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很静。星星不多,不必推窗远望,一片,两片落叶,沙沙的声音,门外有踏着霜露而过的人。
提笔写[京华四记],灯光青滢,如水,如一舟晚归的星子。素手,思绪如飞,字字句句,云锦峰峦,沧沧的围一壁旧河山,惊如破浪,或细如石砾,往事欲静欲动,在十指之间。
突然的,尖措不及的电话铃,横空而来的一段结绳俗事。纠错不清,愈缠愈乱,莹莹细语,一晚如是。再抬头,月影移开西窗,夜已拾阶而去了。
一段红尘恶浪的日子。一忽是天上飞鸟,一忽是地上羚羊。很疲倦,如一本被阅读许多遍的老书,每一页都密密纵横着足迹,无边的山与水,我在其间,做了一个永远的异乡人。
机场。检票口。Starbuck,。湿漉漉的夜灯。秋已深深深秋了,海海人生,我和几个陌生人错身而过。
人生,是很远的一条路么?
那天航说,他六十岁的父亲在桌边感叹:一辈子,只剩下六千天。此后便是尘归尘啊,土归土。
我正在哗哗的翻报纸,惊措的一瞬仿佛手停心也停。一个人的平均寿命如果是八十岁,那么,二十年的漫漫岁月,真的只有弹指的六千天么?
真的啊。
而我,指尖上纵有日月星灯,微草而过的日子,不过是一万六千天。此后,谁是我,我是谁,如果我离去,谁会继续我的尘缘,世人再举灯,会不会照亮一个与我相似的故事?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谁其伤矣。
人与尘世,偶尔的结离一场。
有个朋友说:时间是一条充满了energy的河流,我们是其中的微粒,偶然被一个大浪冲上人世的岸,以后,再一个大浪将我们冲刷回深阔的河床。那条河流无始无终,我们无生无往。
他说:活着的意义是,让被冲上岸的其他人,不孤独。
耳边有静静的风吼:时光不再,啊,时光不再。二十年前那个唱着慵懒调子的年轻人,离了两次婚,一把络腮胡子,和罗大佑的名字常常摆在一起。
我总是,再也辨认不出他的容颜。
在某个露水一样静悄的秋夜,想起了郑愁予的那首小诗:《小站之站》。
两列车相遇于一小站,是夜央后四时
两列车的两列小窗有许多是对著的
偶有人落下百叶扉,辨不出这是哪一个所在
这是一个小站
会不会有两个人同落小窗相对
啊,竟是久违的童侣
在同向黎明而反向的路上碰到了
但是,风雨隔绝的十二月,腊末的夜寒深重
而且,这年代一如旅人的梦是无惊喜的
收拾行囊,明早我继续飞行。小站之站,时间错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