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犹他
李公尚
位于美国西部落基山脉的犹他州(Utah State),可算得上穷乡僻壤。那满目的荒山野岭,如同一个衣衫娄烂面目憔悴的的女人,毫不在乎地袒胸露背在人们面前。如果说这里是不毛之地,便有损于它的全貌,即便是头上长满疥疮的人,边边角角也会残留些一撮撮的发茬,山脚下那一簇簇枯黄的荆棘草,散布在干裂的盐碱地上,就像人脸上未净的胡渣残存在生满癣的面部皮肤上,令面目丑陋。
罗东阳和妻子姜琳,从华盛顿特区乘坐“灰狗”长途汽车(Grey Hound Bus),颠簸了两天一夜来到这里时,天下起了大雪,这对一路上都在争吵的夫妇,此时的心情更加阴霾。
一个月前,罗东阳夫妇收到美国联合航空公司寄来的一张由华盛顿特区到洛杉矶的免费机票,以奖励他们去年乘坐该公司的飞机往返中国和美国,进行了长距离的飞行。罗东阳和姜琳今年刚好都有两个星期的假期,一直没有休,到了年底,公司规定假期不能跨年度,不休就要作废。现在有了这张机票,罗东阳就有了外出旅行的愿望。但这只是一张单程机票,如果夫妇俩人一起去,就要再买一张双程票加一张单返票,这种花费是不曾预期的。
姜琳从一开始就不想外出旅行,她想借这个假期去医院。结婚八年来,她一直希望能生个孩子,可是这个希望就如同月球上的空气一样稀薄得几近于无。罗东阳知道姜琳去医院的代价,他不情愿拿一大笔钱去支付本质上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认为有免费机票不用是一种浪费,全然忽略了这本来就是航空公司的一种促销手段,如同成年人试图用糖果来换取儿童手中的钞票一样。前些天,两人刚为姜琳要去医院的事争吵过,现在这张机票又引起了新的争吵。姜琳让罗东阳一人去旅行,她去看医生。罗东阳则提出,如果他一人去,就要把姜琳不去而省下来的钱寄给他的父母。姜琳觉得罗东阳的提议不合逻辑,如同不负责任的医生把人治死后又提出要收死亡鉴定费一样。
钱财和子女通常是夫妻天平上的两个感情砝码,缺少一个,婚姻结构就会失衡。罗东阳当初和姜琳结婚时,曾幻想着要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那时他千方百计地存钱,要为自己未来的孩子创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可是结婚几年,那个想象中的小天使就是不肯屈就下凡,便让这对夫妻抱怨起造物主的可信性。人们在签订的所有合同中,几乎都包括了一项“不可抗力”的特别条款,唯独在事关人身重大问题的婚姻契约里,尽量回避这个假定。但是这个事先不可预见、事后无力挽回的事实却经常出现,令当事人无求免责。罗东阳起初对于妻子一直不怀孕非常着急,后来知道了这是一种“不可抗力”,就变得麻木不仁了。姜琳注意到了丈夫态度上的变化,便悄悄地去看了两次医生,回家后就绕着湾子说想要生个试管婴儿。
罗东阳的父母期待自己未来的孙子,就如同付了定金逾期收不到货物的收货人一样,经常毫不客气地催问。这让罗东阳常觉愧对黄天厚土,有着如同受了贿洛无法为行贿人谋利益而面临着被揭露的惶恐。两个月前,罗东阳的父母打电话来告知罗东阳的弟弟要结婚,接着又问起有关姜琳怀孕的事,罗东阳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就和姜琳商量再给他的父母寄些钱去。他一再痛诉家史:自己当年考上了大学,交不起学费,是退了学的姐姐带着考上了高中却放弃升学的弟弟外出打工,挣钱支持他。自己后来出国留学,又是姐姐和弟弟出钱资助。姐姐结婚时,他没给姐姐一点钱,现在弟弟要结婚,再不给弟弟寄钱就实在说不过去。姜琳一听就警觉起来,说上次你姐姐生孩子,不是给你家寄去了一千美元吗?你说那就算是一次弥补。今年你父亲做眼睛白内障手术寄过一千,你母亲治疗腰椎病也寄过一千。我既不开银行,又不印钞票,咱们的生活也不富裕,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结婚后我可从来都没有给我家寄过一次钱。
罗东阳理直气不壮,知道硬争不行,只好“曲线救家”,说你家里从来也不需要钱,钱这东西本来就是要按需分配。姜琳反唇相讥说,刚结婚时,你收入比我高,就坚决主张各人掌管自己的收入,家庭共同的支出才由两人平均分担。近几年,你把你的存款大都寄回了家,现在又打我的主意。我在银行里辛辛苦苦存起来的那几万块钱,是为将来生孩子用的。我已经三十多了,再不要孩子或许今后就没有机会了,作为一个女人,我不想抱憾终身。那天,罗东阳破例没与姜琳横眉冷对,晚上他俯首甘为孺子牛般地对姜琳曲意奉承,虽然没有达到姜琳的崇高境界,但他汗流浃背显现出的精疲力尽,已让姜琳感恩不小,于是第二天,罗东阳便拖着疲惫的身躯给弟弟寄去了一千美元。
这两年,罗东阳对夫妻生活的兴趣越来越淡,经常借口白天工作压力过大而拒绝姜琳的要求。似乎忘记了婚姻中的性关系,已经不再是感情的附加,而是家庭生活中一种例行的责任,一方一旦不正当履行义务,婚姻就会出现破裂。尽管目前姜琳尚未因罗东阳的生育基因和性爱能力联想到爱情的坟墓,但是她越来越多地谈及生一个试管婴儿需要几万块钱一事,已让罗东阳如芒在背。他接受不了试管婴儿可能不是自己的基因这一现实,如同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约会一样。特别是在美国做试管婴儿,基因很可能是一个“非我族类”的洋货,这让他日后回乡时“人面不知何处去” , “长恨此身非我有”。
罗东阳不让妻子去做试管婴儿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心疼妻子辛辛苦苦存起来的那笔存款。为了那笔存款,他曾和姜琳争吵过好多次。他说既然没有孩子,存钱也没用,不如寄给他家,也算一份孝心。姜琳反问他你为什么不对我的父母也尽一点孝心?于是他就骂姜琳不是一个贤妻。一次姜琳被骂急了,就说你要是觉得我不好,就去再找一个比我强的人。这句话击中了罗东阳的软肋。他来到美国,奋斗到四十岁才得以和比他小十二岁的姜琳结婚,之前已饱受了大龄单身男人的惊恐和猜疑,尤其是父母那边的压力让他不堪重负。因此他不敢想象,一旦离了婚他是否还能再结婚。后来他的母亲也曾打电话说,既然你娶的媳妇不生孩子,还不赶紧离掉再娶一个?他的父母已把他想象成一个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他却没有勇气告诉父母有关真相。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多给家里寄点钱,来补偿他“无后唯大”的不孝。
为了不让姜琳利用假期去医院,那天晚上他对妻子一阵力不从心地体贴呵护后,便提出只要两人一起外去旅行,他就不再提给自己的父母寄钱的事。姜琳体谅他的苦衷,于是和他达成妥协:利用一个星期坐汽车进行一次横穿美国的长途旅行,然后买一张返程机票,一同坐飞机回来。
乘坐长途汽车进行旅行的,大都是黑人和拉美裔人,个个神色疲惫,面无表情。有的拖着行李,拉着帆布袋在候车室里晃来晃去,有的抱着枕头,披着毛毯或者被子斜靠在座椅上发愣。也有少数白人,不是蓬头垢面,就是衣冠不整。罗东阳夫妇很失望没有看到像他们这样衣着整洁,行李简便的人在候车。
上车后,阵阵体臭扑鼻而来,令姜琳不断作呕。邻座一个肥胖的黑女人,上身穿一件紫色的羽绒服,下身却穿一件长及膝盖的大裤衩,脚上蹬着一双旧拖鞋,敞着的怀里露出一大截黑色的肚皮,就像一个不堪挤压的大肉囊搭拉在胯下的腰带外面,全身如同一麻袋土豆,歪歪斜斜地依靠在座位上,整整占据了一个座席。姜琳用手掩着鼻子,轻轻碰一下身边的罗东阳,示意要和他换座,罗东阳用手指指身后,她回头一看,原来身后一个肥胖的黑男人,一人横占着一张座椅,把一双又脏又旧的皮靴蹬在罗东阳的靠背上,那双靴子里发出阵阵恶臭。
在匹兹堡换车时,罗东阳和姜琳让那些黑人先上车,想等他们坐好后去挑一个远离他们的座位。但是等他们上车时,先上车的乘客早就一人占了一张座椅,没有空闲的供他们两人合坐。罗东阳和一个看起来还顺眼的白人打招呼,希望能和他换一下座,以便和姜琳坐在一起,那个白人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就把头转向窗外。罗东阳无奈,只好让姜琳坐在他身边,自己坐在另外一个白人身边。
车开出不久,和姜琳同座的那个白人就主动和姜琳搭讪。他自我介绍叫埃尔文,到中西部去推销产品。罗东阳见状,赶紧站起来走到姜琳身边关切地问她要不要喝水,同时生气地用中文提醒她不要和陌生人搭话。埃尔文客气地对罗东阳点点头,并没有在乎他的存在,继续向姜琳介绍他在自己的农场里种了一些热带水果,并试制了几种果酱,现在拿到不种植水果的西部山区去试试运气。姜琳向罗东阳表示不要担心她,聊天可以打发单调。罗东阳愤愤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地板踢得砰砰响。
入夜后,罗东阳实在忍耐不了埃尔文和姜琳的交谈,几次起身去打断他们,坐在罗东阳身边正在睡觉的那个白人被罗东阳弄醒了几次,就忍不住对罗东阳说,你的妻子不会有什么麻烦,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心地睡一会儿?他告诉罗东阳他叫杰克,是一个卡车司机。
后来罗东阳从摇晃中醒来时,听到埃尔文仍在低声地口吐悬河,便怒不可遏地起身用中文质问姜琳还想不想睡觉。姜琳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罗东阳,罗东阳就用英文对埃尔文说,我妻子现在需要休息,请你不要再打搅她。埃尔文听了温和地说,当然,如果姜小姐需要休息,她自己会说的。罗东阳一听急了,就说你算什么东西?我是她的丈夫。罗东阳的话音很高,在安静的车厢里引起一阵骚动。姜琳赶紧用手制止他,罗东阳粗暴地甩开她的手,要把她拉到另外的座位上。埃尔文对罗东阳说:你的妻子刚才对我提到了你,说你是一个很有学问的博士。你知道,博士在美国是最有教养的人。
天亮时,车到了印第安纳普勒斯,天却越来越昏暗,一场覆盖中西部地区的暴风雪就要来临。下车换车时,埃尔文帮着姜琳提随身携带的物品,罗东阳上前一把抢过来,说不用你向我的妻子献殷勤。埃尔文解释说,他只是想帮助一位女士,并没有什么恶意。
再次上车,罗东阳坚持让姜琳坐在一个黑女人的身旁,自己则坐在姜琳身后一位拉美裔男人的身旁。不久,埃尔文就和一位刚上车坐在他身边的拉美裔女人谈的热火朝天,而那位叫杰克的,则和一位刚上车的白人女性打得火热。其他几个先前上车的黑男人也分别和几个同车认识的黑女人坐到了一起,谈笑风生。罗东阳生气自己没有占到一张座席和姜琳坐在一起。而此时坐在姜琳身边的那个黑女人,放肆地占据了大半个座椅,张着嘴冲着车厢顶部打呼噜,把姜琳挤得只坐得下半个屁股。姜琳几次奋起自卫反击,收效甚少。这种抗战持续了一个白天。在堪萨斯城换车时,罗东阳和姜琳只得提前排队,上车后两人终于坐到了一起。
半夜时分,罗东阳和姜琳在睡梦中被一阵撞击惊醒,忙揉揉眼睛四处观望,车身正倾斜着停在无尽的黑暗中。人们议论纷纷地说,他们乘坐的车撞上了前面一辆在暴风雪中打滑不能前进的车,被迫停在了荒无人烟的野外。罗东阳一下清醒过来,抓起身边装有钱包、证件和数码相机的提包紧紧抱在怀里。埃尔文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关切地问姜琳有没有受伤,并嘱咐姜琳系好安全带坐在车上别动。
三十五分钟后,一辆救护车闪着警灯呼啸而至,随后又有两辆消防车赶到。在车灯的照耀下,救护队员们训练有素地把急救设施和担架准备好,消防队员们则从车上搬下支架把倾斜的车身支撑住,避免汽车翻下沟里。接着两辆清雪工程车和两辆抢险工程车以及大约七八辆警车从不同方向先后驶到。工程车紧急开辟了一条临时性的附路,让其他车辆绕行,警察们则到各个路口设置路障和警灯。此时消防队员已经打开了汽车的紧急逃生口,劝说乘客下车。罗东阳抱着提包,催促姜琳跟他下车,埃尔文拦住说,不能下车,车外温度太低,呆在温暖的车里看起来更安全。此时,杰克已和同座的女人紧紧搂在了一起,听到埃尔文的话,他们停止接吻,异口同声地表示支持。其他几对相互拥抱着的黑人男女,也表示坚决不下车。
一名警察和几名救护队员爬进车厢,查问有没有人受伤。一名救护队员说如果各位现在不能肯定,他们可以帮助每个人进行初步检查并测量血压。警察问有多少人在十八岁以下,没有人举手,警察又问有多少人在二十一岁以下,和姜琳坐在一起的黑女人举起手来,她告诉警察她叫南茜。警察再问有多少个人在六十岁以上,有多少人患有心脏病。在进行统计并一一作了纪录后,警察说,如果各位不愿意出去,就请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系好安全带,不要走动。现在这个地方属于犹他州,离这里最近的城镇大约有八十英里,他已经通知镇里派车来接大家到安全的地方去。这时另有两位警察让司机爬出车,对他进行酒精和药物检验。
一个小时后,一辆黄色的校车开来,消防人员和救护人员小心翼翼地把每个人扶下车,然后帮每个人提着随身用品,再送到校车上。校车在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的护送下,把乘客送到二十英里外的一个公路休息站,那里有一个加油站附设麦当劳店和百货店。救护人员从车上搬下部分应急食品和瓶装水,警察向乘客们宣布,现在各位已经安全,就请在这里休息候车,他已经联系了“灰狗”公司,他们正在紧急调车赶来,估计最快也要到明天上午才到。现在他们要离去,如果有人以后才发现自己受伤或者货物有损坏,就直接向“灰狗”公司索赔。他的话未落音,南茜就抢先把救护人员拿来的食品和瓶装水装进自己的提包,其他人也纷纷上前抢拿。等罗东阳反应过来这些食品是免费的,食品已被一扫而空,他便埋怨姜琳反应太慢,不长眼睛。
埃尔文拿了一袋炸薯片送给姜琳,罗东阳不让姜琳要,埃尔文耸耸肩说,为什么不要?每个人都该有,只是你们没有拿到,我拿到了两袋。姜琳接过炸薯片,递给罗东阳。埃尔文就到那个拉美裔女人身边,和她一起分享另一袋薯片。
罗东阳从洗手间出来时,看到在男洗手间和女洗手间之间的那个夫妻洗手间门外,南茜把头依靠在一个肥胖的黑男人肩上,用自己露出腰带的一大截浑厚的黑肚皮去磨擦那个黑男人肥大的下腹部。他们正在等候使用夫妻洗手间。罗东阳对姜琳说,这些人真干得出,在车上刚认识,下车就做爱,也不怕得病。姜琳淡漠地说,少管别人,这里是美国,看不惯就别看。正说着,夫妻洗手间的门开了,杰克和那个白女人从容地出来,南茜就和黑男人拥抱着走了进去锁上门。杰克走到一张座椅上坐下,那白女人依偎在他的身边,俨然一对夫妻,不一会儿,杰克就呼呼入睡。
终于,罗东阳看到埃尔文和那个拉美裔女人也走到夫妻洗手间门口。他们拉了两下门没有拉开,又回到座位上。罗东阳像考证出了史据一般地对姜琳说,怎么样,现在你明白他为什么对你献殷勤了吧?我早就知道他在打你的主意。姜琳反驳说:男人想什么我还不知道?罗东阳挑衅地说:你知道怎么还和他套近乎?你是不是也想和他去?姜琳生气地说:你不要欺人太甚!罗东阳不依不饶地说:知道廉耻就好!其实你要花那么多钱去做试管婴儿,比这种恶心的一瞬情还糟糕!
这次两个人激烈地争吵起来。埃尔文走过来对罗东阳说,这里是公共场所,男人应该对女士尊重。罗东阳大声骂道:你少来打我妻子的主意,我们之间的事情用不着你管。我的妻子,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埃尔文耸耸肩,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姜琳,姜琳羞愧地把头埋在双臂里,趴在桌上抽泣。加油站的一个工作人员走来,对罗东阳说,我们不欢迎你呆在这里,请你出去。
罗东阳站在冰天雪地里盼着姜琳出来求他进去,可姜琳仍趴在桌子上哭泣,他就产生了一种怨恨。一辆面包车停在了室外,司机下车后告诉罗东阳,他在附近开了一个成人俱乐部,二十四小时开放,票价三十五美元一位,问他有没有兴趣去看看。见他犹豫不决,那人就进到室内去招呼其他人。一会儿,有十多个同车来的男女上了他的面包车,罗东阳这时见艾尔文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趴在桌子上的姜琳身上,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报复姜琳的意识,头脑一热,就上了那辆面包车。
罗东阳按照别人的引导,洗完热水浴走粉红色的进酒吧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一丝不挂的各色男女,在柔和的灯光下各享其乐:有的相互依偎着坐在吧台前喝酒,有的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寻欢。看着那些肥臀丰乳,体型笨重的中年女人们搔首弄姿,罗东阳突然想起了妻子的可爱。他开始自责对姜琳的关怀竟不如一个陌生的男人。这时一个肥胖的黑女人搂住了他的脖子,露出白花花的牙齿冲着他调情,他未及反抗,那女人就像母猪拱小猪般地把他裹挟到一个角落里。
天亮后罗东阳随其他人回到休息站时,姜琳正披着埃尔文的外套站在风雪中等他,泪水已经在她的双颊上结了冰。见罗东阳回来,她立即抖掉披在身上的外套,飞也似地奔向罗东阳。
重新坐上汽车后,姜琳把头依偎在丈夫的肩上,温柔地说,她不再去医院了,回家后就把自己存的所有钱都寄给罗东阳的父母。罗东阳听了为之一振,说天下的任何女人都比不上姜琳可爱。
两人幸福地拥抱着闭上眼睛,像同车那些刚认识就坠入恋情男女一样,想着各自的心事。姜琳仿佛隐约地感到自己的下腹部仍在悸动发烫,一股生命力正撞击着她的体内。两个小时前,她和埃尔文走进了别人刚使用过的夫妻洗手间,各自冲完热水浴后,埃尔文让她跨坐在他的腿上,她不愿意面对他,更不想让他亲吻自己,就把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用背对着他。
汽车到达盐湖城时,大部分从东部来的乘客都在此换车后各奔前程。分手后的乘客不打招呼也不告别,好似彼此从不认识也从未见过。今天早晨以前发生的一切,就像太阳出来后悄悄隐去的月亮,无声无息地不知所踪。
埃尔文登上了北去爱达荷的汽车,隔着车窗向姜琳眨眨右眼。正准备上车继续西行的姜琳忙转过身去不去看他,然后仰天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又慢慢地呼出。她对埃尔文的印象,就像呼出的热气一样,转眼消散得无影无踪。
2007年2月20日
于美国犹他州盐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