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从那台电脑坏掉开始。
四白当时正开着电脑嘻嘻哈哈地看蜡笔小新,忽然电脑“扑”的一声一片死寂,黑屏。她还以为又踩着电源,并没有,去检查插头,也没事,就明白是电脑坏掉了。
打电话给方块,方块匆忙赶到,把个电脑大卸八块,说主板烧掉了。他拆出主板斜着眼看四白:“你到底在干什么?居然有本事把主板烧掉?”四白看他没好气的样子,顺手抄起一本书就扔到他头上:“你不说你给我配的什么垃圾电脑!”
方块懒得理她,跑到电脑城帮她换了个主板。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三次,也就是说,在两天之内,四白的主板莫名其妙烧掉三块,有一次是方块眼睁睁看着四白只不过启动了QQ。
四白简直抓狂:“说!你是不是和奸商合计了拿次货坑我!”方块正看着机箱不得其解,头上就重重挨了一记,然后四白悲痛欲绝地看着钱包:“我的三千块钱啊,天哪!”
方块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四白蓦地抬头,怒目圆睁:“你!你出钱给我换主板,也要换三块!”
方块正要抗议,四白叉起腰:“这是你证明自己清白的唯一机会!”
方块叫苦。
但是这一次主板安然无恙了十几天,无论四白怎么故意折腾,它固若金汤。方块正暗自高兴省下两千块钱,忽然看到四白越来越确定怀疑的目光,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转身便跑。刚窜出门,背上便被一本奇厚无比的书打中,四白在身后大叫:“为什么它不会坏了!你说!”
方块哪里敢说什么,抄起书便连滚带爬下楼。
这边厢四白怒气冲冲踢上门,坐在电脑面前,打开模板准备画图,正在配色,“扑”一声,又黑屏。
四白忍不住抓狂尖叫,直直跳到屋子中间转了十七八个圈,拿起电话,可是方块的手机响了一声就挂了,再打,关机。四白怔了一下,大叫一声,摔掉电话,气得呼呼直喘。
一转头,却看到屏幕渐渐亮起来,似乎有一个亮点缓慢地逼近,渐渐地看到那个亮点是绿色的,很悦目,等到它占据了半具屏幕的时候便不再扩大,四周仍是黑屏,显出那圆形的浅绿格外奇异,慢着,四白看到那个圆形绿色上有字,略呈方形,然而线条优美灵动,边角处转寰如意,而且,那字,似乎在对自己说话。字!对自己说着话似的字!
四白盯着那些字,首先想:谁在同我恶作剧?但四白是一个看神话和科幻长大的女子,脑子马上反应到主板烧毁,还有这不可思议的字:难道是……,饶是她想象力通天,也禁不住倒抽一口气,全身发冷。
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坐下来,手刚习惯性触及鼠标,那绿色圆形便抖了抖,延出另一个圆,鼠标在上面随意画出一条线。她吓一跳,犹豫半天,去敲击键盘,新的绿圆中毫无反应,切换输入法,亦无动静,她旋又拿起鼠标,轻轻一移,绿圆里又出现一条线。
四白明白过来,鼠标可以说话。可是用鼠标写字!这真是高难度,幸而四白是学电脑绘画的。
她凝神、慢慢写出三个字:你是谁?然后停了一停,对方会看懂么?也许会吧?她傻傻地等着对方反应,可是很久也没有动静。直到四白无意中把鼠标移到原来的绿圆,学着写上面的字,不小心按了左键,突出来的新绿圆一下子飞快缩回,然后电脑又成黑屏,一分钟后恢复正常。
四白呆了半晌,大力一击显示屏,又敲打主机,嘿,正常得不得了。她摇摇头,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
过了几天如常无事。方块又晃来看望四白,只觉得四白变得古怪无比,她一天到晚盯着他,目光怪异,时时又自言自语:不对呀,那个不能解释。
方块拿手往她眼前晃,四白大力打开,懒洋洋又恶狠狠地瞪着他:“方块,要是我发现是你捣鬼,我一定宰了你!”
方块莫名其妙:“四白?你在说什么?”
四白斜睥着他:“你真的不知道?”
方块郁闷得不得了:“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坑你?冤死个大头鬼了我!得得得,我把钱赔给你好不好?”
四白立刻欢呼一声:“好!”
方块啼笑皆非,四白突然停止欢呼,狐疑地看着他:“赔、给、我?为什么要说赔?你心虚是吧?”
方块几乎要捶胸大叫:“我认罪,我服输,我用词不当,我……我还能说话了么我?”
四白又摇摇头,顾自走开,喃喃说:“我想不是你,应该不是你。”
方块瞠目结舌。
过了十几天仍然如常。四白开始真正怀疑自己做了一个梦,她本来就是一个会做白日梦的人。可是就在那天晚上,电脑又黑屏了。这次绿圆上出现的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他坐在一张奇妙的圆椅上,回过头,整个身形柔和晶莹,嘴角带一抹亲切的笑意,面前有一个巨大的浅绿圆屏,他一只手指指向自己,头顶有一个线条优美的方形“字”,四白凝视那个“字”,它仿佛在友好地对着她微笑,四白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一张相片,似乎在向她自我介绍,四白呆了一会儿,摇摇头,这是一个新游戏么?
四白象上次那样延出另一个绿圆,她没有办法做相片放上去,只得用鼠标仔仔细细画图,先是画出自己坐在电脑前,头顶写一个汉字“我”,想了想,勉勉强强画出那个绿圆里的男人,当然画得很难看,她皱皱眉,在他顶上写了一个汉字“你”。
这次回音马上就来了,绿屏前的男人笑的弧度大了一倍,顶上的字变成两个,一个是原来的那个美丽的“字”,另一个是四白写的汉字“我”,四白的自画像也搬了上去,头顶上也有两个字,汉字“你”,再加另一个美丽的“字”,与他顶上那个“字”很相似。灵动欲飞。
四白对着电脑欢呼一声,继续画,画了个有着十分困惑的表情的自己。她要问的是“你是谁?”
两天后四白坐在地上磕瓜子看杂志,方块在电脑上玩游戏,忽然他惊呼一声,咒骂:“该死的电脑!”四白懒洋洋抬头,马上箭一样站起来,大叫:“别关机!”一只脚撞在电脑椅上,疼到钻心,方块去重启的手停下来,因为他也看到了屏幕上的变化。
那个男人,如精灵一般的男人嘴角含笑站在绿色圆屏前,手指指向圆屏,圆屏上端有几行端妙的“字”,四白认出有两个和“你”“我”一起出现的“字”,可是其他的不认识。倒是“字”的下方有几幅精妙的画,第一幅是一大帮人在一个巨大房间里指指点点,房间里放满各种古怪的东西,第二幅是这帮人安静地坐在各种东西前各自工作,第三幅是同一个房间,但人数明显减少很多,第四幅至第六幅,都只有这个男人和另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以及一个美丽到极点的女子。第七幅,只剩下他安详地坐在那里。最后一幅,有三个人并排悬空站在当中,第一个是一个陌生人,中间一个是他,最后一个是四白的自画像,三人之间用类似电波的线连接。
妙是妙在,这八幅图虽然在有限的面积下,仍然清晰悦目,栩栩如生。
四白看得一头雾水,方块脸容古怪,半晌,问:“这是什么?新游戏?”
四白摇头,说:“你帮我想想,这是什么意思?”
方块仍然古怪地看着她,四白凝神看屏幕,没有看见,然后方块说:“这个房间是不是实验室?好象是一大帮人在做实验,后来人都散掉了,就留下一个人。”
四白欢呼:“对对对,好象是这样!”她推开方块,坐下来熟练地点出新绿圆,想了想,把最后一幅画照搬,然后用手指指着前面两个人,作摇头迷惑状。
等她发送出去,回头,发现方块紧紧盯着她。
四白就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全部告诉了方块。
四白困惑地问方块:“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方块悄悄地吁了口气,然后作沉思状:“这不象是个游戏。”
四白询问状,方块简单地说:“这几个字没办法说明。”是,这几个字线条极其优美,欲语还休,每个字每个笔划完美至极。
方块看着四白,两人都有些惊疑不定,心里有呼之欲出的答案:外星人?可是,这,可能吗?
不等他们犹豫多久,电脑上那个绿屏又慢慢飞近。四白不禁握紧方块的手,图像很快出现,仍然是那个精灵般的男人笑容满面,然而另外几张画却显出一片荒凉场景,灰色的天际飘散着浓厚的黑云,大地裸裎,毫无生气,一群一群的人走向远处巨大的几座类似飞船的建筑物,频频回头,有另一群人站在一座巨大精美的建筑物前挥手,其中一幅画是这群人的正面,他们的面部表情甚为奇异:微笑、坦然、无畏,可是,带着一点点不舍和隐隐悲伤。其中有这个精灵般的男人。
这种表情出现在这一群柔和亲切的人脸上,出现一种奇异的感染力,四白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悲伤,泪水夺眶而出。
四白熟练地延出新绿圆,正要画画,然而马上又飞来一个绿屏。画面是延续上次的,那几群走向飞船的人突然分出一条通道,一个美丽到不可形容的女子凝立通道彼端,雪白长发飞扬,眼眶中凝聚着强烈不舍和眷恋。四白认出来,那就是和画中男人在同一实验室的女子,只是何以她一头黑发全成白色?
方块低声说:“这个女子,似乎是一个领袖。”
四白也看出来周围众人的敬意。
许多科幻小说的场景在这个时候涌现出来,四白和方块意识到,这似乎是一场逃难,这个星球要发生一件什么事情,几乎所有的人都必须逃走,然而因为某些原因,有人需要留下来。
四白飞快画出十分疑惑和焦灼的自己发送出去。
绿屏不断地传送过来,那个精灵般男子仍然笑意柔和,然而留下的人渐渐减少,只有他仍然在实验室里苦苦研究。自此,那三个人形,三个人并排悬空站在当中的人形再一次出现。在人形前,他和那个美丽女子指点研讨。——这分明是他的回忆。
四白问:“他到底在研究什么?这三个人形到底是什么意思?方块,方块?”
方块神情古怪,他推开四白,径自坐在电脑前点开绿圆,他画了一幅图,九大行星图。他让四白站在第三颗行星上。
四白惊异。
这一次的回复,久久不来。
四白焦灼不定,那绿屏中的男人似乎铭刻在她心上,他充满柔和笑意的脸给她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是谁?他在哪里?他现在怎么了?那些留下的人为什么会渐渐减少?他们怎么了?
她的心中有强烈的悲伤,不管他在哪里他是谁,他的结局会和那些减少的人一样吧?
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四白不肯出门,她要等。
方块出乎意料地没有勉强她,他尽可能地在四白家陪她。
可是那绿屏再一次出现时,方块不在。
四白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精灵男人。他仍然微笑,笑意晶莹柔和,可是隐隐看出疲倦。画面继续传送,荒凉的大地一片死寂,远处的壮观建筑物如死物灰黑。下面的图片令四白颤抖,一幅是一间巨大雪白的房子里一格一格躺满了人,死人!另一幅是一个变异的细胞图,他站在细胞图前,坦然微笑,伸手指向自己。
一瞬间,四白全然明白。那些留下来的人,他们不是有必须要做的事,他们是必须要死!因为他们身上有不可消灭的病毒。
她颤抖着手拨通方块的电话。
又一幅画面,是微红天空、青色大地、山峦微微起伏,人们三三两两散落各处,空中浮动的不安气息透过画面传递给四白,画面上有两个小孩,四白看出来是年幼的他和那美丽女子,那样小,就显出出众气宇。接下去的画面,是他们的成长过程,几幅画,淋漓尽致描绘出那个星球的兑变,不不不,它自多年前便已开始死亡,他们生长在末世。
他们生长的末世,注定了他们的命运。
四白不可抑止的悲伤。
方块赶到的时候,他们看到最后三幅画,一幅是他年幼时,他的电脑上出现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出现过两次的那三个人形中的第一个。
第二幅,仍然是三个人形悬空而立,在第一个人和中间的他之间,有一种动物的演变,方块和四白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但那过程,他们霍然抬头,那过程,类似从猿到人!
第三幅,是九大行星,那个精灵般的男人,微笑着,站在第三颗行星上。
他,也站在第三颗行星上。
四白霍然立起,她正要说话,鼻端闻到一股焦臭,电脑扑一声黑屏。这熟悉的气味告诉他们,主板又烧毁了。
四白没有惊叫,这一次,她只是,哭了。
他们再也没有接收到任何讯息。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讯息会从几亿年前传递过来,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之间居然可以穿过时空互相传递,不明白那么多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从此这一切深深铭记心头。
方块和四白一年后结婚。
在蜜月旅行中,他们看到一个电视节目,节目中主持人和科学家以困惑的表情描述他们发现的一个脚印。那是一个人的脚印,电视屏幕上出现那个脚印,那毫无疑问是一个人的脚印。
问题在于,那个印着脚印的化石,经碳14测试,它有几亿年的历史。
方块和四白紧紧握着手,他们看到脚印上隐约的字迹,那端妙的字形早就深深刻在他们脑中。
它曾经在图片上出现在四白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