人心的无知和贪婪。 知青们, 军团来到了草原, 有人迷上爱上了古老的习俗和它的美丽, 有人看上了健壮的草原生物的皮草和下酒的好肉, 也有人坚信着人对任何一切的主宰, 武力对一切非附属品的毁灭。
草原上, 开始了人和狼之间的仇恨,斗争, 报复, 消灭, 一浪高过一浪。 从未发生过的毁灭性的掏小狼崽, 使得母狼伤心的长嚎, 让还记得腾格里的人们的心跟着颤。 可毕竟是连那仙境中的天鹅都能捉了当野味, 天鹅湖边的芍药花都能连根拔了当仕途的礼物, 区区恶狼, 何人不得诛之?
的确是有着恶狠狠的气势的狼! 相比较中原人描述中狼的猥琐, 草原狼威武非常。 你看, 他们 “金灿灿, 杀气腾腾”, “呼地一下子全部站起来, 长尾统统平翘, 像一把把即将出鞘的军刀”。 打起仗来, “狼比人聪明。 蒙古人打猎, 打围,打仗, 都是跟狼学的。”, “打仗, 光靠地广人多没有用, 。。。全看你是狼, 还是羊。”。
狼王的布阵用兵, 就是当年文盲半文盲的蒙古军队的孙子兵法。 震天的蒙古铁骑的背后, 是野蛮, 也是义无反顾的烈性和血性, 蒙古狼的打仗时的气势和智慧, 丝毫不逊于传说中的龙腾九天!
书中的主人公 -- 迷上了蒙古图腾的传奇的知青, 想方设法抱了一只小狼来养。 这从小就没有母狼教导生存之道的小东西, 居然拥有神奇的智慧, 保持着蒙古狼的习性。 它懂得学听夜晚狼群的呼喊, 扯着脖子奶声奶气地拉着蒙古长调; 它也懂得狼群离去之后的焦急, 想在出去遛风时趁机撒泡尿留下痕迹; 它更懂得作为自然生物链上平等的一环, 宁死也不愿意被装进笼里! 在它第一次得以由自己的力量把活着的食物变成餐饭时, 居然像它的生长于自然的同伴们一样, 在进食前左一道右一道地跑圈, 进行独特的祭祀仪式, 仿佛是对上天的感激。
不过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 惊奇也好, 喜爱也好, 尊敬也好, 痛恨也好, 害怕也好, 都只是以往的传奇, 也成了符号, 并且是被遗忘的符号。 最重要的是, 草原上的狼, 终于斗不过现代战争的手段, 一败涂地, 到今天也依然是被号召铲除殆尽的害类。 骄傲而又害怕的人们, 终于又证明了谁是统治者。 腾格里, 静静地看着, 看着统治者自由自在无边无际地放牧, 随心所欲地吃草, 不动声色, 一年又一年。
真的, 不动声色吗? 看看下面这段选自科技日报2001年11月23日的资料
“最新的数据统计表明,我国的可放牧草场的退化面积据有关专家估计已超过90%。
中国草原退化的表征是多层次的。首先是植被种群的退化。其次是草原土壤的干旱化、沙化与贫瘠化。第三是生物多样性因植被破坏、食物链断缺而减少与逆向演替。第四是草原景观荒漠化与沙漠化。并且,值得注意的是,以上四类退化特征会因它们之间的内在反馈机制而加剧。以青海和内蒙的生物多样性为例,大型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如野马、野驴、野骆驼、黄羊、狼、狐、鼬、鹰、鹗等)日趋减少与消失,而啮齿类动物(内蒙古田鼠和青海鼠兔)与蝗虫种群明显上升(鼠洞密度与蝗灾频度);草原的荒漠化和沙漠化的速度已上升到2460 km2/年。”
聪明的人, 以为自己的命最大, 大过可以藐视天地万物; 以为千年来的习俗是彻底的无知, 丰富的资源可以来自于无穷的索取。
没有完全开化的游猎民族知道狩猎得留下幼种, 草场不能死盯着啃, 得换地让草喘气生长。 现代化的人, 各种各样的知识是多了, 常识却没有了。 生物间的依赖和制约, 保持着食物链的稳定, 也维持着地球生命的源泉。 然而看看科普文献上的数据, “目前全世界平均每小时有两个物种灭绝,照此下去,本世纪末,现有物种1/5将会灭绝。”
读《狼图腾》, 我们不必要去追究到底是北方草原民族(曾经)的,还是中原一贯的生存方式先进; 或是追究蒙古草原的狼到底有没有那样的神奇, 作用有没有那么大。 能做到的, 或者可以试着去做, 是睁开眼睛四处看看, 同一个大家族里, 也存在着不同的图腾, 不同的生存方式, 各种不同都有它一定的道理。 我们能做的, 是试图了解和尊重这许多不同。草, 草原是大命, 树木, 河流, 农田也是大命, 人只能依仗着大命的健康而活。
视狼为图腾的草原部落, 崇拜的不仅是狼, 或天, 在这最原始的崇拜中有最纯朴实在的道理 -- 一环套一环, 即使是威武神奇的龙的传人, 也只是自然生命的一环, 如此而已。 试图把别的环节吞灭, 最终是断了自己的生命之链。
来看看这一节, 狼群在被掏了狼崽子后, 由狼王带着对军马进行报复厮杀, 事后在现场, “..., 人们找到了一条被狼群踩实的雪道,足有四指厚,相当硬,死死地冻趴在泥冰上,扫去后来落下的新雪浮雪,可以看见狼的足爪印,...大家集中清扫这条狼道。...扫着扫着慢慢发现这条狼道不是直的而是弯的,再扫下去,狼道又变成了半圆形。大家用了一个多小时把这狼道全部铲扫出来,这才发现这条狼道竟是圆形的,整整一圈白道,雪中带血,白里透红,高出冰面一拳厚,在黑红色的泥冰血冰上显得格外恐怖,像冥府地狱里小鬼们操练用的跑道,更像一个鬼画符样的怪圈。跑道宽一米多,圈周长有五六十米,圈内竟是马尸最密集的一块尸场。雪道上全是狼爪血印,密密麻麻,重重叠叠。...一米多宽的狼道从始至终都是宽一米多, 很少有跑出圈外的足印...”。
为什么这样, 是庆祝胜利, 是示威阅兵, 是饭前的开胃饭后的消化? 老人说这是狼在高兴和感激天和山神的赏赐 -- 因为它们惩戒了糟蹋山水和草原的行为; 跑出的圆圈, 象天, 象太阳,象月亮。
如果有人说那是一厢情愿的迷信, 那么我宁愿相信这样原始的感情,了解自身渺小, 永远带着对生存空间的敬畏。
我愿意相信, 牧民心中的天一直在注视着: 不论信仰崇拜, 在天的眼中, 世间的一切都是这一个个圆圈, 人跑出的也罢, 狼跑出的也罢, 最终都交汇重叠在一起, 少了一个, 生命就少了一个源泉。
这就是腾格里画下的图腾, 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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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没有特地注明的双引号内的文字皆出自姜戎所著的《狼图腾》。
后记:这篇文章送给 Iris。 保护野生动植物和生态环境应该从每个人做起, 一点一滴都是努力。 有人说《狼图腾》不是一部很严谨的小说, 但是我认为这是许多年来中国作家写得最好的小说之一! 他为许多人打开了一扇窗, 看到了同一个屋檐下不同的风景, 以及这风景如何容易消失, 正如同世界上的自然资源一样。 有时候我不禁会想, 当我们用各种各样的词语来形容对比动物时, 他们, 在用什么语言,来描绘人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