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上海 (七)

身在海外,人到中年,难免对自己以往的生活的点点滴滴有所感悟和体会,愿意写出来与各位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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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高望远,高瞻远瞩,一览众山小,人在高处就会有一种君临天下,唯我独尊的自得,否则王之涣也不会写出“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的千古名句,住在我家石库门房子最高一层 - 三楼正房的主不知是否也会有如此这般的心得体会。 


                        每天在我们家头顶上走来走去,拉屎拉尿的这对中年夫妻是八十年代末搬进来的。住石库门房子的好处之一:更能切肤地感受到现实生活的点点滴滴,培养你出众的视觉,嗅觉和听觉,将来看问题一针见血,做事情一步到位,讲情况一语中的,偶尔客串一下刺客,基本上也是一枪毙命。“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长期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怪不得从石库门出来的小姐都有孙悟空般的火眼睛睛,一眼就能把混在有钱人中的洋装瘪三一把给揪出来,“ NO MONEY,NO TALK ”, 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不要到这里来现世。至于上海小姐们斩人的刀为何这么快,这么狠,刀法又为何如此精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九十年代处,从亭子间小姐的口中,终于找到了满意的答案。斌哥,每次她这样称呼我,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还没有作贼就开始心虚,老觉得自己有拉皮条的嫌疑,你虽然大学毕业了,可社会大学还没毕业啊!是吗?何以见得?我一副虚心好学的样子;你的观点往往以偏盖全,一竹杆打翻一船人,什么小姐们的刀都快,其实也只是一小部分快而已,说明你不领行情,不见世面,理论严重脱离实际啊。啊哟,口齿伶俐,讲得头头是道,心中不得不佩服。有道理,有道理,我赶紧鼓励,想让她继续讲下去;想晓得一小部分小姐刀快的道理吗?这不光光是理论联系实际的问题,你还需懂点历史知识,大多数刀快的小姐都来自南市区,原因很简单,南市区是小刀会起义的发祥地啊,想当初,这些仁人志士,凭着手中一把小刀,打到小东门,占领城皇庙,刀法犀利,既准又狠,他们的后代刀能不快吗?我的天,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看来我真的是志大才疏,以前的书算是彻底白读了。 


                     印象中住在楼上的这对夫妻,很像八十年代初个体暴发户的打扮,男主人手上的戒指大得像一个铜陵,黄橙橙的,闪闪发光,勃子上的项链粗得估计用做大吊车的链条也不会断,发出耀眼的强光,夺人眼目;而女主人看上去脸色粉嫩雪白,脸上的粉底像墙壁上的石灰涂了厚厚一层,基本上已看不出原来的庐山真面目,应该是属于“ 月下是美人,白天怕见人 ”一族的;这对夫妻的长相也颇为滑稽:女的长得高大魁梧,丰腴肥沃,像是刚刚从唐朝苏醒过来的仕女,还总喜欢穿一身红衣服,人言“ 红肥绿瘦 ”,这下本来就肥沃的土地就更辽阔了,弄得像前段时期最时髦的“ 倒扁运动 ”的支持者或大过年要放的大鞭炮;而男的却长得矮小瘦弱,却偏偏爱穿一身绿衣服,本来就贫瘠的土地就越显得干瘪,好像受尽了人世间的压迫和剥削,不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家里面的事好象还是男的说了算。


                    自这对夫妇在八十年代末迁入后,我和他们没有深交,也从来没有讲过话,有时在楼梯口偶尔相遇,打个照面,最多也只是互相点点头,打个招呼,算是承认我们都是同一屋檐下的邻居。起初也不知道他们的营生,看他们这副披金戴银的打扮,还以为他们是开珠宝行或是金饰店的,后来才听说他们夫妻俩是在淡水路小菜场卖肉的,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看来上海滩上一家一档全部穿在身上,“ 不怕家里火烧,只怕自己跌跤 ”的还大有人在!不过他们到底是像镇关西一样卖的猪肉呢,还是像孙二娘一样开个黑店卖的人肉,我就没有去调查研究了。


                     在这对夫妻搬入之前,也住过一对夫妇,用北京话来讲,可真不是个东西!自打我有记忆起的七十年代,他们就住我家楼上,其实女的长得还蛮标致,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工作也不错,在我们弄堂里马当路上的前进小学教书,人也挺和气,而男的不但人长得“落桥”(猥琐),办出来的事也不“登样”(象样),有事没事老找别人的茬,夫妇俩也不知道谁出了问题,一直没有孩子,“ 不肖有三,无后为大 ”,为了这事,夫妇俩经常吵架,一吵起来,男的就喜欢穷嚷嚷,骂些难听的话,搞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后来领养了一个男孩,可又为别的小事起冲突,到了七十年代中,男的又心血来潮,孩子都没养好,居然养起一群鸽子,从此以后,我们家受苦受难的日子来临了。

                     他们夫妻俩加一个孩子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拉屎拉尿也就算了,如今可好,弄来一群鸽子整天在我们头上飞来飞去,盘上旋下,不烦人也闹心啊,我们家和他几经交涉,非但没有悔改,还索性加入了鸽会,他妈的,长这么大,只知道咱们工人兄弟有工会,居然还有什么狗屁鸽会,真够民主的,他有了硬派司后,更加有恃无恐,鸽子也越养越多。后来就更不像话了,每个鸽子脚上都绑上响铃,一飞起来,“ 嗡嗡 ”地直叫唤,还带有回音,像上海沦陷前,日本飞机要来轰炸时拉响的警报,我的偏头痛大概就是在那时落下的病根。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动物也都要拉屎,鸽子也不会例外。打开我家朝南的窗户,本来可以直接看到底楼的天井,不过很早以前,底楼就搭了很大一个凉棚,最上面用油毛毡铺盖和我家窗户的下沿齐高,如今再打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凉棚屋顶上一张张硕大无比的油毛毡,再瞧仔细,上面沾满了鸽子的粪便,在正午的阳光下一烘烤,顿时热气腾腾,冒起阵阵白烟,像刚出笼的馒头,看到这番景象,在吃午饭是能有胃口吗?既便送上一屉刚出笼的小笼馒头,你能咽得下吗?真是遭罪啊!我的胃病大概就是在那时落下的病根。 马瘦必定毛长,但人穷不能志短,即使在这样恶劣的生存条件下,也要追求人生的乐趣,有时就会碰到这样的契机:我一家人正在兴致勃勃地吃晚饭,窗外还能看到美不胜收的晚霞,外加穿堂风又徐徐吹来,不禁令人沉浸在党赋予我们的丰衣足食的小康生活,就在这时,窗外的景致突然变了,一片片鸽毛,像天女散花,纷纷扬扬,缓缓飘下,总让我有时空错乱的感觉,好像置身于寒冷的塞北,欣赏着窗外漫天的雪花飞舞,感受到了“ 山舞银蛇,原弛蜡象 ”,更体会出人生的“ 分外妖娆 ”。。。。。。

musicstore 发表评论于
no money no talk 想到no women, no worry
写得很好玩,生动。这样的小市民上一代还真是不少。

我猜楼上给鸽子吊铃是不是怕丢了,小时候住的地方对面楼也有人养鸽子,也和邻居为此闹矛盾,后来鸽子据说少了,据说给人抓了吃了
丑女的天空 发表评论于
斌老弟的文章是牢崭的.形容的老到位的.我刚到家,就前来白相,有收获.这此到童年生活过的部队大院去一游.差点被当兵的当成间谍.有惊无险.有空我再写来与贤弟交流.
风中秋叶 发表评论于
印象中住在楼上的这对夫妻,很像八十年代初个体暴发户的打扮,男主人手上的戒指大得像一个铜陵,黄橙橙的,闪闪发光,勃子上的项链粗得估计用做大吊车的链条也不会断,发出耀眼的强光,夺人眼目;而女主人看上去脸色粉嫩雪白,脸上的粉底像墙壁上的石灰涂了厚厚一层,基本上已看不出原来的庐山真面目,应该是属于“ 月下是美人,白天怕见人 ”一族的;这对夫妻的长相也颇为滑稽:女的长得高大魁梧,丰腴肥沃,像是刚刚从唐朝苏醒过来的仕女,还总喜欢穿一身红衣服,人言“ 红肥绿瘦 ”,这下本来就肥沃的土地就更辽阔了,弄得像前段时期最时髦的“ 倒扁运动 ”的支持者或大过年要放的大鞭炮;而男的却长得矮小瘦弱,却偏偏爱穿一身绿衣服,本来就贫瘠的土地就越显得干瘪,好像受尽了人世间的压迫和剥削,不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家里面的事好象还是男的说了算。
这段精彩!
SINEAD4273 发表评论于
“ NO MONEY,NO TALK ”,

NO MONEY, NO HONEY.... THAT SHOULD BE THE RULE...

"落桥' 用得好。。
Eveline 发表评论于
very funny. Good j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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