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刚毕业分到新的工作单位后,并不是很忙,于是他又有机会继续学他的英语。一天,接到通知,他所在的单位要主办一个外商参加的科技展览会。因为是比较专业的展览会,一时也找不到那么多翻译。领导决定,让两个刚从国外当访问学者回来的人,老史和老沈,带上老刚他们七八个大学刚毕业又经过英文考试筛选过的新大学生负责展览会的翻译工作。
老史在单位里伶牙俐齿,号称史铁嘴,老刚后来有机会问老外,这铁嘴应该怎么翻译?iron mouth 是否太Chinglish了。老外说我能懂你这铁嘴是什么意思,但英文的说法应该是sharp mouth。 老刚觉得果然更符合伶牙俐齿的意思。
那时刚刚改革开放,和国际尚未接轨,办个展览会很不容易。事无巨细。都得老刚他们这些人去跑腿。从海关手续,到运送展品;从会场布置到电压频率转换,英制公制转换;从陪夫人们逛故宫长城,到安排领导接见宴请,无一不要跟着过问掺和。
开幕的前几天,史铁嘴去检查展厅。走进迎面一间房子,里面沙发茶几,糖果茶点,门上面挂着一个牌子“Rest Room”。同行的外事办的人介绍,这是休息室。老史说,这不是厕所吗。马上去把牌子换掉。 新上任的外事处处长不服气,一口咬定查过字典,Rest 就是休息,Room 就是房间,和在一起就是休息室没错。
那会儿科研人员还是惹不起当官的,有道是参谋不挂长,放屁也不响。老史知道自己头衔上没“长”,争也没用,只好说了一句,到时候人家要是上这儿来方便你可别找我。然后又去检查厕所,这回门上的标牌“Toilet”老史倒是接受了,可他发现厕所里只有蹲坑没有马桶。老史马上和后勤处的头儿讲让他给加一个马桶。谁知后勤处的头儿也不拿这当回事,觉得根本没这必要,顾左右而言他的就给对付过去了。这两件事后来终于让这两个处长知道了老史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已经晚了。
到了开幕式那天,各位人士轮流讲完话,等到结束也就差不多快十二点了。几个老外从大厅里出来,就直奔那挂着Rest Room 的房间跑。拉开门一看,尽管有吃有喝,却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急得就和贼上房,火烧梁那劲头差不多了。幸亏还有急中生智的,抓住外事处长问“Where is the toilet?”。外事处长这才明白Rest Room真的和休息室不是一回事。于是赶紧把他们领到了厕所前面。谁知男士还好办,进去一会儿都如释重负的出来了。女士们却飞快地怎么进去又怎么出来了。原来是她们不会用没有马桶的中国式厕所,一个个急得不行。老史只好和外事处长商量,临时改变计划,叫司机赶紧把所有的夫人拉回宾馆方便,然后把参观改成友谊商店购物。从此,凡是没有马桶式厕所的地方,行程一律安排在半天之内。类似这种厕所里找不到马桶的事情,老刚在后来陪老外的过程中不断的发生。
多少年后。老刚替公司洽谈在中国国内合资建厂的事情,看完厂房设备之后,一定要坚持去看一下厕所。当他发现厕所里仍然没有马桶时,他告诉当地的负责人,既然是中外合资企业,厕所里无论如何要有马桶,就是把开幕式弄得简单些,你也要弄出钱来把马桶装上。因为当年办展览会时的那档子事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展览会期间,一帮子刚毕业的研究生大学生和大学生就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在老沈和老史两个人的带领下居然搞得风风光光,没出什么大错,让别的单位的人着实的刮目相看。可是这活也确实够累的,白天陪着老外们站展台,回答问题,翻译技术讲座,晚上还要陪着去撮宴会。
技术翻译还好办,毕竟是专业词汇,即使一两个词不懂,大概意思还知道的差不多,较难的是缩写字,头一次碰到时,往往不知所措。所幸双方都是专业人士,几句话下来,总能讲明白,实在不行还可以画图写字。老外们也很配合,正式场合也很少讲笑话,私下里才开玩笑。憋了一天之后,大家都不必再装正经,往往是笑话不断,妙语连珠的时候。
最可怕的还是给领导们在晚宴上当翻译,实在是超出了学理工的人所受的英语训练范围。领导们吃的高兴了,都爱即兴引用点诗词五六的东西。一会儿“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一会儿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会儿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还有一次居然开起了玩笑,要翻译“气管炎(妻管严)”弄得连老沈老史他们都招架不住,以后只好找到自己出国时认识的外语专业的朋友来赴宴解围。
老刚为了不致太露怯,也被逼着赶紧的找资料背了好几句,也不管它们是真是假,反正差不太多就行了,什么:
Ten thousand years are too long,
Seize the day, seize the hour!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To enjoy a grand sight more,
To climb up the higher floor.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It is such a delight to have friends coming from afar.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后来发现,这还真是一些领导们经常引用的诗句。大概是为了启发外商抓紧时机和我们做买卖,眼光要放远一点。
一场展览会办下来,尽管累得要死,可大家还都挺高兴的,觉得长了不少见识。也难怪,那时哪有那么多的机会和老外真刀真枪的练外语呀。临到展览会结束的那天,一个老外悄悄的把老刚叫到门外,从钱包里掏出一大把外汇卷,对老刚说,我发现这个钱和你们用的钱不一样,可以买到一些你们平常买不到的东西。这些钱算是我对你服务的满意和感谢吧。老刚连连摆手推辞,赶紧用英语把党和人民多年教育的思想表达出来,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We serve the people),我们不收小费,你们不是已经付钱给主办单位了吗,我们会得到应有的报酬的。老刚一直坚。守着没拿小费的原则,只是后来申请出国留学是,让一个老外帮着polish了一下推荐信的英文。
送走老外们后的一天,老沈和老史很不好意思的把大家叫在一起,告诉大家现在要发翻译补贴了,我们尽管和领导们为你们力争,却无能为力。领导们经过研究,当翻译的补贴是人民币一天五块,领导说和你们一个月56块的工作比,已经很不少了,而外商给的标准是美元一天五十刀。大火直喊这不是逼着人去犯错误吗?
尽管这样,老刚他们几个年轻人还是挺高兴的。一来,那时都是一个人吃饱了一家子不饿的单身,不是很财迷的;二来,大家觉得实际上的收获和这样的机会远远不是钱能买到的。
甭说,和老外一起办展览会真是练英语,几次展览会办下来,待人接物之道,英语口语的翻译水准以及组织协调能力和见识都看涨。有一阵子,老刚他们那几个人成了展览会专业户了,本单位,邻近单位,上级单位办外商展览,少不了来借他们这几个人去帮忙。
老刚就这么着干了一阵子,渐渐觉着老这么干也不是事,这毕竟不是自己的专业,过把瘾就行了。环顾四周,大学同学一个个都忙着考托考寄的准备着出国,心说那洋插队莫非还能糟过土插队,咱为什么不再开他一次洋荤呢,不由得也动了出去洋插队的念头。
于是乎,老刚又准备起托福来了。原以为经过这么多锻炼,考托福应该不是什么问题,谁知什么事情都是予则立不予则废。头一次仓促上阵,竟然败下阵来。老刚只好又拿出当年考大学的劲头来认真对待。老刚能做的,也就是把能搞到的托福书,托福磁带全都做了,听了。第二次考下来,成绩就已然很不错了。那时还没有新东方,玉米糊(俞敏洪)还不知在哪里猫着呢。现在回国,看到新东方里人头攒动,新一代学子的英语水平已远非老刚他们当年能比。当年考600分就已经是很不错了,出国几乎可以说是手拿把掐的事。现而今,据说谁要是不考个660,都快拿不出手了。这可真是,水涨船高,连带着老中们在美国读书的下一代,把个SAT的分数也推向了巅峰。几年前,SAT每门考个700多分就算高的了,现在,考800满分已是屡见不鲜稀松平常的事了。
老刚不由得常常回想起78年高考时,英文试卷里最后一道题里的一句话,
已知的星球,大小和地球相仿佛的寥寥无几;大多数都是非常大的。它们每一个都能装下上百万个地球还绰绰有余。
A few stars are known which are hardly bigger than the earth, but the majority are so large that hundreds of thousands of earths could be packed inside each and leave room to spare; here and there we come upon a giant star large enough to contain millions of millions of earths.
那天,老刚因为不知hardly 这个单词的意思而苦思冥想了许久。后来看到标准答案,还赞叹寥寥无几和绰绰有余这两个词用得漂亮。现在似乎可以套用一下这句话,当年托福能考到660分的人寥寥无几 ,如今,年轻一代里,许多人的英文水平,托福考个660,SAT 考个2400还绰绰有余。
老刚还找人polish 了一下推荐信,因为国内教授的英语也未必标准。那时没有网络,也不知美国大学研究生招生办收信人是谁,系里相关的教授是谁,开头一律是,敬启者,我十分高兴地推荐。。。To Whom It May Concern, It is my pleasure to recommend Mr. 。。。
当老刚收到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时,不知怎的,他已经没有了当年下乡,返城,高考的激动了,不由得在心里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这只笨鸟,又要飞了,还能飞多远呢?
八月里的一天,老刚怀里揣着当时仅能换到的45美元,箱子里装着八面槽外文书店里买的影印版的外文书,飞向了那个说英语的国家。