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走进陈医生的诊所,是个周末,接待病人的门厅挤满了人,大部分都是金头发的老美。“真是不看不知道,祖国的传统医学居然在大洋彼岸都这么受欢迎了!”我有点吃惊。
陈医生是搞针灸和中药的,说实话,连我这样从小受了很多中医“恩惠”的人,若不是被美国医生“蹂躏”了半天无功而返,也不会想起到中医诊所来“独辟蹊径”。在D城住了这些年,不管是耳旁风还是过河风,直到两天前,我都没听说过D城有中医。
前台负责接待病人的是两个金发碧眼的老美,一个很年轻,梳一根长长的麻花辫,递给我病例表格的时候笑得很温柔,眉眼竟有些东方神韵。另一个是老太太,小小身材,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表格中需要注意的事项,彷佛我是临行要出门的小丫头,一个交代不仔细,就得出差错。
好容易坐下来,才觉出这地方不像诊所。一般的诊所沙发多是单人座,谨防和身边病人腿挨着腿,加上几个吊在天花板角落里的电视,如果你愿意,两眼紧盯屏幕,和旁边的人连眼光都不必“交叉传染”一下。
这里的布置更像家。“客厅”里是连体的皮沙发,围成一圈,杂志放在茶几的篮子里,墙上挂了三四幅中国水墨画,桌台上摆满了幸运竹和小盆景。 我顺手拿本杂志,心里琢磨着即将见到的陈医生是什么样子。
从电话里听,陈医生好像台湾人,说起话来都是“我一定会尽量帮到你的”这样的腔调。她的名字更奇怪,听着像中国古代的四大美女之一,我很偏激地认为大陆来的一般不会起这么“直白”的名字。就因这名字,我不得不替她捏一把汗,取了这么个叫人“高山仰止”的美女名字,万一长得不那么“名副其实”,会不会让人笑话?
诊所里的环绕喇叭放着很轻柔的音乐,大多都是云南少数民族的乐曲,我胡思乱想,在葫芦丝的演奏中快要睡着的时候抛出了自己的判断, 陈美女一定是云南人,云南姑娘我见过的,娇小漂亮,还有点异域风味。。。。
“XXX”,终于有人叫我名字。一骨碌坐起来,真的见到一个娇小漂亮的人站在治疗室长廊的门口。天哪,她比我想象的年轻多了,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精神头,没有化妆,却让人觉得她脸上很有光彩。
我一路跟陈医生走进诊疗室,直到她开口,我才忘记了她的“美女”身份。
“有什么不好吗?”
我罗里罗嗦说了一遍自己的总是发低烧的“压健康”困扰。她听得很专心,一边微微点头,然后搭一下脉。摸摸我的手,
“平时常常这样手脚冰凉吗?”
“睡觉好吗?”
“有没有腰酸?头疼?”
“周期来的时候有不适吗?”
“多大了?”
“有过孩子吗?现在想要吗?”
三言两语,就搞清楚了我和老公的困扰。
“没关系,我给你开点中药,多是调理性的,和食补差不多,先把身体调养好。配合辅助的针灸,对你怀孩子很有帮助。。。”
“中医。。。还能治这个?” 我疑惑地问,这可是个大大的BONUS。
“当然”,她肯定地说,“我已经治了很多这样的病人。像你这样没有经过西医药物‘洗染’过的病人是效果最好的。中医讲究提高自身机能,吃中药和针灸有助提高荷尔蒙分泌,达到自然怀孕。不过我建议你到西医那里仔细检查一下,如果能找到具体原因,比较容易有的放矢。”
“另外,中医的治疗过程比较长。荷尔蒙的BUILD UP有个过程,以后每周至少要来两次,不能缺,每天还要测基础体温,一个月的周期里连吃四副药,我要根据体温和周期调整药方。”
陈医生一边解释一边示意我躺在床上,告诉我辅助的针灸治疗是正面躺着扎八次,然后改背面。
我也没多罗嗦,自己本来就是个“病急乱投医”的死马,当活马医一医也没什么大碍。一会儿,脸,耳朵,手,小腹和腿上就扎进了许多小银针。陈医生上好闹钟,我在和缓的音乐中沉沉入睡。
就此开始每星期去两次诊所,每天晚上熬药的生活。
陈医生开的那些黑乎乎的叶子树皮似乎很对症,去她那里之后没多久,就不再发低烧了。
(2)
见过陈医生几面,才知道她和“台湾”,“云南”一点不沾边,是正宗的“大唐中土”人士。
虽然人瘦瘦小小,声音却非常洪亮,也很热情。每次拉开诊所的门,如果陈医生站在前台,不管周围有多少老美侧目,她都会高声用中文问,“你来啦~,怎么样?最近怎么样?好点没有?今天是第几天?”说着就要拿我的体温表察看。
这份急切,就好像我刚从CITY HOSPITAL做完手术给放出来一样。
扎针的时候,我们也会聊几句家常。
“陈医生,你看上去真年轻啊。。。。什么时候考的LICENSE?”
“年轻?我生老大的时候就差不多你这个年纪,如今老二都十岁了,老牌当妈的喽!”
“考LICENSE?那都是我老二一岁多的时候了,老大三岁。”当妈的真是有趣,好像把儿子的年龄当作时间的标尺一样,干啥都要跟儿子岁数参照一下。
“说起来,我儿子真是乖,那时候考试要去加州,我带着他们进了考场,他们一声也没吭,直到我考完。”
我好诧异,D城离加州坐飞机都要花大半天时间,“你怎么会带孩子去?你是说坐飞机吗?孩子那么小。。”
陈医生一边娴熟地扎针,上电,一边说,“没办法啊,早想考,结果还是等到孩子大一点的时候才去。”
“两个孩子,怎么带啊?你不能把他们放在家里,让老公照看吗?”我还是不理解,印象中的考试,都是“紧张严肃”的,自己走进考场神经都绷得紧紧,哪儿还有功夫管两个小朋友?
陈医生笑了,“老公从来没带过孩子,他哪里带得了?”。。。。我听了差点晕过去。这陈医生,真是像“袋鼠”一样,走哪儿都要把儿子们揣在身上。
陈医生接着说,“你这个年纪,该抓紧要一个了,我当年怀上老大的时候,真是邪门儿。我自己是个当医生的,知道第十九天是安全期,搁到第十八天的晚上,想“做功课”,掐指一算,就一个晚上,原谅自己一回吧,好,这么一下就中标了!”
“哈哈”,我觉得她很好玩儿,“你也不愧是医生,做功课的时间都记得这么清楚。很多人怀上了都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嗨!我这不是失手了吗?”陈医生大大咧咧地说,“我当时真是想不通啊!就差半天,变天也不能含糊!”
“那。。。你当时不想要?”我小声问。
陈医生看我一眼,“可不是吗?我当时还在餐馆打工,两个周末打下来,就开始出血。。。血块都下来了,我自己是医生,很清楚这是先兆流产的迹象,回家想了一晚上,一来年龄不小了,二来如果第一个没保住,后面会比较麻烦。于是第二天我就把工辞了,在家老老实实地躺着,后来就没事儿了。我告诉你这些经验,以后你就知道了。”
大概因为陈医生的处方里含有造人计划的部分,我们的谈话就经常围绕这个话题,而且大约是和医生谈话的缘故,带“色”的话题都“话”得很理直气壮。比如体温表上需要“特殊活动”的日子被她重重用红笔勾上了,有时候我一进诊室,她关上门就两眼放光,期盼地问,“功课做了没有?” “有没有补做一次?” “嗯。。。。做的好,补的好”。
如果扎针的当天陈医生留了“家庭作业”,我临走她还要举起拳头做个加油,“一举中标”的手势,看得我直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