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多移民一样,来到美国大约五、六年以后,我开始在一定的时节流鼻涕、鼻子堵塞、咳嗽、嗅觉失灵……,为过敏烦恼。
过敏,有人叫枯草热,有人叫花粉热,香港人叫鼻敏感,美国一般称allergy.
最讨厌的过敏症状是流鼻涕,英文叫做running nose。那鼻涕像自来水一样往外流。鼻子上没有水龙头可以开关。上一个班,有几次都是足足用掉一卷厕纸。厕纸再软和,鼻孔周围一圈还是擦得红红的,痛得不能碰。照照镜子,白发红颜,色彩倒是可以的。
麻烦的是鼻子堵塞,使我晚上睡不好。
我懒。听很多人说,过敏是治不好的,人家骗我干吗?这么一想,就不打算治了,反正不是绝症,忍着。
我太太的症状更厉害。她的反应也比我强烈。她有空就去看医生,做各种化验,吃各种药,像个女曾国藩,屡败屡战。
有一次看到唐人街一个中医的广告说,可以用"天灸"的方法治愈过敏。方法是在夏天头伏、二伏和三伏这三天的中午,到他诊所去灸治。分两次,共收费一百块。我嗤之以鼻,没想到太太暗暗记住了那医生的地址。
过了几天,忽然看见我太太脸色潮红,眼睛水汪汪地放出异光,委靡不振,不能去上班。摸摸她的额头,热度相当高。一问,原来昨天是头伏。她去做了第一次天灸。
天灸是这样做的:在她背部脊椎从上倒下,两面对称地各贴了十二块圆形胶布。胶布里面显然塞了虎狼之药。只一天时间,就使得皮肤红肿溃烂,惨不忍睹。
我拍案而起,当下就直奔那家中医诊所愤怒声讨。那老中医见来者不善,雄赳赳一付武生模样,不好对付,赶紧一面连声道歉。一面拿出五十块钱,说这是我太太付的钱,原璧奉还,"另外五十块钱就不必付了"。
见他白发苍苍的,认罪态度还可以,我也不欲逼人太甚,拿了钱就回家了。
花开花落,由秋入冬,几个月过去,我忽然若有所失。仔细想一想,对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我一个人在过敏,在狂流鼻涕,塞着鼻子晚上在床上辗转反复,很久没听我太太抱怨"鼻子没有嗅觉,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了。
一问,果然。原来,到了二伏的时候,我太太眼看背上的伤疤已经结了笳,于是又回去找那老中医,奉上被我追讨回来的五十块钱。那老中医心有余悸,一定不肯收钱。就这么着,她在二伏和三伏免费天灸了两次。
夏去秋来,金风送爽。秋尽冬至,白雪遍地。眼看我一直壅着鼻子说话,鼻涕像自来水一样奔流不停,她可一直在偷偷地乐哪。
"明年该去天灸了吧?"
展望新年的时候,我太太用最不伤我自尊心的口气轻描淡写地问。
那位老中医看见武生闯进去的时候惊恐万分的表情忽然出现在我眼前,我用力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