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农场的路，对我是这样的艰难! (下)

在上个世纪七十和八十年代交替期间，中国迎来了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次离婚大潮。文革中的 "政治婚姻" 以及改革开放后人们的经济地位改变等，导致了许多家庭婚姻破裂或发生危机。这一现象引发社会上对婚姻，伦理，道德和社会行为准则 (Norm) 等的讨论。记得《中国青年报》上曾登过一篇论述文章，开宗明义劈头就问："婚姻的基础是什么呢？如果说婚姻的基础是爱情，那么爱情的基础又是什么呢？" 很显然当时的社会环境对现代各种各样的 "陈世美" 不利，面对社会上的批评和指责，大大小小的 "陈世美" 有的选择沉默，有的选择退却，也有的人选择抗争。对此，每个人的承受能力是很不相同的。

我们班上有六十多个同学，有五分之一是大龄同学。入学时，有的早已结婚生子，也有的是新婚燕尔。受时代潮流的影响，在我们毕业前后，班上有四，五个人离了婚。班上的同学们是接受我的说词的，她是我一个很要好的同事。而我自己也从来没有联想过自己跟 "陈世美" 有什么关系，毕竟我和她连手都没有牵过一次。

农场同一个连队工作的同事中，或和我一同去农场但分配在不同连队工作的同事中，我是比较早的离开那里的一个。以后的几年里，农场的同事们陆陆续续也回到了城里。我们有相聚的时候，但他们都跟我避开谈她的事情，而我也从不向他们打听她的消息。

三年多过去了，一个很要好的同事告诉了我有关她的一则消息，让我听了如青天霹雳。她那关系最铁的姐妹，即那个 "假小子"，一年前因为淋巴瘤不治身亡。而在此前，她一直陪着她的姐妹在虹口区的一家小医院里接受治疗。

当时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不敢相信和非常难过。在她和她的姐妹最困难最绝望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帮助她们，而她们也竟然不来找我 ! 要知道，那时我正在全国最高等的医学殿堂里接受训练。我想我就是肝脑涂地，倾家荡产也一定会去找我们最好的血液科的老师们，让他们帮她会诊，或许会有治好她的方案，或许可以延长她的生命。我们有着三年朝夕相处的友情啊，"假小子" 跟我本来就是好朋友。可是她们都没有来找我，这让我感受侮辱，极度愤怒。而对其他的朋友们，我感觉遭到了背叛。

而且，她们在连队开追悼会也刻意隐瞒了我，那些先后离开农场的同事们大都回去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来通知我。那些对我三缄其口的朋友们真让我受不了 ! 后来有朋友告诉我，她在追悼会后喝了很多酒，哭了，醉了，失态了。

陆陆续续的，我从同事和朋友们的口中认识到了我们间那事情的严重性。连队每天的信是由一个人去场部取回，再在分发到各个班排，信件往来没有隐私性可言。我们通信的消息跟我们中断通信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传遍了整个连队四百多个职工，还波及到其他连队。

农场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也是一个衍生罪恶的地方。一时间各样的流言蜚语四起，绘声绘色，添油加酱的故事版本有好多种。可她又是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这点不象我。我年轻时情绪控制能力极强，大学班上的同学就说我是一个 "最会演戏" 的人 (不是表扬)。别人抓住了她的弱点，那就可以极大的打击她。但她同时也是一个很好强的女人，每天忍受着极大的压力在工作。

但是她还是崩溃了，最要好的姐妹撒手人寰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后来她转到了其他连队去工作。那时候我还年轻，占据我头脑的是对她的怨恨，无法原谅她，同时我也觉得她也一定不会原谅我了。因此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再回去找她。

在我毕业后，一次跟连队支部书记等的聚会中，我知道她结婚了，跟一个还留在农场的同事。

我自己在工作了一年多后跟金太从相识到相恋，并很快转入热恋。结婚前，她提出来想去我从前去过的农场看看，我欣然允诺。但在驶往农场的公交车上，我的心情变得越来越不安，虽然坐在我边上的未来金太一点没有察觉。我发现我将不敢面对农场里的同事们，也将不敢迎接他们的目光，我心里有愧啊。

那天到了农场，我带未来金太在场部溜哒了一会。找到几个还算过得去的朋友，一起吃了午饭，然后找了一个借口，带著金太，我落荒逃跑了，根本没有去以前的连队。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再回过坐落在市郊的农场 (现在可能已经不存在了，但那地应该是还在)。我多么想象馄饨侯那样，也带著太太和孩子们去寻找我当年的足迹，虽然那些足迹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和幼稚。

我思念那春天雨后一片白茫茫的盐碱地，那夏日微风中葱葱郁郁的芦苇丛，那秋季斜阳下绿油油的油菜地，那冬天刺骨寒风中冰凌绽开的小河水。

那座深井水塔还在出水吗？那片破损的芦苇棚已经拆除了？地里的沟沟壑壑日久没人修理都快填平了吧？

那条扁担，那只簸箕，那把铁锨，那只破水壶，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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