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采访的日子,我搭班车去报社编稿。有采访就不必按点上班,所以快中午了才晃晃悠悠地骑车去点个卯。
到了报社,第一件事就是去打开水。我们的报业大厦建得很气派,只有暖壶仍旧是老式的,因而在现代化的办公设施当中,宛如编辑部的元老,深得总编们的青睐。
同一个办公室的老杨,经常写些不着边际的稿子,成天恍惚着,只有打开水最积极。起初我是不好意思白喝老头儿辛苦打回来的水,所以主动去打。后来发现他酷爱打开水打不上就憋得难受,我干脆同他竞争起来。谁抢先打到了清晨那两暖壶开水,谁就比写出了更优秀的稿件还要气指颐使。
架不住我年轻腿脚灵活,下了班车就先打水,才去吃早餐。除非老杨的班车比我先到,否则他根本没有胜利的可能。他先到了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把他打的水倒了再打一回,反正他在楼下餐厅吃饭,根本不知道。所以我没能抢先的时候,胜利也是属于大家的。
报社的早餐是三餐中最好吃的,我可以吃很多。离开报社之后,我仍旧保留着采访证,因为它同时又是饭卡。现在它还在我的百宝箱里藏着,不知道拿回去还能不能打到一碗又暖又鲜的鱼片粥。我在采访证上青春亮丽地笑着,正是人见人爱的模样,靠着它,中午很容易在采访对象那儿蹭到饭食,必定比报社的份饭好吃。晚饭或者回家去吃,或者跟住报社宿舍的同事们一起去附近的排档吃。
吃完早饭,先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新闻。看完了,约另外一个部门的同事也是大侠的大学同学六六小朋友一起出去抽口烟酝酿一下上班的情绪,回办公室就可以工作了。
工作到中午,吃过饭,换上游泳衣,上报社楼顶游一水;顶着满头的水花,裹着浴巾,坐回电脑前边继续工作,做累了再去游,一直到下班。
晚饭经常同吃的,有高瘦的实习生A,起初像我的贴身保镖一样同我形影不离。后来我提醒他说,我不是报社管事儿的,他就变成我们总编的贴身保镖了,并且果真留在了报社。我离开报社那天,他哭哭啼啼地拉着我的衣襟对我说:“等你在美国把天下打出来了,我还给你做保镖。”
矮瘦的B是新闻学院出来的,也确实有点学院气派,经常严肃地踱到我面前,看我一眼,仿佛对我的工作不大信任,确定我没有搞破坏,才又慢慢踱开。同他吃晚饭,他仍然严肃着,秀气的双手谨慎地抓着筷子和酒杯,生怕他们会长腿跑掉一样。我们大约同时联系出国,我有家他没家所以他很倒霉,所有的申请信件都要通过报社收发室,因而早在走之前全报社就知道他不想干了。还好他成功地出来了,否则真替他发愁,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混。令我吃惊的是,学院派的他出来之后就改行学了法律,再后来走上了宣教之路。愿神祝福他。
比我晚一年出来的是C,明知道学了她梦寐以求的creative writing之后找不到工作,可她偏偏要学。她是军人背景,活这么大没有太怎么做过自己的主,于是对主宰自己的命运非常执着。她在美期间勤奋地用英文写作,给我寄来过几篇散文和诗歌可惜我都读不太懂。毕业之后,她断然拒绝了Hallmark给她的一份写贺卡的工作,回国继续从事孤独的创作。我当年为她的版面写过几篇稿,都是极不着调的那种搞怪文章,总编见一篇批一篇,她可都敢用,可见她极有可能跟我是一个路子的。尽管我看过的她新闻稿以外的作品少之又少,却对她的选择满怀敬佩之情。
我最爱用的稿子,是D的。这是一个绝对前卫的小男生,从摇滚到酗酒到毒品到女人,就没有他不沾的。可是他的文章极好,不羁中透着灵气。所以尽管他经常由于贪玩儿而把许诺我的稿子给忘了,我还是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他。我走后,听说他不再写字,出海跑船了,再后来自己开始搞起了摇滚杂志。
每个周四是我们这组出报的日子,所以周三要加班做版。总是到最后,才发现图片部没有扫好图片,或者某篇稿件过长,画好的版面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改。这做版,就像写文章,没有完美的时候。看一遍改一遍,最好的办法就是,做得差不多了就千万别再看。好在我们八个人,只有两台做版的机器。一旦机器交给下一个人,我们就没机会再占着电脑精雕细琢,只能失落地回自己的电脑上去挖地雷。等到所有的人都交了活儿,我们便可以成群结队地去蛇口喝酒了。
临走之前,部门的同事请我去长城大厦喝茶,古灵精怪的D给我讲了一个鬼故事,说让我在漫长的飞行途中,细细品味。没等上飞机,我就开始回味,又吓又熬之下,形容枯槁地离开了祖国。
离开了我为党的喉舌效力的青葱岁月,远走高飞。
喔,喔,喔,喔,喔,喔,喔
忽然天亮忽然天黑诸如此类
远走高飞
一二三岁四五六岁千秋万岁
催眠
曲:郭亮
词:林夕
编:郭亮
歌手:王菲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
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
太阳下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
第二口蛋糕的滋味
第二件玩具带来的安慰
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
从头到尾忘记了谁想起了谁
从头到尾再数一回再数一回
有没有荒废
啦──
第一次吻别人的嘴
第一次生病了要喝药水
太阳下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
第二次吻别人的嘴
第二次生病了需要喝药水
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
忽然天亮忽然天黑诸如此类
远走高飞一二三岁四五六岁千秋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