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19岁的韩云芳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西医护校学生会主席，校女子篮球队队长，班上的第一名，今天还被委任67届毕业分配委员会委员。毕业分配委员会一共3个人，一个是辅导员，一个是党支部书记，只有一个学生就是韩云芳，她现在就是老师的宠儿，学校里人人瞩目的明星。这个毕业分配委员会掌管着67届150多个学生的前途命运。
要毕业了，韩云芳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穿一身军装，那个年代，一身军装是自豪和骄傲的象征，是人人都向往的。分配表上有三家军队医院要人，她想都没想就报上去了。
这天有同学喊她，云芳，有人在食堂外面贴大字报说你呢，你去看看。韩云芳急急忙忙的跑到食堂，看到已经有很多人围着了。
大字报上写着，有人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挑好单位，韩云芳公开自己的分配单位。她脑袋嗡的一声，就哭着去找辅导员了。
辅导员，这个分配委员我不干了。现在有三家军队医院要人，不管按学习成绩还是平时表现总能轮到我一个的，我不做这个分配委员也不会招惹这些闲话。韩云芳泪水涟涟。
小韩啊，大字报的事情我知道了。你要经得起挫折么，人生的路还长的很，不要这么沉不住气。我还可以透露一点点给你，84987部队已经点名要你了。
真的，韩云芳破涕而笑。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哭哭笑笑，不嫌羞。辅导员笑话她，辅导员真心喜欢这个聪明活泼，美丽大方的姑娘。
2
分新房子了，老林分了宽敞明亮的三居室，爱熙，恩熙终于都有了自己的房间，姐妹俩高兴的布置着自己的房间。遗憾的是马姨家分西院了，老林家分在南院。不方便去马姨家蹭饭了，马浩还尊守承诺，有时间就来陪爱熙，恩熙做作业。快中考了，俩姐妹要加把劲才行。
物理老师老毒物今天上课，唾沫星子喷的像下雨一样。爱熙实在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就被老毒物叫了起来。
林爱熙，你说说四冲程汽油机的工作顺序。
嗯，吸气，压缩，做工，排气。说到排气时，爱熙居然学着老毒物的样子喷了一地口水。结果全班哄堂大笑，老毒物气的大发雷霆，林爱熙，叫你家长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完了，完了，老毒物怎么不吃逗啊。中午放学回家路上爱熙跟恩熙说。怎么办啊，妈会打死你的。恩熙忧心忡忡地说。
爱熙，爱熙。姐妹俩正担心呢有人叫爱熙，顺着声音一看，是马丽。马丽是马浩的大姐，学习不好，初中毕业就待业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好长时间都没看到她了。
马丽姐，啥事？爱熙问，见我弟没？马丽说。没看到，可能在后面吧。爱熙看着马丽，虽然她才17岁，可是已经发育的很成熟，马叔的英俊和马姨的妩媚在她脸上体现的恰到好处。口红眼影，高耸的胸脯，时髦的打扮一点也看不出来她只有17岁。爱熙眼睛一转，马丽姐，你下午忙么？爱熙问。没事，你有什么事？马丽说。
我，我……爱熙把刚才上课的事学了一遍。马丽听了笑得肚子疼，没问题，没问题，姐下午去会会这个老毒物。恩熙悄悄拉爱熙的衣服，怕什么，难道真的等妈打死我啊。爱熙回头对恩熙说。我怎么感觉我不像亲生的，妈打我忒狠了点，妈就从来不打你，为什么啊？爱熙又说。
晚上晚自习的下课铃正响着时，马浩在初三六班门口。爱熙，爱熙的叫。什么事儿啊，你叫魂呢，爱熙跑出来说。我，我看到你妈了，刚从老毒物办公室出来。马浩说。完了，肯定是下午的事儿穿帮了，恩熙，我先走了，你帮我收拾书包。爱熙说完就跑，马浩跟在后面也跑出去了。
爱熙刚跑，云芳就到教室门口了，恩熙，你姐呢？云芳问，我姐，我姐先走了。恩熙低着头说不敢看云芳的脸。
3
还有三天就公布分配名单了，韩云芳早上洗漱完刚从学校水房出来，韩云芳，辅导员叫你去一下。有同学传话说。
辅导员，你找我？云芳说，哦，小韩啊，你坐。辅导员闷头抽烟，云芳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小韩，你看看你的分配申请表。辅导员把一份表推到韩云芳面前，上面用红字批复的是，政审不合格。为什么，辅导员，这是不是搞错了，韩云芳说。不会错的，进军队政审是特别严的，关于你父亲……辅导员话还没说完，这不可能，韩云芳喊了一声就冲出房门。
韩云芳回到宿舍拿了包，出校门直奔南门长途汽车站。等了大半个小时搭上一辆长途车，20分钟后就到了长安县。韩云芳一路上脑子里都是政审不合格那五个鲜红的大字，压得她气也喘不过来。下了车问肉铺老曹借了辆自行车，一口气骑了三十里来到曹家坪，像阵风似的卷进了老家堂屋。
娘，娘，云芳喊着。芳咋回来了，看你跑的这一头汗，我给你拿个汗巾去。云芳娘应着放下手里的活从椅子里坐了起来。您别忙，坐着我要问你话。云芳说着又把娘摁回了椅子上。你别急，有话慢慢说啊，看急坏了。娘边说边起身用袄袖子给云芳抹汗。我父亲是谁？云芳看着娘的脸说，娘的脸一下变白了，他是谁都不重要，他已经死了，娘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有些颤抖抖得说。
娘啊，他重要，非常重要，我现在就是因为他穿不上我梦寐以求的军装。我政审不合格，你不要再瞒我了。云芳说完放声大哭。
20年前，韩明花被一顶大红轿子抬进了曹家坪曹关山的门里。第二天曹关山就去省城读书，留下新婚妻子在家伺奉寡母。来年明花有了小云芳，她早也盼晚也盼没想到盼来一封家书，写着要和明花离婚。那时候，方圆几百里也没听说过谁离婚啊。这就是休书啊，明花宁死不从，这也挡不住曹关山在城里自行离了婚。又娶了有知识的老婆，参加了国民党，跟随部队辗转在南京一带抗日，后来就再也没有了曹关山的消息。
韩明花虽然目不识丁却是个懂得三从四德的女人，曹关山是个独子，婆婆又是守寡将他养大，她不能就这样丢下婆婆不管。她固执的留了下来，婆媳俩靠卖房子卖地过日子，卖到解放时看在孤儿寡母的份儿上勉强算了个中农。云芳虽然自幼没有父爱，可是母亲韩明花是个好强的女人，一个人拉扯女儿，伺候婆婆，日子也过的井井有条，从来没让云芳受什么委屈。别人孩子有的，云芳也有。婆婆死后，云芳就跟着娘姓韩了。好在云芳从小乖巧听话，也不太让娘操心。娘只告诉过她说她父亲已经死了。
现在面对着眼泪汪汪的女儿，做孽啊，韩明花长叹一声。
4
恩熙和云芳回到家里，左等右等不见爱熙回来。打电话问老马，马浩居然也没回家。云芳傻眼了，眼看着表就是晚上11点了，这2个孩子能跑到哪儿去呢。
爱熙和马浩出了学校门，我不能回家，谁知道老毒物跟我妈怎么说呢，就凭上课捉弄他，我妈就能把我打死，再加上让你姐冒充家长，不行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也不敢回家。爱熙说，那怎么办，现在都这么晚了。马浩说，那你回家吧，别管我了。爱熙说，不行，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马路上，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谓。马浩说，吆，吆，让我看看这男子汉大豆腐长啥样。爱熙说着就去抓马浩脖领子，马浩躲着，孩子就是孩子，一会儿俩人就忘了烦恼嘻嘻哈哈的跑走了。
路上人影稀少，走出雁塔路，哎，咱不能这样没目的的走下去吧。马浩说，对了，咱去城南门坐长途车去我外婆家吧，我外婆最疼我，我妈不敢在她面前打我。爱熙说，好，那咱就快走。马浩答应着。
老林查房回家看到妻子和恩熙俩坐在沙发上眼泪汪汪的，这是怎么了？老林问，我姐，我姐离家出走了。恩熙说。老林马上打电话问医院总务处要了一辆吉普，带着云芳出了门，临出门叫恩熙早点睡，爱熙要是回来一定要把她留在家里。
吉普车在大街小巷漫无目的的转着，云芳脑子里一片空白，老林，是我把女儿吓成这样了，半天云芳才哭喊出来。老林搂着妻子的肩膀，别着急，不会有事的，也不能全怪你。老林边说边往窗外瞻望，希望能看到两个孩子的身影。小陈啊，去城南汽车站看看，老林对着司机说。这边医附院里，老马和老婆打着手电也在四处寻找。
环城路还没走一半，爱熙就喊着肚子饿了。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回家吧。马浩，哼，你就知道回家，我们去巷子里看看有什么吃的。爱熙说着就拐进了前面的小巷子。等等，你别走那么快，这里怎么这么黑啊。马浩在后面边走边说。两人在巷子里找到一个烤红薯的桶，居然还从桶里翻出来一个红薯，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的津津有味。马浩，我困了，爱熙吃完打着哈欠说，那我们睡一会吧，马浩说，他在烤红薯的桶后面抽出一些报纸，两个人依偎着，盖着报纸就睡着了。
5
韩云芳听娘讲完，两个人都是涕不成声。孩子，没办法，这就是命。娘摸着她的头说。云芳自小都知道娘是有难言之隐的，从小提到爹，娘总是一句你爹早死而带过，却没想到娘这么苦。她沉默了很久，娘，我回学校了。她说，你不吃饭了，娘问。不吃了，我还要赶着搭晌午的班车呢，你多保重，马上就毕业了，等分配完了我就回来看你。
指导员，这不公平，我就没见过我父亲，更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云芳坐在指导员办公室对指导员说。这个我知道，组织上对你还是比较了解的，但是部队上不同于地方，是要严格很多的，在这个问题上我已经帮不了你了。现在还有一些军工厂和研究院的附属医院可以供你选择，老师们一定力荐你，这些单位也都是不错的。
不用了，我去最艰苦的地方。云芳坚决的说，你想好了么，今天还不是最后一天，你不用这么着急表态。辅导员说。您不是说有一些地方一直分不下去，没有人起带头作用么。云芳坚决的说，辅导员看着她的背影，孩子啊，你会后悔的。
第二天，学校开分配动员大会，横幅挂出来的是，分配委员会委员韩云芳自动请缨去最艰苦的地方。那天下午，云芳胸戴大红花，手拿着辅导员写的动员词，神情激昂的在全校师生面前作报告，挥舞着双手说，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我们的地方去。
150多个学生终于顺利分配完毕，动员大会后那些分不出去的地方都解决掉了。辅导员送云芳出校门时说，小韩，委屈你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老师说。老师，您放心，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出色的完成工作学习。挥挥手，韩云芳潇洒的告别了母校。
6
老林和妻子一直找到外婆家也没见到爱熙和马浩。老太太一听急了，非要和他们一起进城找外孙女。等吉普回到医院里天已经大亮了，恩熙说，派出所来电话说爱熙和马浩在派出所呢，让家长去领。
原来大清早扫马路的清洁工看到两个孩子睡在巷子里，就把他们送到了派出所。派出所一问，原来是西医附中的，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老马已经去了。听恩熙说完了情况，老林对云芳说，不要紧了，孩子们都安然无恙。我去吧，你在家陪妈等着就行了。云芳只好答应，闷声不响的进厨房做早点去了。
老林来到派出所，看到老马正在和民警说话，爱熙和马浩坐在旁边，苍白的脸上脏兮兮的好像蹭的是炉灰，这才一宿没见，女儿怎么就像个流浪儿了，老林拿了外套给她穿上，感觉有些心酸。
老林带爱熙出来，两人在巷子口的小摊上吃了油条豆浆，爱熙苍白的脸上才现出了红润。爱熙，你别怪你妈手狠，她也是有苦衷的，工作太忙，家务繁重，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你千万不能恨你妈啊。老林在回家的路上说。我知道了，爸，都怪我不听话。爱熙说。
云芳一直竖着耳朵听楼道里的动静，老林和爱熙刚推门而入，她已经等在门口了。爱熙，云芳叫着伸手去摸爱熙的头。爱熙以为妈妈要打她，一下就跪在了云芳面前，妈，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我保证，爱熙连声讨饶。爱熙，心肝儿，这时爱熙听到外婆的声音，抬头看到外婆从妈妈身后走来，一把抱住了爱熙的头，外婆，爱熙跪在外婆的怀里嘤嘤的哭了起来。
云芳傻傻的站在那里，老林过来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儿了，收拾收拾上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