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西路中间一段,大概是从陕西路到石门路这一段吧, 是一个有意思的布局:南面多数是老字号的名、优、特商店;而北面则多数是摩登大型商城。比如说图一的景德镇瓷器店、图二的蓝棠皮革店、还有凯司令、梅龙镇酒家、向阳儿童商店等等都在南面;而PLAZA66、中信广场、梅龙镇广场等都在北面。
图一:景德镇瓷器店
景德镇瓷器历史悠久、世界闻名,拥有一套景德镇的瓷器不但实用,还有观赏价值,当然有钱的人家或收藏家就另有图谋了。我们当时结婚没有机会去江西景德镇,只好到位于南京西路、陕西北路的景德镇瓷器店。那里还真有一些上好的景德镇瓷器哩。
图二:蓝棠皮鞋店
蓝棠皮鞋店是女士们的最爱,我记得那时有定制或特制的皮鞋。我太太的脚与众不同,去一般的鞋店买普通尺码的鞋,总是有点不合脚。于是,就去那里,量脚定制。质量不错,式样也好,价钱也并不很高。
图三:Plaza 66
图四:中信广场
现代化的大型商场对我们生活在北美的人来说,已经是熟视无睹了,习以为常。对当今的上海人来说,也不陌生。但据我观察,光顾这里的人大大少于去那些老店和传统的商店,除了有什么活动,很少见到熙熙攘攘的人们。但牌子是名的,东西是好的,质量是高的,价格是不低的。
梅龙镇酒家和从它上面的衣物说开去
图五:梅龙镇酒家(富丽堂皇)
梅龙镇酒家是上海滩较有名气的饭店之一,也是一个老字号了。许多年前去过,近几年也光顾过一、二次。那里,不但佳肴美味,且布局恰当,格调高雅,装潢富丽。既满足了你的口福,又能赏心悦目。许多中外人士纷纷慕名而去,那里常常是门庭若市。
你看那古色古香的的大门,真象来到了江南古镇哪 一位皇亲国戚之家。一个餐馆的大门就是一个人的脸面,俗话叫“门面”。但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下面这幅照片和图五是一个时间拍的,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图六:梅龙镇酒家(大煞风景)
二楼那杂七杂八的搭建物,三楼窗户延伸出来的晒衣架以及挂着的衣裤,与下面那梅龙镇酒家的门面十分的不相称,叫做大煞风景。
我在芝加哥北区密歇根湖的公寓大楼里住过,我记得当时还未在销售合同上签字,公寓管理委员会招聘的胖胖的俄罗斯来的经理──娜塔莎大婶就拿来了一叠厚厚的公寓管理细则,达二百多页,化了我半天时间来研究。里面有关于大楼停车、出入、保安、邮件、清洁、公共设施等条款──应该如何做、违章罚款、罚款数额、罚款时限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条款就是保持外墙的清洁和一致。连窗帘的颜色都规定好,一律用白色的。你说美国是个自由的国家,我走到东来走到西,没人管我。但我家的窗帘却要你规定用什么颜色?转而一想,也有道理:那大湖边一溜的公寓大楼,每个大楼少说也有二十多层,你说有多少窗户?那颜色都不一致,就象一个贵妇人,穿了一件打滿补丁的衣服,不协调嘛。还有,别说把衣服晒在外面了,就是靠马路一边的窗户里面晒衣服,外面能看见也不行。我在那里住了几年,还真没有看见有破坏规定的。作为一个国际大都市,这样做还是应该的。过去,在上海许多人家婴儿尿布都是用旧衣物手工作成,东拼西凑,五颜六色。晒在外面一溜,远处看就像我们舰艇过年过节时挂的彩旗,迎风飘扬甚是好看。走近一瞅,不对了,上面尿迹斑斑、补丁重重。
上海有关部门一定有这方面的规定,上次看文学城的新闻说是连修剪鼻毛都规定了、不能穿睡衣睡裤上街……就说明不是有无禁令,而是令不行、禁不止。早些年听说过新加坡的一个故事:那是一个都市之国,位于南方,各家各户喜弄个花草什么的。一天台风狂作,吹掉了高楼上的一个花盆,砸伤(死?)下面的行人。政府发布禁令,从即日起大楼上一律不准盆栽花草。翌日凌晨,整个新加坡所有大楼不见一盆花草,真所谓令行禁止。
这新加坡与美国不同:新加坡动硬的,不行就是不行,否则大狱伺候,再不来个鞭笞二十,打你个皮绽肉开;美国来软的──经济手段,不执行就来个罚款,罚你个片甲不留,要不怎么就是个高度的资本主义哩。
咱中国怎么办?新加坡式的搞过,再搞会不得人心;高度资本主义也不行;难当这个家呀。不是说绝了,什么时候梅龙镇酒家楼上的衣服没了,咱中国不是回到了三十年前,就是到了高度的发展了。
梅龙镇广场
在梅龙镇酒家对面的梅龙镇广场也是一家大型的室内购物中心,许多名牌商品在这里都设有专柜。它以梅龙镇命名,可能是想利用梅龙镇的名牌效应吧。对我们这些在美国的人来说,它可能还有另外一层意义:美领馆的签证处就在这个大楼的顶部。每天早上,在广场的左边的后大门的外面总有一堆人聚在那里,他们在谈论着签证事宜。各种各样的服务也应运而生,一条龙、填表、咨询、代办……
图七:梅龙镇广场
我记得当时我们签证是在乌鲁木齐路淮海路──美领馆的边门。那是一堵红红的围墙;在红红的围墙中有一扇小小的木门;小小的木门边坐着一位态度恶劣的小小的老头;进门之后,是一个小小的过道;穿过那小小的过道是一间小小的房子;小小的房子里有两扇小小的窗口;在小小的窗口下有一条小小的槽。当我们把签证文件从这条小小的槽子递进去的那一刻,我们把命运就交给了那一位高鼻子、蓝眼睛的签证官了。
当我排在那长长的候签队伍的时候,我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就在20年前(70年代吧),怎么会有今天这个样子。想到美国去?轻者,想往资本主义的腐朽糜烂的生活方式;重者,投敌叛国。这绝不是危言耸听,72年我们连队有一个广东顺德县的战士,站岗时在哨位写了一句“美、日(美国、日本)好”,就被脱下军装,遣送回乡。
当我排在那长长的候签队伍的时候,我有一种莫名的激动。我的出国梦就要实现了,如果说考托福、鸡阿姨只是实现这种梦想的一种可能性,那么签证就是将这种可能性变成现实。而且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我第一次签证是在春季,那时大家都在说千万不要碰到那个签证官外号叫黄毛的。清晨起床、洗漱、早饭,骑上我那辆永久13型就去了签证处。排了近三个小时的队,走进了小小的房间。真的不巧,就碰上了那个黄毛!当我战战兢兢地把所有材料从那小小的窗户下的小小的槽子里递进去的时候,憋着一股劲想起了那句“HOW ARE YOU?”的问候语。可这句问候语的余音未消,黄毛已经举起了图章,只听“啪”的一声,6M的章已经清清楚楚地盖在我的那本棕色的中国护照上了。我二话没说,从小小的窗户下那小小的槽子里卷起所有的文件,匆匆地离开了那小小的房间,穿过那小小的过道,冲出那了小小的木门。滿脑空白地跨上我那辆永久13型,滿脑空白地往回骑。眼前不时闪烁着黄毛那狰狞的鬼脸。骑到红房子西餐社,我才明白:我被拒签了,要过半年才能再签。随后又是一个不知炎热的夏天,又是一次托福,再考了鸡阿姨,先期于我抵达美国的姐姐帮我找了斯诺基金会所在的学校。托了斯诺的福,学校给了我免州外再一半的奖学金。
半年后的初冬,我又一次去了签证处。正巧,我又碰上了那个黄毛。我一声不吭地递上了文件,他也一声不吭地接过文件。迅速地翻阅了我的文件后,他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懂,憨大似地站在那里,感谢那位在里面工作的漂亮的中国姑娘,她用中文告诉我,他在问我要学校寄给我的有关奖学金的信。我迅速地从那一叠文件中抽出那封信递给他,黄毛在信上扫了一眼。拿起图章“啪”一声将签证批准的章清清楚楚地盖在我的那本棕色的中国护照上了,并给我一张通知。当我走出那扇小小的门时,一帮在外面探听签证行情的小青年围了上来,上下打量了我,“原来是个半大老头,探亲的”,随即作鸟散。我滿脑空白地跨上了我那辆永久13型,滿脑空白地往回骑。眼前不时闪烁着黄毛那和蔼的笑脸。骑到红房子西餐社,我才明白:签证通过了,出国梦成真了。
不久我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太平洋。虽然那时我已四十出头,可我依然是踌躇满志。在那本新的日记薄的扉页上我套用了那时流行歌曲:“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何不潇洒走一回”。
我不知道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但我知道如何去走: 这就是自己的路自己选择,自己选择这条路就要自己负责───对自己负责、对家人负责、对爱你关心你的人负责。
两年半的研究生生活不是那么轻松:每天凌晨3:00才上床,白天读书,晚上打工,半夜还有一大堆作业和书要读。(现在回头看,那二年半的学校生活是出国以来最轻松的时光)。每年五月是我们学校所在地──堪萨斯城美丽的季节,我四十二岁那 一年的五月,我走上学校的主席台,在我朋友的尖叫和欢呼声中、在镁光灯的闪烁下接受了校长授予我的毕业证书。我在那张笑容可掬的我从笑容可掬的校长手里接过毕业证书的一刹那间的12吋的大照片后面写了:“这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刻,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那天早餐,我们在堪城最高档的中餐馆第一次吃了“喋木桑”(DIMSUN广东话:点心);中午在PLAZA的意大利餐馆宴请了我所有的美国朋友;晚上在中餐馆与亲戚和中国朋友共进晚餐,畅饮了久别的青岛啤酒。那一天是我那个时候开销最大的一天,也是我最高兴的一天:掌声、欢呼声、拍照、握手、祝贺、啤酒、佳肴……我陶醉在成功的喜悦中。但至少有一个人是清醒的,那就是我的一位美国朋友──鲍勃,一位中国通,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在堪城教中文。他按中国人的习惯送了我一个红包,里面是50块美元,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奶瓶不容易,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后来十年的经历,我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当时对我来说以后是一条什么的万里长征之路呢?不知道。但我知道如何去走,这就是: 自己的路自己选择;自己选择就要自己负责──对自己负责、对家人负责、对爱你关心你的人负责。
以后的十年,我们从美国到了加拿大,再从加拿大回到美国。我在中餐馆打过工、送过PIZZA、搞过仓储管理、作过义工、也当过工厂的经理。觉得累、觉得辛苦、最难抗拒的是心理不平衡。温哥华的冬天总是阴雨连绵,为了有更多的收入,我晚上就去送PIZZA。一天,已是半夜时分,我送PIZZA到一个高级住宅区,主人给我一个Toonie (加币二块钱),我很高兴,一个PIZZA有 两元小费应该是不错的。道了声谢谢,我抽身就往回赶,还有一家未送哩。一不小心,那两元硬币从手指缝中滑出,滾到了草丛里。那时,夜色朦胧、光线昏暗。情急之中,我张开双手伸进草丛摸索着,突然…..你猜我摸到什么了?那是一个高级住宅区,每天早晚都有人出来溜他们的爱犬,这些爱犬就在路边的草丛中方便。就在我左手摸到那枚TOONIE的同时,我的右手摸到了……我是个比较乐观的人,也是个比较坚强的人,但那时我几乎要流出眼泪。心里不平衡啊。几秒钟后,我恢复了常态。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呀,为什么要后悔呢?在草丛中,我擦了擦手,匆匆上路。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家人和亲人。我不愿意让这伤心的事使那些为我们伤心的人伤心;不愿意让这痛心的事使那些为我们痛心的人痛心。
去年在北美华人各个媒体上,报道了多伦多一位博士生轻生的悲剧。我们文学城许多论坛也都展开了讨论,十分热烈。我记得这位博士生大概比我小十岁,今年应该是四十五岁了。正是年富力强,如日中天的时候,十分可惜。选择了这么一条不归之路,十分不该,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对自己不负责任,努力了二十多年,付之东流;对孩子们不负责任,他们永远失去了父爱;对妻子不负责任,留下了许多对她的猜忌和她的思念;更重要的是对生育自己、养育自己、为自己而骄傲、为自己而自豪的远在万里之外的父母亲不负责任,给他们的后半生带来了不可弥补的遗憾。
生活在继续。每天还是有许多人来到梅龙镇广场,走上顶楼,去争取得到那个签证。他们的路比我们要好走多了,他们知道这是一条什么样的吗?他们知道如何去走这样一条路吗?我想应该是的。
结束语
南京路,上海的母亲路。你的变迁反映了上海乃至中国的变迁;你的故事将千百年地被千百人述说着。上海人为有这样一条马路而感到骄傲,中国人为有这样一条马路而感到自豪。她还在不断地延伸着,跟着时代的步伐。真是:
一条蜿蜒曲折的马路,十里琳琅满目的商场,百年沧海桑田的变故,千秋是非功过的评说。(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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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南京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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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南京路(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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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南京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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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南京路(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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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南京路(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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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南京路(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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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南京路(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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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南京路(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