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的爹亲娘亲》 九、生命中的黄河

良辰静夜心无尘,对花倾情恨有身。已知飞红无悔意,手把枝头数青春。听风已见羽展翅,荆柯摇曳相握云。明朝踏马随君去,来生相逢笑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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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娘又一气回了河南老家,这一次时间很长,过了一年多。有一天俺娘的同父异母的姐姐寄了封信,说是姥娘病的很厉害,恐怕会不久于世了。

俺娘马上打点行李,带着还要吃娘奶的我,准备回河南。那时俺爹已经转业到地方,分到山东一个刚建立的县,任交通局局长,工作很忙,不能同行,就让娘带上十一岁的大哥,也算有个帮手。

俺娘心急如焚,归心似箭,当下就带着俺和大哥乘车而去。因为俺娘想赶快回到姥娘身边,于是她找了一个比较近的以前没走过的路。

这一日就到了一个叫“旧城”的地方,从这儿可以坐船横渡黄河,再有一百里路的光景就回到家了。娘仨下了车,眼看那壮阔的黄河,光一边的河滩就有67里地之宽,更不用说那大河了,黄滚滚地像从天而来一样看不到边。用俺娘的话说,那是个愁死人的秋天,那天阴沉沉的像滴溜溜要掉下来一样。一下车就有人喊: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班船了,要上的快上。

娘一听,连饭也不敢吃,背上俺,扯住大哥,匆匆地往河边跑。终于跑到河边,看那不大不小的木船上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岸上还有二十几个人在犹豫着观望,有人说:天要下大雨,这水这么大,别出了事儿,今天别走了。娘顾不了许多,心想今天不走,后天也到不了家,上吧。

这船离岸刚一百米,那铜钱大的雨点就哗哗地砸下来了。岸上的人喊一声就散了,这船却像被黄河吸住了一般,刷地拽往河心而去。使船的三个人齐声发一声大喊,跳到各自的位置上,奋力要稳住那船。这时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娘说我当时好像感到无比的凶险,嗓子都嘶哑了。有个使船的老头儿怒喝俺娘:堵住她的嘴。俺娘解开怀把俺摁到她奶头上,于是俺马上住了嘴,行船人是忌讳有孩子在船上哭的。这时俺哥也哆嗦着嘴唇向娘哭着说:妈,我怕。娘说:不怕,闭上眼。俺哥搂住娘的腰,把眼闭上。娘说她也不敢睁眼,只听得那船像要散架了一般咯吱咯吱地响着,偶尔睁眼看,就见那大股的黄水从船头鼓涌起来,比船都高出半丈,船一下被举到高峰,又一下被抛到低谷。再往远处看又有那汹涌的大浪奔腾翻滚,像一万头老黄牛吼叫着冲过来。娘吓的又闭上眼,娘说那时她也顾不得了,低声求告起来:老天爷,行行好吧,救救俺娘仨吧,救救这一船的人吧。这时候就听那三个使船的人大声地吼叫着他们的号声,密集的雨点子啪啪打在小小的船篷上,咆哮的大浪哗哗地拍着船帮子,一船人紧紧地挤在一起,任凭那船忽高忽低地颠簸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听到使船的老头喊“靠那个滩”,大家都知道快到岸了,纷纷探出头去看,娘也松了口气,看见岸边了。

船到岸边,但是桥板却搭不上河沿,水推着船滴溜溜地转,好容易稳住船,刚把木板搭上河沿边,人还没走上去,那河沿却“哗”地一声坍塌下来。因为黄河的河沿全是泥沙堆成,浪一打,半间屋子一样的泥沙俱下,这个滩就靠不上了。使船的老人又指挥着靠另外的一个,一连靠了四、五个,总算靠住了一个。桥板搭上去,众人捏着一把汗,其他人都年轻,一个接一个跳下船来。就剩俺们娘仨,使船老人喊住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让他在河沿边接着,他在这边扶着,才把俺们娘仨连推带拽地送上河岸。人们下了船都没命地往高沿儿上跑,娘抱着我,大哥提着包,也跟在后面,一路跑,一路听得身后的泥沙哗哗地坍塌。一口气奔上大河沿,回头看,只见大浪滔天,水天相接,天地就是一片暗黄的阴沉的大帷幕,风声浪声雨声,把个世界搅和成一个开水的大锅一般。

娘回过头来,刚才一起看河的众人已经一个也不见了。这时天渐渐地黑了,雨小了,却有云雾慢慢遮盖下来,四顾茫茫,不知哪儿是走出黄河的方向。娘叫大哥:儿啊,你看见那些人往哪边走了?大哥向前边指,于是娘把我背上,领着大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去,哪里赶得上?连脚印都看不到了。娘的鞋底还被泥沙粘掉了,干脆光了脚走。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终于隐隐约约地看到一点昏黄的灯光,看到一间茅草搭的窝棚子,有一对老头和老太太在板凳上坐搓草绳。娘进去问了路,讨了半碗开水娘仨喝了,又向人家要了几节草绳绑住鞋底。摸着黑又走了56里路,走到那个叫“羊集”的地方,找到一家小店住下。肚子饿的咕咕叫,这才想起一天都没吃饭了,于是叫了三碗面条,几个烧饼,娘儿仨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娘那时还想,没淹死,多吃点。

第二天一早,娘一打听,从这里到家的汽车已经不通了,娘那个着急就没法说了,这可真叫“欲速则不达”,想抄近道反而不通,怎么办?有好心人说给你找个熟悉近道的人,让他送你们去。那人来了,娘一看那人又高又壮,黑着脸,一声不吱。娘问到清丰县的李家庄,多远,要多少钱。那人右手伸出1个手指头,左手伸出5个手指头。娘正纳闷,旁边有人说:有一百多里地远,他帮你背孩子,要5块钱。

没有车,连马车都没有。俺娘和俺大哥,跟着那个黑汉子,开始走。一百多里地啊,大哥是个身轻体健的小男孩,歇了一晚上就缓过劲儿了;黑汉子不用说,路熟人快,大步流星;俺娘就不行了,虽然手里什么也没拿,却拼命也赶不上。那人背着俺,还挎着包袱,走的那叫飞快。慢慢的娘跟不上了,娘叫他他也不应。娘有些疑心,这人背着俺的小妮儿,还拿着俺的东西,走那么快,他跑了俺也追不上。四野里连个人影儿也见不着,真要叫那人跑了,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娘就叫俺哥:儿啊,别管娘,你去追上那个人,抓住你妹妹的小脚,跟住他,娘叫你一声,你就应一声。哥哥很听话,一溜烟跑过去,抓住俺的脚脖子。娘就在后面喊:走哪儿了?哥哥在前面应:妈,在这边哪。一路上就这么喊着应着,呼喊声在空旷的湿漉漉的田野里回响着。

一天走了近60里地,天又黑下来了。娘累极了,和那人说前面如果有店的话要住一晚,那人却直摇头。娘又有了疑心,天这么黑,孩子小,自己又是个年轻的妇女,他要是起了坏心,俺可活不了了。娘没吭声,快走到一个村边的时候,娘一下拽下来俺,喊着哥哥就往村里走。那人也不吱声,慢慢地跟过来。那是个很大的村子,竟然也有住店,又在那里歇了一晚。

第三天走完了剩下的40多里地。到了姥娘家的村边,娘一下坐在地上,轻轻地掉泪。本来应该给那人5元,娘掏了10元给他,又谢了他。那人还是没有一句话,掉头就走了。到现在娘都不知道那人为什么不说话,只是大哥总说,那个哑巴走的真快。可是那人究竟是不是哑巴,谁也不知道,人都说十聋九哑,他能听到,该不是个哑巴吧。

对于娘亲,这是一段深刻的回忆。对于我,第一次过黄河是没有记忆的。后来学习工作在济南,经常到黄河边去玩,也多次乘车经过济南的黄河大桥。对黄河的印象,就是宽阔的河滩,和浅浅的如人的一线细脉般的流水。黄河的生命,只是在久远的,久远的地方,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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