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年兵团的一个朋友,详细地写过一篇文章,记述了小黄和老刘的死。这是上个世纪70年代的事。现转载如下。(馄饨侯)
魂去无声
作者 宋长山
“六一八”是指示组建黑龙江兵团的纪念日。在光辉指示六周年那天,我们几个人在团部餐馆买了些酒菜,围在一起正聊得起劲。突然,从外面闯进一个人来,神情慌张,满脸汗水,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我们嚷道:“你们还他妈吃喝!刘学文出事了!” “刘学文出事了?”我站起来,分开人群就向外跑。刘学文是我的同学,又在一个连队一起滚了几年,平时他少言寡语,甚至说话都脸红。但是,他乐于助人,又有一手木工活,无论谁求他都肯帮忙。我心急如焚,一口气赶了五六里路,跑进了连队。 井台边,两个人躺着,一个脸上盖着件衣服。卫生员是刘学文的弟弟,正哽咽着给另一个昏迷的做人工呼吸,他是黄习羊,也是北京知青。 我一把掀起那件衣服,露出了刘学文苍白的脸,他鼻孔和耳孔里已塞上了棉球,双眼紧紧闭着。我呆住了。很久才放声大哭起来。 这突来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那一段,天旱无雨,连队几百人用的水井难以供应吃用。这天,天气闷热,电工黄习羊到三十米深的井底修理水泵,他把井绳系在腰间,知青小张摇着辘辘,把他往井底放。摇着摇着井绳松了,小张喊黄习羊,井里没有应声,他慌忙往上摇,但井绳绷住不动。往井底看,只见黄习羊的身体横在了井壁上,一动不动,这下他更慌了,又不敢再往上摇,恐怕把绳子绷断了,于是小张便扯开嗓子喊:“救人来啊!” 刘学文闻声赶来,他甩掉脚上的拖鞋,顾不得往身上系安全绳,让小张按住辘辘把,双手倒着井绳往井里下,没想到离开井口就“咕咚”一声跌落到井底。 连队里的人纷纷赶来,争着下井救人。副连长把安全绳系在腰间,绳子刚放一段,井里便没了回声,大家忙往上拖,拖上来,人已经没了知觉。女知青急得直哭,男知青们争抢着下井救人,但大家已感到了是井下缺氧。 到团救护队赶来输通氧气后,才救出了黄习羊,然后又把刘学文打捞上来,但是已经太晚了。 刘学文的弟弟强忍着悲痛,一直给还有一线希望的黄习羊做人工呼吸,直到团卫生队的医生赶来,他才扑到哥哥身上…… 知青们自愿组成的送葬队伍缓缓走上了南山,刘学文默默地死去,此时正默默地躺在棺木里,失去了同伴、同学、战友。大家轻声啜泣,眼泪在我脸上不停地滚落,可我总觉得心里正淌着血。 黄习羊还在半昏迷之中,长时间的缺氧,他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只剩下游丝般的一口气,告诉人们这里还有一条生命的存在。他的父亲从事地下通风研究几十年,从四川干校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他也走在为刘学文送葬的队伍之中。泪水在苍老的脸上流着。在那新隆起的黄土前,他撒着热泪,“我搞地下通风几十年,气压低,井下缺氧,这是最基本的常识,我教给了无数个学生,却没有给儿子讲起过,他竟不懂这起码的知识。”老人说着,哭着,“悲剧,悲剧,我没有尽到责任,我不能尽到责任吗?” 当这位父亲带着奄奄一息的儿子赶到北京的第二天,黄习羊也去了。去了,两条生命,两颗生灵,无声无息,像林中的一片树叶,像大气中的一粒浮尘,亘古荒原无知无觉地吞没了他们。 孤独的坟茔,伴着无声的魂,一年,一年,又一年。 (作者:宋长山,男,天津知青,原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第六团,现为天津畜产进出口公司绒毛加工厂副厂长。) 馄饨侯补充, 六月十八日是当年毛主席发出“屯垦戍边”的指示的日子,根据这个指示,组建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兵团那天放假一天。 刘学文的弟弟舍下自己的哥哥而先去抢救小黄,让许多人为之感动。在安葬刘学文时,小黄的父亲特别感谢兵团和老刘的父母培养了这样的战士和儿子。知青上山下乡,千秋功罪,谁人评说?惟那种精神令人难忘。 小黄在兵团维持了几天后,由兵团医生和他父亲护送回京,转入北京协和医院。但在入住病房换电梯时,血压骤降,终于回天无力。 小黄的死是他父母心头永远的痛。他的父亲直到去世时,仍念念不忘这个事情。现在,老人已经作古,如果有灵魂和天堂的话,父子当可在天堂相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